半小時後,謝黎終於把年輕男人搬回了家。
她住的地方面積不大,不到二十平米,一個人的時候還好,兩個人——尤其是年輕男人的身高明顯超過一米九時,就顯得擁擠起來。
謝黎一隻手攬住年輕男人的腰,另一隻手抓著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把他平放在自己的床上。淺黃色的床單立刻被鮮血浸透了。
她看也沒看床單一眼,從床底拉出醫療箱,開始處理年輕男人的傷口。
謝黎是一個典型的實用主義者,買東西隻會基於實際需要,而不是因為外形好看或追求時髦。
因此,她準備了很多急救用品——繃帶、止血鉗、抗生素、消毒藥水、皮膚縫合器,以及一台智能診斷儀,可以根據傷口的深淺和嚴重程度,提供精準的治療方案。
謝黎戴上手套,先用生理鹽水衝洗了一下年輕男人的傷口,然後用鑷子夾出裡面的碎石,最後用皮膚縫合器釘好傷口。
每次用皮膚縫合器,謝黎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這玩意兒外觀跟訂書機差不多,皮膚釘也像訂書針一樣,釘在鮮紅腫脹的傷口上,如同一排長長的不鏽鋼蜈蚣,看上去恐怖而猙獰。
謝黎深吸一口氣,動作迅速而專業,儘量不讓年輕男人感到痛苦。
年輕男人應該是之前受傷太重了,以至於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車撞了,還以為謝黎是救下他的好心人,一直眼也不眨地望著她。
她捏住他的下巴,給他衝洗眼睛裡的血跡時,他也眼也不眨地望著她,目光專注而灼熱,看得她渾身像是有螞蟻在爬。
……算了,畢竟是她撞傷了他,在他恢複健康之前,她都會儘最大的努力照顧他。
處理完年輕男人的傷口,謝黎倒出一顆止痛藥。
她本想喂年輕男人吃下去,他卻突然撐起身,朝她湊了過來。
就像雛鳥看到母鳥銜來的食物,他低下頭,非常自覺地含住她手上的膠囊,然後喉結一滾,吞咽了下去。
謝黎:“……”
他無論是眼神還是動作,都帶著一種詭異卻純淨的親近感……不會是對她產生雛鳥情結了吧?
但他隻是被車撞了,又不是失憶了,為什麼會產生雛鳥情結?
等等。
謝黎看著遍體鱗傷的年輕男人,內心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湊過去,扒開他的頭發。
年輕男人不僅沒有表現出抗拒,還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手掌。
他的頭發濃密而堅硬,劃過她掌心時,激起一陣酥-麻的癢意。
她猜得沒錯,他的腦子果然受了重傷,上面有一道長長的、貫穿半個頭顱的可怖傷疤。
這下一切都說得通了,他應該是長期受到某一群人的欺淩,走投無路之下逃到馬路上,剛好被她撞傷。
由於頭部嚴重受傷,他的認知功能似乎出現了某種問題,誤以為是她救了他,所以才會那麼親近她,依賴她。
這時,
年輕男人學著她的動作,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
謝黎按住他的手,想了想,遲疑地問道:“……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嗎?”
年輕男人搖頭。
“身上這些傷呢?⒇⒇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問,“還記得它們是怎麼來的嗎?”
年輕男人似乎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
謝黎眉頭微皺,思忖片刻,換上一副溫柔的口吻:“彆害怕,說出他們的名字,我保證不會有人再欺負你。”
年輕男人看了看謝黎,又看向她的手,動了動手指,確保自己的手被她緊緊握在手中以後,才低聲開口說道:
“……我隻記得,他們叫我雜種。”
“他們是誰?”
他的嗓音很啞:“不知道,我不能看他們的臉。”
“那以後要是碰見他們,你指給我看,好不好?”謝黎溫聲問道。
他搖了搖頭:“你找不到他們的。”
謝黎以為他在害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們不說這個了。已經很晚了,先睡覺吧。”
他卻沒有躺下去,始終緊緊地盯著她:“是你救了我,對嗎?”
“也是我撞了你。”
他像沒有聽見這句話一樣,目光純淨得可怕,充滿了全心全意的信賴之情:“……從來沒有人救我,你是第一個。”
謝黎最難抗拒這樣的目光。
她心情複雜地歎了一口氣,按住他的肩膀,強行讓他躺下。
“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她柔聲安慰道,“睡吧。有事叫我,我就在旁邊。”
說完,她起身準備離開,卻發現他還拉著她的手。
他的手指很長,指骨關節突出而分明,手背上卻爬滿了蚯蚓般醜陋的褐紅傷疤。
除了各種長且深的傷痕,還有密密麻麻的燙傷,似乎有人曾把他當作人形的煙灰缸。
謝黎忍不住皺了一下眉。
年輕男人誤會了她的表情,以為她不想被拉手,一時間拉得更緊了。
他力氣不大,謝黎沒有感到疼痛,反倒是他自己因為陡然用力,牽動了傷口,立刻虛弱地劇喘起來,聽上去就像是惶恐地抽泣一般。
謝黎:“……”
她隻能坐下來,耐心地輕拍他的後背:“……彆著急,想說什麼慢慢說,我就在這裡,不會走。”
半晌過去,他才勉強止住劇喘,頭發已被冷汗打濕:“我想要你抱抱我。”
“什麼?”
“我從來沒有被人抱過,”他低啞地道,“即使是夢裡,也沒有人願意抱我。如果你願意抱我,就說明這不是夢……我真的得救了。”
“但你的傷……”
“我不怕痛,”像是察覺到她的態度鬆動,他迅速抬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求你,抱一下我……就一下。”
謝黎沒辦法:“那你不要亂動。”
她彎下腰,輕輕環抱住他,本想意思意思就鬆開,年輕男人卻突然爆發出驚
人的力量,緊緊地摟住了她。
可能因為真的是第一次被人擁抱?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心臟怦怦狂跳,呼吸急促,胸腔急劇起伏,全身上下的肌肉緊繃到了痙攣的程度。
他似乎激動極了,面色漲得通紅,連眼角也有些泛紅。
一時間,謝黎耳邊全是他幾近戰栗的呼吸聲。
“……好,好了,鬆開我!”謝黎感到身前一陣溫熱,心道不妙,好不容易包紮好的傷口,不會全部崩開了吧。
低頭一看,他的傷口果然全部裂開了。
皮膚釘一般用於釘合大面積傷口,除非劇烈運動或傷口愈合,否則幾乎沒有脫落的可能性。
年輕男人的傷口卻儘數裂開,可見他剛才用了多大的力氣抱她——幾乎是不要命的抱法。
謝黎一陣頭疼:“都說了不要亂動,又得重新包紮一遍。”
他頓時做錯事一般低下頭:“對不起,從來沒有人抱過我……我太激動了。”
“不用跟我道歉,”謝黎終於意識到,年輕男人現在的智力跟小孩子沒什麼區彆,面對他錯誤的行為,必須進行嚴厲的譴責,否則他下次還敢,“這是你自己的身體,你想怎麼亂來都可以。但如果你想繼續被我照顧,就得聽我的話,好好養傷。”
他目光閃動了一下:“聽你的話,就可以一直被你照顧?”
“對,”謝黎抱著胳膊,拿出在孤兒院工作的經驗,居高臨下地說道,“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我不會再抱你一下。”
“那我聽你的話,你會抱我嗎?”
“會,”謝黎說,“但不是現在。”她指了指牆上的電子鐘,“你浪費了我很多時間。如果你傷口沒有裂開的話,我現在已經在吃晚飯了。”
“對不起,”他道歉的速度倒是很快,目光也始終像小男孩一樣乾淨澄澈,“我下次不會這樣了。”
“我接受這個道歉。”謝黎歎了一口氣。
再次釘好年輕男人的傷口,已經是淩晨一點鐘。
剛好這時,止痛藥生效,他閉上眼睛,呼吸均勻地睡了過去。
謝黎餓得前胸貼後背,打開冰箱,卻發現蛋白條已經被啃得差不多,家裡唯一剩下的食物,是老板送的巧克力米飯。
謝黎:“……”
現在點外賣也來不及了,她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打開飯盒,吃了一小口。
出乎意料的是,還挺好吃的。口感有點像巧克力千層蛋糕,區彆在於蛋糕胚子變成了搗爛的米飯。
好吃是好吃,但一想到這是米飯,謝黎的表情就一言難儘。
吃完以後,她簡單衝了個澡,就在客廳躺下了。
她閉上眼睛以後,年輕男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沒有騙謝黎,的確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認知功能也退化到了十幾歲的水平。
但他還記得謝黎。
甚至記得,她是殺死他的人。
可是,那又怎樣?
他看了看包紮完好的傷口,又看向沙發上的謝黎,內心湧起一股奇異而滾燙的饜足。
她還是救下了他。
甚至把他當成小孩子照顧,用非常親昵的語氣訓斥他,讓他聽她的話。
他從來沒有被人這麼訓斥過,也沒有被人這麼關心過,感到新奇的同時,也感到一陣無法形容的……緊張和惶恐。
他隻能被她照顧到傷口痊愈。
痊愈以後,她就不會再照顧他。
想到這裡,他果斷扯下傷口上的皮膚釘,被釘合的傷口瞬間裂開,皮開肉綻,暴露出模糊的血肉,鮮血頓時猶如開閘一般洶湧而出。
為了讓謝黎相信他是真的受傷了,他沒有屏蔽痛感,可以感到傷口傳來的劇痛。
隨著皮膚釘全部落下,鮮血幾乎浸濕了被褥,他臉上不僅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反而泛起微微的笑意。
一想到第二天謝黎看到這一幕後,會更加關心他,照顧他,甚至會給他一個擁抱……
他的神色就變得十分古怪,呼吸也粗重起來,胸腔急促起伏,手指也有些發抖。
假如這時謝黎還醒著,就會發現,他的神態跟之前抱住她時一模一樣。
——那是興奮到失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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