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22(1 / 1)

觸足沒能抹掉周姣想要逃跑的想法,變得更加陰冷、暴戾、躁動。

它們不斷縮小與周姣的距離,肉質觸足蠕動著、伸縮著,每一次收縮、擴張、起伏,表面薄膜都會散射出夜光藻一般的熒藍色光點,如同廣袤、美麗卻令人感到悚然的星海,帶著恐怖而洶湧的力量清洗著她的大腦。

……她的理智維持不了多久。

必須儘快讓自己進入深度昏迷狀態。

但她要確定公司的態度,以及自己的安全。

她重重咬了一下舌尖,劇痛使她短暫清醒了一瞬,繼續給公司發消息: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我要求你們以‘我的名義’在‘高科保管箱’裡存放以下幾樣的物品。】

“高科”是另一家壟斷公司,總部在北歐,以溫和、中立、高公信力聞名,旗下最著名的業務就是銀行保管箱業務。

他們不問客戶的國籍,也不問客戶的政治立場,更不問客戶的身份信息,隻要客戶付款,就能在他們的保管箱裡存入物品——隻要你拿得出來,想在保管箱裡存放核-彈都沒問題,高科公司絕不會多問一句。

【這幾樣物品分彆是:10萬新日元、軍用面具、氣味抑製劑、光學迷彩服。】

那十萬塊錢給不給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後面三樣物品。

軍用面具,顧名思義,是一種軍用納米級易-容-面具,戴上去以後,會迅速覆蓋面部,根據用戶的設定調整面部外觀,甚至能通過特殊的隱身材料,改變用戶的頭圍、頸長、耳朵大小等特征。

在整容手術如此高效且便捷的時代,隻有公司培養出來的頂級特工,才會需要這種易-容-面具。

氣味抑製劑——她需要一種可以掩蓋氣味的藥劑,不然僅僅是改變外貌根本沒用。

光學迷彩服——原理跟“面具”差不多,都是通過特殊的納米級材料,達到隱身的效果。

隻要能拿到這幾樣物品,她就有把握在死局中闖出一條生路。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她的理智逐漸變得如遊絲一般纖細,似乎隨時都會被恐怖的嗡鳴聲掐斷。

周姣完全是強撐著一口氣,等待公司的回複。

仿佛過了整整一個世紀,她才看到公司的消息彈出來:

【沒問題。】

……操。

她喃喃罵了一句。

終於等到這句話。

她可以放心地進入深度昏迷狀態了。

·

江漣雖然沒有出現在周姣的面前,卻一直注視著她。

觸足就是他的眼睛。

成千上萬條觸足,就是成千上萬隻眼睛。

如同無數雙最新型號的電子義眼,精準而無死角地記錄下她每一分每一秒的面部表情。

她微微蹙一下眉毛,無意識抿一下嘴唇,都會被轉化為10000幀、的畫面,相當於蹙眉抿唇這個簡單的動作被分解成10000張圖片,在一秒鐘內投射到他的眼睛裡。

在成千上萬隻眼珠的注視下,她將無法掩飾任何微表情。

……也將被他極其緩慢地品嘗每一個微表情。

原以為在這樣高強度的監視之下,很快他就會對她失去興趣。

畢竟,再熱衷於一樣事物,從早看到晚,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任何一個角度、任何一個細微到極點的變化,都會感到生理性的厭倦和厭惡。

他卻在這樣的監視中,對她更加渴望。

這種程度的監視,遠遠無法滿足他對她極端的占有欲。

想要更進一步地監視她。

可是,這已經是最嚴密、最精確、最全面的監視了。

……也許,不是監視的問題。

而是,她離他太遠了。

但她正待在他的觸足之中,仿佛在陰冷而黏濕的泥土之中盛開的白茶花,鮮潔、脆弱、渺小。

觸足是他的一部分。

它們代替他監視她,保護她,禁錮她。

但是,不夠。

不夠。

不夠!

究竟要怎樣才能更進一步?

江漣用力閉了閉眼。

這一次,他並沒有被周姣愚弄,卻再度生出了那種隻有被她愚弄時才會出現的空虛感和煩躁感。

作為另一個維度的生物,他每一條觸足都具有獨立思考和聯合思考的能力,必要時可以像計算機陣列一樣聯合運算。

這種能力,令他大腦的運行速度,達到一個極其恐怖的程度。

然而,儘管他擁有完全淩駕在人類之上的智慧,人腦輕易就能分辨出來的情感,他卻無論如何也分辨不出來。

煩躁之中,江漣突然看見周姣朝他笑了一下。

——是那種熟悉的、挑釁的、飽含惡意的微笑。

她要乾什麼?

他冷漠而警惕地注視著她,瞳孔緊壓成一條線。

她又想耍什麼把戲?

他不會再上她的當。

周姣卻隻是閉上了眼睛。

不一會兒,她體溫下降,呼吸減慢,血壓輕度下降,似乎進入了睡眠狀態。

江漣卻沒有放下警惕,冷血動物般的豎瞳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他太清楚她的惡劣本性,這極有可能又是一個愚弄他的把戲。

與此同時,周姣全身上下的肌肉逐漸鬆弛,體溫和血壓越來越低,血氧濃度不知為什麼降到了一個十分危險的數字。

江漣盯著周姣,心底冷不丁浮現出一個冰涼的猜測。

有那麼幾秒鐘,他像是回到了頂樓天台,看著她明媚熱烈的微笑,感到了一股冰窟般的寒意。

……不可能。

他冷靜地想,她不是會自殺的人。

這麼想著,他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為周姣搭建的巢穴裡。

假如公司的人能觀測到這個巢穴的話,就會發現,它在生物科技大廈的最頂端。

沒有彆的原因。

這是整座城市最安全的地方。

·

生物科技大廈。

員工與專家來來去去。

高層特意叫停了一個實驗項目,空出了一個實驗室,用來合成周姣的氣味。

所有員工每年都會進行公費體檢,這既是成為巨頭公司員工的福利,也是成為巨頭公司員工的代價。

——體檢的時候,公司會收集他們的生物信息,重要員工甚至會留下組織樣本。

這是進巨頭公司工作的前提,如果不願意,完全可以辭職。

早在大數據時代,平台的算法就操控了一切,昨天剛跟朋友說“眼睛有點酸,度數好像又變高了”,第二天購物平台就會向你推送鏡框、配鏡和眼藥水,任何一個生活平台都會有意無意地告訴你,最近的配鏡店面在哪裡,甚至平台也會向你推送有關保護視力的文章。

這種情況下,人們早就沒了保護隱私的概念。

公司想要生物信息和組織樣本?

那就拿去吧。

——反正我不是什麼要緊的人,隻有大人物才需要保護自己的隱私。

周姣之前也是這種心態,所以公司十分輕鬆地就拿到了她的組織樣本,合成出了她的氣味。

按照江漣對周姣的癡迷程度,他們隻需要在空中噴一下這個氣味噴劑,江漣就會失去理智,任由他們操控。

不過,這隻是其中一個版本,他們還打算合成出濃度更高的版本,若有必要甚至會打造類似的生化武器。

周姣想象中的“仿生人周姣”並不存在。

公司沒什麼心思搞一出“真假周姣”讓怪物分辨,他們隻想高效而迅速地控製江漣。

氣味噴劑不能控製江漣,那就用人工降雨的方式,讓整座城市都充溢著周姣的氣味。

他們不信這樣江漣不失控。

隻要他失控,公司就能趁虛而入。

其實周姣完全沒必要找公司要氣味抑製劑,當整座城市都彌漫著濃度是她幾百倍的信息素時,江漣根本嗅不到她在哪裡。

大廈裡,實驗室洋溢著和諧歡樂的氛圍。

研究員們互相擊掌,慶祝實驗成功,高興地分食著有機肉披薩。

然而距離他們不遠處——不到兩層樓的頂樓天台,早就被無法檢測到的、密密麻麻的、陰冷而黏濕的紫黑色觸足侵占了。

江漣趕到時,它們就像瘋了一樣蠕動著,一張一縮,發出暴怒、急躁、狂亂的低頻聲波,幾乎到了歇斯底裡的地步。

它們不會像江漣一樣會控製自己的情緒,也不會像江漣一樣分析周姣的人格。

它們隻知道,周姣好像醒不過來了。

不管它們怎麼暴怒地叫她的名字,朝她的體內輸送能量,仿照起搏器向她心臟傳送有規律的電脈衝,都無法使她醒轉過來。

……她會不會死了?

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

令人毛骨悚然的低頻嗡鳴聲驟然在城市上空炸開,有那麼一瞬間,整棟大廈的人面部表情都空白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一座即將坍塌的巨型冰山,抵抗能力稍弱的人眼前陣陣發黑,直接失去了意識。

它們太恐懼了,以至於忘了主體至高無上的地位,試圖命令主體:

“讓她醒過來。”

“讓她醒過來。”

“讓她醒過來。”

江漣被吵得心亂如麻,森寒至極地吐出兩個字:“閉嘴。”

“我們就是你。”

“我們的想法就是你的想法。”

“她是你的,你要讓她醒過來。”

“讓她醒過來……”

江漣不是第一次覺得觸足吵鬨,卻是第一次煩躁得想把它們全殺了。

他從來沒有生出過這樣冷血暴戾的想法。

在此之前,他隻捏爆過幾條觸足的意識。

剝奪觸足的意識,跟殺死它們,是兩碼事。

觸足死了,他也會受傷。

相當於自殘。

……是因為周姣,他才會生出這麼瘋狂的想法嗎?

江漣不知道。

他隻知道,看到周姣昏迷不醒的一瞬間,整個人就被一種恐慌的情緒覆沒了。

他可以殺死她,卻無法喚醒她。

好幾次,她都差點死在他的手上。

她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他隻要稍一使勁,她的喉骨就會發出斷裂的脆響。

他在她的面前,居高臨下,予奪生殺,遊刃有餘地嗅聞她、享用她。

除此之外,他還在她的頭腦裡,灌輸了“至高”的概念。

告訴她,他是人類無法理解、不可言說、不可名狀的至高存在。

他漠視她,排斥她,蔑視她,即使被她吸引,也始終認為她是一種低劣、渺小、脆弱的生物,並不值得他關注和在意。

甚至不值得他生出煩躁的情緒。

可當她陷入深度昏迷時,他卻無法將這個渺小而脆弱的生物喚醒。

……他叫不醒她。

他可以讓她死去,卻無法讓她醒過來。

時間仿佛凝固了,暴怒、煩躁、恐慌等情緒在他的心中橫衝直撞。

哪怕他萬分不想承認,也必須認清現實。

——現在的他非常害怕。

他害怕她無法醒來。

“江漣”的常識係統告訴他,她現在與其說是陷入了深度昏迷,不如說是進入了植物狀態。

她真的變成了一朵白茶花。

——脆弱、渺小、即將在他手上凋零的白茶花。

江漣重重地閉上眼睛。

過了很久,他才反應過來,暴怒、恐懼、慌亂,甚至是白茶花的比喻,都是人類的能力。

不知不覺間,他似乎正在變成汙濁的人類。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個話音在心底響起。

原本江漣的聲音又出現了。

——他過於恐懼,失去了對那人類的壓製。

“是芯片。”那人類說。

不知是否他們正在融合的緣故,那人類的聲音不再像最初那麼遊刃有餘。

“她用芯片讓自己進入深度昏迷狀態。”那人類冷冷道,“帶她去找公司,蠢貨。再拖下去,她會得去皮質綜合征,變成真正的植物人。隻有你這種蠢貨,才會把喜歡的人逼到這個地步。”

那人類頓了頓,聲音再度帶上了毫不掩飾的惡謔意味:

“你要是不知道怎麼喜歡她,可以讓我來。”

江漣神色晦暗不明,甚至忘了反駁喜歡一說,腦中隻有一個想法:

——你也配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