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霜寒從來沒有把燕錦單純當成一個NPC, 也沒有把他放在跟自己不平等的位置上，他思索過後覺得燕錦說得對。
他既然千方百計想要探求到對方的身份，那麼在此之前, 至少自己也不要有所保留。
但有些事情想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 一劍霜寒目前最大的秘密就是《登仙》，然而他簽了保密協議，有關此事的信息一個字都不能透露。
所以他雖然接連說了很多東西, 但最後也隻能有所保留。
他的有所保留, 也就換來了燕錦的有所保留。
跟青年坦蕩又仿佛帶著戲謔的眼神對上，一劍霜寒心中微微歎了口氣。
一顆心玲瓏剔透，燕錦這是在叫他自己有感理虧，從而沒臉接著問下去。
要想問，就得用秘密交換。
輕輕鬆鬆拿捏住一劍霜寒，燕錦眼中帶上了一絲笑意。
他早就將一劍霜寒的性格看得分明, 這家夥道德感太強, 稍稍一引導, 即使一劍霜寒明白燕錦是在套路他, 但他也會自覺上鉤。
這人看起來散漫又過於聰明，但實際上非常有原則。
燕錦不屑於偽君子, 但倒是很欣賞真君子, 至少他從出生到現在, 都絕計做不成一個君子。
這場對話的結果已經顯而易見，燕錦伸手捂嘴打了個哈欠, 轉頭朝見手青他們的位置走過去。
“集合吧，等會兒就要進千面桃花穀了。”
一劍霜寒自覺在燕錦身上就沒討到過好，他順風順水慣了, 一時間倒是覺得這種感覺不賴。
見狀他快步走上去，結束了之前的話題，卻又道：“你等我。”
這話說得一語雙關，也不知道是在讓燕錦等他進副本，還是等他能夠同樣坦誠相待的時候。
一劍霜寒的秘密無外乎困於登仙的保護協議，登仙的秘密極有可能是燕錦，等再過不久得到那邊的消息，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想到這個，一劍霜寒就覺得自己實在有些操之過急。
面對一劍霜寒真誠的眼神，燕錦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
隨後就聽那家夥像是已經自我調整好了心情，語氣又回到了從前，慢悠悠道：“七星步是個好東西。”
沒頭沒尾，燕錦卻忽而回頭看他一眼。
上次他出去的時候，就見到一劍霜寒中途入道，這家夥跟他一樣道骨天成，今天專程提這麼一句……
遊戲裡用了不少次七星步，也不見一劍霜寒提起，所以這次，是在現實裡也用起了七星步？
燕錦教他們的東西，全都是他曾經在修真界的所見所學，不僅在遊戲中能用，現實中也行得通。
難怪這家夥今天又突然試探，燕錦此刻便想明白了。
不過他在意的倒是另外一件事——區區半步入道，就能用出七星步，這天賦倒是他小瞧一劍霜寒了。
“你也很不錯。”燕錦留下這麼一句。
那邊眾人已經重新組完隊，他們內部攻略共享給了各團帶隊的團長，昨晚上其他團已經連夜趕上了進度，差不多跟墨染的人一起通關老一。
但不同的是，盛唐這邊沒有損失紫武。
提到這個，盛唐裡就人忍不住陰陽怪氣：“也不知道墨染有多少紫武能損失。”
“人家財大氣粗，不過是兩把紫武而已啦。”見手青笑眯眯道。
誰不知道公子白有錢但摳，他雖然老是在表現自己有錢的一面，但每次花什麼錢，都會要求工會成員做雙倍的事，妥妥的黑心商人。
偏偏他還覺得自己老大方了。
唐一刀他們附和兩句，轉頭見燕錦跟一劍霜寒走過來，幾人面面相覷，表情又變得神秘兮兮的，就那麼看著燕錦。
燕錦：“？”
他微笑著對這幾個沒憋好屁的人點了點頭，道：“有話直說。”
“嘿嘿。”小鯉朝唐一刀打了個眼神，唐一刀立刻心領神會，轉頭就跑回工會房子裡。
“是這樣的。”小鯉清了清嗓子，見手青就像是在跟他唱雙簧似的，道：“介於燕錦同誌這麼久以來的優秀表現，我們今天決定——對你表示嘉獎。”
燕錦雙手環臂，就看著他們在那兒耍寶，隨後小鯉說完就大氣地一揮手，道：“這位同誌麻煩跟我走一趟。”
燕錦一臉“我倒要看看你們搞什麼鬼”的表情，提步跟在小鯉他們後邊。
這幾個人神神秘秘地，一劍霜寒站在燕錦身側，看了一眼他們想去的方向，隨後有些意外地抿了抿唇，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來。
燕錦一路跟著那幾人穿過花田，到了花田邊上的一座小房子面前，他還沒說什麼，見手青就已經事先站在門簷下，一見到幾人走進，立刻就扯掉門上掛簾的繩子。
掛簾隨之打開，露出上邊幾個花裡胡哨的字：恭喜燕錦入住盛唐！
甚至燕錦的燕字上邊，還坐著一隻憨態可掬的小胖燕，也不知道是誰設計的。
燕錦看著掛簾一怔。
眼前的房子不大不小，但是一個住十分舒適，還在小鯉最喜歡的花田邊上，朝陽而立，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小鯉見手青跟唐一刀三個人，拽著一邊的萬仞，四雙手撒著花，嘴裡叫著：“當當當～喜歡嗎喜歡嗎？”
燕錦還沒回過神來，邊上表情有些古怪的一劍霜寒先說了話，他慢慢從行囊中取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紙來，遞給燕錦道：“沒想到被這幾個傻子搶了先。”
東西接過來一看，是張地契。
《登仙》裡玩家也可以自己買地建房子，跟現實世界一樣，需要向官府交稅，繳納購房金，往後每個月都要交一定的地稅，相當於現實中的物業水電費用。
但是遊戲中的地契要比現實中更難獲得，現實中買房隻需要戶口和錢到位，《登仙》裡的手續卻很繁雜。
除了錢，還需要給官府做事刷名望，除了大地圖聲望之外，還需要具體到每一個NPC的好感，不能有任何一個NPC是黃名。
在滿足這些條件之後，才能獲得地契的使用權。
而地契隻有一個日常本會掉落，掉落率堪比橙裝，隻能純靠運氣。
燕錦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問一劍霜寒：“這次運氣這麼好？”
“不算好。”一劍霜寒輕描淡寫道：“隻能算努力。”
日常本隻要不撿掉落裝備，再返還所得經驗，就能重置次數，每天無限製重複刷。
最近他雖然很忙，但忙碌之外隻要一上遊戲，就會獨自鑽進日常本裡單刷，因為任務太枯燥，所以也不想連累隊友。
一劍霜寒運氣向來不好，之前的地契被捏在其他人手裡不出售，他刷了一個多月才拿到這張。
原本打算房子建好了再告訴燕錦，算算也正好是今天的事，沒想到倒是被小鯉他們幾個搶了先。
“努力？”燕錦反應過來，有些詫異，問：“你去了多少次？”
日常本的難度不高，單刷差不多也就十來分鐘，一天他泡在副本裡的時間差不多是三個小時，這已經是一劍霜寒能擠出來的所有時間了。
一天三個小時，一個小時四次，那一天就是十一次，一個多月的時間，他有時候還會抽時間多刷……
一劍霜寒輕描淡寫道：“也就七百來次。”
“七百多次？”邊上幾個人面面相覷，小鯉計算了一下，震驚道：“你不是才提出讓燕錦住在盛唐嗎？”
“我是最近才提，但不是最近才有的打算。”一劍霜寒看向燕錦。
事實上，在跟燕錦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一劍霜寒便已經把地契拿到手了。
“你……”燕錦看著手上的地契，一時間覺得有些燙手，但他遞回的動作剛做出來，一劍霜寒就已經有意無意走開了兩步，狀似不經意地跟他拉開距離。
“之前考慮到你有些時候可能會想要一個人待著，所以就在東街後邊找了一間院子，那邊離繁華的區域有段距離，不會吵到你。”一劍霜寒道。
他又看了一眼小鯉他們收拾好的房子，說：“原本我也打算做兩手準備，以防你偶爾想跟這些家夥相處一會兒，所以想在盛唐也開一間房。”
“現在倒是省了些工夫。”一劍霜寒道。
邊上四人原本聽到他說燕錦喜靜，一時間還有些失落，但這會兒一劍霜寒說了這句話，立馬又讓他們高興起來，紛紛期待地看著燕錦。
一劍霜寒離得遠，邊上四人又跟小狗似的殷切看著他，燕錦遞回地契的動作一頓，閉了閉眼睛，心臟這百來年倒是頭一次有些發軟。
他說話間也少了三分平日裡的陰陽與敷衍，緩緩道：“……謝了，我都很喜歡。”
“耶！”小鯉立刻歡呼起來。
見手青跟幾人挨個擊掌，迫不及待邀功道：“我就知道燕錦一定會喜歡這裡！”
一劍霜寒站在樹下，肩膀側著靠在上邊，看了那幾個家夥一眼，搖頭失笑。
他做兩手準備，連最難拿到的地契都獲得了，又怎麼可能沒來得及在盛唐準備。
隻是不想叫他們失落罷了，至於他在盛唐收拾出來的居所……一劍霜寒想了想，覺得現在時機不算恰當，日後再提也可以。
“老大給燕錦買的房在哪個地方，都弄好了沒？”嘰嘰喳喳完一通之後，唐一刀好奇地問。
大家擼擼袖子，道：“需要我們幫忙嗎？”
“不用。”一劍霜寒搖頭：“家居擺設我都已經布置妥當，要是有什麼不喜歡的就告訴我，到時候我重新調整一下。”
這後半句是對燕錦說的，青年收好地契，如常開口：“你花了多少錢？”
明白燕錦是個什麼都要清算分明，絲毫不想跟人扯上人情的性格，一劍霜寒搖搖頭：“七星步幫了我大忙，這是我該欠你的。”
如果沒有七星步，一劍霜寒的奶奶直接摔倒，誰也不知道會造成什麼後果。
燕錦不知道這一重關係在，隻是哼笑一聲：“當時在料峭春寒那裡學到四海承風，也不見你向他支付了報酬。”
一劍霜寒面不改色道：“他也得了不少好處。”
至於什麼好處……也許被他爹揍一頓，然後縮減了賬戶支出額度，也算是一種好處吧。
這不是變相省錢了麼。
不過說曹操，曹操就到，他們剛提起料峭春寒，對方的密聊提示音就在一劍霜寒耳邊響起。
打開一看，一劍霜寒稍稍揚眉。
【料峭春寒】悄悄對你說：「媽的，你們盛唐的在乾嘛呢，墨染都騎臉輸出了，還沒動靜？」
你悄悄地對【料峭春寒】說：「？」
一個問號，直接打開了料峭春寒的話匣子，對方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明顯就是氣壞了。
【料峭春寒】悄悄對你說：「大早上被我爸訓了一頓，本來心情就不好，好不容易偷摸上了遊戲，一進來就看到公子白那傻逼給我兜售攻略。」
現在兩家工會都已經過了老一，七殺進度已經晚了一半，公子白上門這麼搞了一通，說是侮辱也不為過。
原本料峭春寒腦子缺根弦，並沒有發現公子白的險惡心思，隻是明眼人都能猜出來，他們這攻略來路不明，料峭春寒嫌臟，所以也不打算買。
隻是沒想到公子白真把他當冤大頭，出口就是要五萬。
料峭春寒：我可去你媽的！
他在密聊裡帶了一堆星號鍵罵人，把公子白罵到拉黑他，這才帶著滿肚子氣來找一劍霜寒。
「沒買他的攻略，你倒是長進不少。」一劍霜寒如此道。
這家夥從小到大做過不少蠢事，甚至當初因為家大業大，還真乾過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操作。
隻能說還好程家背景過硬，他們住的地方又安保過強，人販子靠近的第一時間就被發現了，隻是為了抓個現行，拿到鐵證，於是就讓人販子在長輩們的監視下，跟程今朝說了幾句話。
程今朝當時八歲，要不是他家大人及時阻止，就那麼三兩句話的時間，他就差把自己曆年的壓歲錢，都打賞給那個裝可憐的人販子了。
此事一度成為了大院的笑話，直到現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大家都會拿出來再笑話幾次。
最後談話以罵公子白開始，又以罵一劍霜寒結束。
燕錦看了一眼一劍霜寒，對方把剛剛的笑話都說給他聽，燕錦道：“所以真有內鬼？”
“八、九不離十。”一劍霜寒隻道。
於是燕錦點點頭，知道一劍霜寒跟乘風扶搖都是聰明人，肯定都有自己的打算，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隻是這件事最後肯定不會輕拿輕放，大家互相安插探子，這基本上都是心知肚明的事了。
但安插探子也有原則，不故意陷害，不惡意競爭，不探聽機密，就平常提防一點就行，這幾乎是所有工會的共識。
墨染明顯五毒俱全，禁止的規則是犯了個遍。
“對了。”小鯉忽然想起來，轉頭問萬仞：“你前兩天不是身體不舒服嗎？現在好點沒有。”
萬仞雙手叉腰，道：“我昨天開荒都參加了，現在才來關心我，是不是有點太遲了。”
這欠揍的樣子，讓小鯉忍不住錘了萬仞一下。
燕錦的視線也落在萬仞身上，一劍霜寒跟他並肩站著，側目對萬仞道：“不舒服也不用勉強。”
“我還好。”萬仞揉了揉腦袋，隨意地擺擺手：“我病差不多也好了，這時候要是缺我一個，其他隊裡也不好再換人過來，沒事。”
“你最好是彆給我病死在本裡了。”唐一刀嘴毒道，但語氣倒是帶著七分關心。
萬仞給了他一下，笑罵：“去你的。”
“好。”一劍霜寒點點頭，揚聲道：“所有人準備進本。”
因為墨染那邊不按照規則出牌，所以其他工會也被迫加班，這會兒千面桃花穀跟剛開荒時候一樣，到處都擠滿了人。
有些夜貓子熬了大半宿，這會兒提早進本，有好幾個人還在打著哈欠。
七殺那邊的人跟盛唐打完照面，默契地誰也沒搭理態度囂張的公子白，轉頭就各自進了本。
世界頻道和論壇都熱熱鬨鬨，盛唐的人進了副本，就被自動讀取上一次的進度，到了老一院子的門口。
這一次大家都沒有操之過急，乘風扶搖道：“昨天下線後我想了一下，這一關的通關信息，估計都藏在那些侍女的對話裡，大家等會兒先觀察一下。”
“還是那句話，不要有壓力，這隻是個遊戲而已，能過就過，不能過一劍霜寒也會請大家吃夜宵。”
盛唐雖然是全服排名第一的工會，每次做任務也很積極，但其實乘風扶搖他們要求都不高，從來沒有硬性要求過大家一定要做什麼。
但隻有進盛唐的人才知道，這個工會的氣氛與福利有多好，即使他們都沒有宣之於口，沒有像墨染那樣大肆宣傳，但大家吃到了好處，自然也願意多出一分力。
乘風扶搖每次都會這麼說，但所有人都在暗地裡發力，不爭第一誓不罷休。
“我開了。”一劍霜寒對所有人道。
燕錦站在一側，看見一劍霜寒進入院子中央，那些澆著花的侍女就開始交談起來。
院子兩旁的花田上，栽種著紅白分明的一色芍藥，侍女1道：“今日屋子裡的是鶯大人……？”
侍女2:“是她，鶯大人喜好不同，咱們得趕快把紅芍藥換成白芍藥，否則可少不了她一頓罵。”
侍女1:“哎呀，那得趕緊了！”
侍女2:“最近大人的情況越來越不穩定，咱們這麼把花換來換去，實在太折騰了。”
侍女1:“唉，這有什麼辦法呢……”
……
一劍霜寒開完劇情之後，沒有急著再進一步，而是站在原地陷入思考。
院子裡的對話結束之後，在沒有繼續觸發的情況下，又開始循環起來。
燕錦斟酌著侍女的話，從中摘取了關鍵信息：大人的情況不太穩定，喜好換來換去，院子裡的紅白芍藥也有問題。
思維稍稍發散一下，如果這一關登仙沒有發瘋弄兩個BOSS，那麼根據情況不穩定、喜好時常變化來看，這位大人該是得了什麼病，反複無常。
“這個BOSS大概率會變換模式，等會兒大家注意她的變化。”一劍霜寒出聲道。
他說的話，倒是跟燕錦的猜測不謀而合。
“花色是關鍵。”燕錦也開口提醒：“她們既然說鶯大人喜歡白芍藥，那麼‘另一位大人’，就應該喜歡紅芍藥。”
按照這個思路複盤下去，上一次他們在這裡團滅，是BOSS忽然出現狂暴，用出了狂暴技能。
而阻止狂暴的關鍵在於——那些芍藥的顏色。
不喜歡某種顏色的芍藥，所以看到了就會狂暴。
“試試在沈鶯出現的時候，燒掉那些紅芍藥。”燕錦道。
“好。”一劍霜寒率先回答。
大家初步有了猜測之後，就打算直接驗證，一劍霜寒重劍出手，直接開了小怪的仇恨。
侍女們一擁而上，很快就被大家解決，紛紛在走完劇情之後，逃也似地離開了這個院子。
大家看向院子裡緊閉的大門，沈鶯踩著熟悉的樂聲從門後走出來，衣裳華麗漂亮，鬢邊簪了一朵紅芍藥。
“喲，有人造訪？”沈鶯笑吟吟地看著眾玩家。
大家一話沒說，技能抓緊時間丟出去，沈鶯受到攻擊之後，也開始向他們反擊。
燕錦此時道：“我去燒花。”
隨後他說完就朝花田而去，徑直走向生長著紅芍藥的地方，女兒紅熟練地擊碎灑下，一把火直接燃燒在整片紅芍藥花田上。
直到花田中隻剩下白芍藥，大家輸出之後，時間也很快來到上次沈鶯暴走的那個點上，所有人都看著BOSS的臉色，瞬間嚴陣以待。
燕錦看著臉色平靜的沈鶯，隨即揚了揚眉。
這是起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