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一眼望去，第一個感覺就是大。房子大，路也大，來往的車也大。

安源城的道路可比潭縣大多了，潭縣裡很多道路都隻能容納一輛車通過，還是像林蘇這樣的寒酸小型馬車。安源城則不然，馬車可以在道路上齊頭並進，而且兩馬共駕一車的比比皆是。

林蘇甚至還看到一輛雕龍畫鳳的馬車前方竟拉著四匹馬，“四牡彭彭，八鸞鏘鏘”，這輛華麗的馬車經過林蘇他們身旁，車衡上掛著的八枚鑾鈴發出清脆的響聲，直到遠去。那輛車的車簾都是由絲綢做的，用料比林蘇身上穿的衣服還要精細華貴。

真有錢啊，林蘇忍不住發出感慨，便將其拋到腦後。

與潭縣相同，安源城也分東南西北四個方位，趙方趙圓兩兄弟要去的地方在城西，林蘇吩咐了車夫一聲，車子就軲轆軲轆地朝城西駛去。

馬車很快就來到了一個喧鬨的巷子裡。巷裡巷外玩耍的頑童們見有車子駛來，好奇地跟在馬車後面跑，大叫道：“有車來啦！”“有車來啦！”

林蘇見了有趣，分了些糖給他們吃，於是湊過來的孩子更多了。

“老爺老爺，再多給點呀！”

然後他們便被聞訊趕來的母親們扯著耳朵拉走了。她們一邊教訓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頑童們，一邊朝林蘇賠罪，林蘇搖了搖頭，表示無礙。

有機靈的孩子見勢不妙，馬上捂著耳朵跑掉了，他母親怎麼追都追不上，那孩子還回頭衝母親做鬼臉，一轉頭卻撞上了個黑著臉的中年漢子，躲過了母親，卻沒有躲過父親，他苦著臉被父親扯著耳朵拉回了家。

林蘇看著這些精神十足的孩子們，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回頭卻見趙方看著那些孩子與父母的互動，眼裡露出羨慕的神色。

車子在一戶人家前停了下來。

林蘇帶著兩個孩子下車，趙方有些忐忑地敲了敲門。

“誰啊？”裡面傳來一個大嗓門的中年婦女的聲音。

很快，門就被打開了，出來個穿著粗布麻衣，外罩圍裙的中年女子。這女子皮膚粗糙，雙手多是老繭，還有凍瘡留下的疤痕，丹鳳眼，吊梢眉，可以看出年輕

時姿色過人，可惜現在眼角滿是細紋，顴骨高高，下巴尖尖，不免顯得有幾分尖酸刻薄。

那婦人看著林蘇這一行人，心裡不免有些發虛，雖說自己是愛貪小便宜了點，昨日還多拿了菜攤上的一捆青菜，但也不至於讓書生老爺找上門吧？還是說……是自己那口子又在外惹了事？

婦人正胡思亂想著，卻聽見這行人中那大一點的孩子帶著期待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聲：

“姨母。”

婦人聞聲望去，細細打量，總算從這孩子身上找出了點熟悉的影子。

“你是……方方？”她遲疑地說。

“是！是我！”趙方激動地說，眼睛卻忍不住濕潤了。

“那這個就是圓圓？”她又看向趙圓，然後遲緩地說，“你們怎麼會來這裡？”

語氣有些驚訝，卻似乎並不見有多麼驚喜。

“姨母……”一想到這事，趙方的眼圈就紅了，他撲向婦人的懷中，聲音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那婦人被撲得有些手足無措，最後定了定神，說道：“先進去說吧。”

然後她又看向林蘇，遲疑問道：“不知這位老爺……”

林蘇笑道：“我是來府城參加鄉試的學子，在城門口看到這兩孩子孤零零地站著，餓著肚子，鞋子也破了，說要來投奔親戚。我見他們可憐，就特意送了他們一程。”

“既然人已經送到了，我也該告辭離開了。”說完林蘇衝婦人拱了拱手。

那婦人大概是第一次見林蘇這麼有禮貌的秀才，手足無措了好一會兒，隻覺得自己原來的巧舌都變拙了，最後隻憋出一個“哦”字。

“林老爺。”趙方抹掉了眼淚，鼻子還紅著，卻認真地看著林蘇，說道，“謝謝林老爺，我以後一定會報答林老爺的！”

趙圓也跟在後面，像是學舌的鸚鵡一樣，帶著童音說：“我以後也會報答林老爺的！”

林蘇忍俊不禁，摸了摸趙方和趙圓的頭：“等你們長大再說吧。”

告彆了趙方趙圓，林蘇上了馬車，馬夫車鞭一揮，馬兒拉著車廂，緩慢地離開了這裡。

他們先找了個客棧安置下來，林蘇便喚車夫將他送到城東。

林道安的姑姑家就在安源城城東。

到了城東，這裡的

建築顯然比城西豪華多了，看著就一個字——貴。林蘇站在姑姑家的街道口，都能感受到這裡撲面而來的土豪氣息。

與狹仄喧鬨的城西巷子不同，這裡家家戶戶門外都放著兩個石獅子，門上塗了光鮮亮麗的漆，門前道路寬闊，皆鋪著整齊的石磚，來往的行人大都衣著富貴。

林蘇的破舊小馬車駛入這裡，簡直像是誤入華麗舞會的灰姑娘。

林蘇的姑父陶景龍是府城的茶商，家境富貴，按理來說，與林蘇姑姑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但巧就巧在兩人有個共同的特點——命硬。姑父陶景龍曾經有過三任未婚妻，都在過門前暴斃，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八字硬的，娶過了門，卻難產死了，隻留下個兒子。

而林蘇姑姑也差不多，她有過三任未婚夫，兩個死了，一個失蹤了，生死不明，從此無人敢娶，成了個老姑娘。

本來兩人都打算孤老終身了，結果在去一次廟會時遇上了，看對了眼，再一打聽，好麼，大家都命硬，這不是緣分麼！

我不嫌你是滿是銅臭，你也不嫌我家道敗落，就這麼湊合過唄。

說來也奇，他倆就這麼順順當當地過了七八年，前幾年還生了對龍鳳胎，沒見誰被對方克死……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負負得正吧。

林蘇下了馬車，走到了陶府大門前，輕輕敲了下門。

“來了。”

很快大門就被人打開了。

門房從裡面走出來，見到了林蘇，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連忙擠出笑容：“原來是表少爺！快快請進，快快請進！我馬上去稟告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