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哄我(1 / 1)

琇瑩治下的大梁,雖然城牆和房屋還是個破破爛爛的模樣,但是田間地頭已有農人耕種,城中的水也引了出去,至少他們現在行的路不算潮濕。

但這顯然不是琇瑩的上限,要知道琇瑩曾在趙國治政,在同樣的時間裡,他現在便可在趙分發戶籍,讓秦令暢行無阻了。

阿政未有詢問琇瑩,畢竟走過田間時,無數道雖然跪趴著仍帶著仇恨的視線他也感覺的到。

他們走在路上,琇瑩抿唇,笑意有些苦澀,但他還是很倔,他面容堅毅,向他阿兄保證,“我王師強力助我,我心內無仁柔,韓魏則可平順如羔羊,後方不會有亂。”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魏人有多恨他,恨不得他這個搶糧的賊今日便暴斃而亡。

他是在短期內治理不好這個地方的,因為無論他做什麼,都是惡意,都是他刃刀割魏人的血肉。

他未有信義,趙國他可,隻應他未向屠刀向民,甚至放糧放地予民。

對於黔首來說,隻要有地有和平,他們就能活下去,他們知道他能讓他們活下去,他們願信他。

他一開始也為魏人定了策,可他信譽太差,立策無人認,魏人認為戶籍不過是暴秦讓他們委命係頸的繩套。

黔首不歸心,在貴族的攛掇下,便是天天暴動,發起暴/亂。

琇瑩一力強行鎮壓了,他殺了作亂之人,凡作亂者,無謂民,無謂官,儘誅。

他甚至將那些人的頭顱懸於城中,警告城中幸存者,莫要在做無謂的反抗,我要爾等恭順,不恭順,必倒於刃下。

他知道這是惡性循環,可現在前面他秦人打仗,他更不可能歸還魏人的糧,或者給他們糧,更不可能在未歸心之前分地給他們,讓他們給秦國捅刀子。

他必須為魏人帶來殺伐,帶來饑餓,要他們害怕和苦貧,讓他們不敢影響戰局。

少年人的緞帶隨風舞,他看了一眼遠處魏土,勾起唇角,戾氣儘顯。

“恨嘛,愛嘛,皆為私情,不重要。兩軍交戰,後方不亂才最重要。”

“他們厭我若蛇蠍,畏我若虎狼,恰好我要的就是這樣,我現在不要他們敬,我要他們怕。”

阿政將他頭扭過來,用手指輕敲了他額頭一下,“璨璨在學我。”

他說,先壓後順,先恐懼我的刀劍,才會乖順的聽話。乖順了,才能給吃的,自然就忠心了。

可那不是琇瑩的一貫想法,琇瑩此時像琇瑩又不像琇瑩。

他喜歡琇瑩現在的模樣,又有點心疼,喜歡是琇瑩行事有方略,褪去了他一貫的柔和,心疼是因為知道他的琇瑩是在痛苦無奈後出這他曾最不讚同的下策。

琇瑩本是一臉戾氣的,但被他阿兄叫他的化名叫的笑起來,他笑眯起了眼睛,故作誇張地高聲道,“阿兄,璨璨不會是你給我取的字吧!”

他將臉埋在他哥背後,“我名琇瑩字璨璨,後世人看書真的不會把我認成扶蘇的姑母嗎?”

扶蘇在旁邊拍手咯咯笑,“璨璨姑母”。

蒙毅都不由抽了抽嘴角,公子砍人跟砍泥一樣的,拉巨弓跟玩似的,字璨璨,這字實在是燙嘴啊,反正他叫不出口。

誰叫公子字,都會被錘吧!

琇瑩卻忽然將臉從阿政背上抬起,笑起來,他抱起了扶蘇,捏了一下他的小肉臉。

“好像叫姑母也很好,是男是女,也不太重要,關鍵是讓後世人猜來猜去,我想想就有趣。”

阿政覺得自己的幼弟的腦子真的跳脫,他摩挲著手上的玉戒,忍不住勾起嘴角。

“那你的盼望落空了,我打算讓你字璨。”

琇瑩歎了一口氣,不死心地念叨,“阿兄,字璨璨多有意思啊,以後他們有人說我是男子,有人說是女子,然後吵成一團,想想就好玩。”

阿政讓他趕快往前走,他要批奏書。

秦有史書記載,而且怎麼可能會有人因這種無關痛癢的事吵架,是奏書太少,還是書不好讀?

琇瑩他們進了城門,就往魏王宮走,然後他哥自從當了秦王後就有的bug又出來作妖了,他們又雙叒叕遇刺了。

這一批人不多,沒有哥哥每次遇到的架勢大,琇瑩憑借多年經驗,目測這估計是來殺他的。

是來殺我的,哥哥終於被我連累了一次啊。

他抱起扶蘇,甩了鞭子,有點躍躍欲試,“韓魏貴族?燕趙貴族?還是秦的楚氏餘孽。”

阿政在正中央,眼眸無波,周身沉靜,“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不重要,反正孤不要活口。”

是誰的人不重要,反正殺一個,少一個。

他遇到刺殺啊,太正常了。

他與琇瑩名聲太“好”了,穩穩位列諸國國君貴族最想殺的人榜單第一和前五,每次出門都會遇見一兩次刺殺,嗯,基本上都是來殺他的,或者兩個要綁一塊殺的。

上次秘密化名去韓是他倆這幾l年最平靜的旅程,說實話,當時他倆還真有點不習慣。

他接過了扶蘇,嗯了一聲,“去吧,畢竟找你的。”

他還特地往後退了兩步,隨手將琇瑩給自己的眼鏡戴上了。

“孤站這兒,揚起來的風沙少。”

琇瑩點了頭,哎了一聲,很熟練的戴上眼鏡進了戰局,和阿政的侍衛二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刺殺的人。

這真的是被剌殺多了,就習慣了。

阿政將扶蘇隨手放在了地上,托了托眼鏡,朗聲對琇瑩道。

“琇瑩,快些。”

琇瑩隨手抽飛了一個人,阿兄的想法他知道了,應了句,“好!”

畢竟阿兄以前從來不會催一件事兩次。

“秦琇瑩,你暴戾恣睢。”

那個被琇瑩給抽飛的人用最後一口氣高喊著。

但這裡在場的人基本上已經習慣了,習慣了被刺殺,以及彆人被搞定說的話,就連第一次見這種流血場景的扶蘇也是瞪個大鳳眼,眼亮閃閃的

,一看就是完全不害怕。

總的來說,一時之間,有點冷場。

琇瑩扭頭見了扶蘇那閃閃的眼睛,不得不說,這凶殘程度,真是一言難儘。

不過阿兄,你現在懶得連扶蘇的眼都不捂一下的嗎?

琇瑩於是歎了口氣,扶蘇第一次鐵血教育,不能冷場啊,他勉為其難的附和一下吧!

他打了個哈欠,甩了一下鞭上的血,拖著長調和著那人。

“秦琇瑩,你這惡賊,人人得而誅之,吾等來日來日必寢你皮,食你肉。”

他招手讓人下去埋了,然後才又打了哈欠,衝被拖下去的人屍體大喊。

“八次了,你們這地的貴族人能不能換點詞,我好煩。”

道旁二樓的酒肆上正在窺視他們的人輕歎了一口氣,正準備關窗。

琇瑩原本正在笑,聽見了這忽然出現的歎氣聲,轉了身,張弓搭箭,箭羽定在了關窗人的手掌上。

阿政也早轉了身,一身風流的貴族作派,勾起唇角。

“既來了寡人的碭郡,不下來與寡人這主人同飲一杯金樽酒嗎,左車。”

李左車打開了另一扇窗,二十歲的少年郎露出了自己肖似李牧的一張臉,即使一隻手被釘在窗上,仍端正有禮。

“見過秦王,左車一個亡國之人可不敢同汝飲。”

他似謂歎似譏諷,“秦王的劍銳利之名,天下皆知,左車怕剛飲一杯,白刃見血。”

這是罵琇瑩是刀劍,阿政嗜殺。

結果琇瑩聳了肩不在意,誇他是劍,挺好的評價,好小子,會誇人,他喜歡。

阿政也無關痛癢,覺得無所謂。

太年輕了,且不說謀士哪裡有親自下場觀局的,就單說這罵得不行,還沒他時韓非先生上的折子罵得一半狠。

琇瑩收了箭,向阿□□身一拜,姿態行雲流水,雅人致深。

“阿兄,他既是李牧先生的孫子,我與李將軍故交多年,那便是我之孫。”

他又接著道,“阿兄,小輩遠行而來,你我理應款待他一番。”

阿政也輕笑著,應了他的請求,抬手讓人將李左車給抬下來,跟他們走。

如果不是李左車受傷的手,大概真的像是世交見面。

“所言有理,身為長輩,孤確實不能看著左車在外孤身一人。”

帶走吧,自投羅網的,不要白不要。

蒙毅親自撕了衣服,給李左車包紮傷口,鉗著他向前走。

阿政指著矮墩墩的努力跟上他的胖扶蘇輕問李左車,“左車,覺得我家子如何?”

蒙毅當時的沉默震耳欲聾,王上瘋了嗎?

他李左車一個反秦的頭子,讓他教扶蘇公子,教啥?教刺殺王上和公子嗎,教扶蘇公子逆子手中劍,一劍串起倆嗎?

李左車也不知道阿政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扶蘇隻是個小崽子,他是個有氣節的人,他是跟他爹和他叔有仇,跟這個胖嘟嘟的衝他

笑的小崽沒關係。

於是也不嘲諷,實話實說,“你家子我不識,如何置評。”

阿政笑起來,雖然眼神依舊很深,笑意不達眼底,可仍是金質玉相,一笑若璨璨烈日,灼目的很。

“不識得無妨,你倆朝夕與共,便可相熟了。”

他回身看向扶蘇,“扶蘇,去見過你先生。”

扶蘇很上道的牽起李左車的手,喚了句先生。

琇瑩也笑起來,朗月光明,清致弘雅。千金一笑,名不虛傳。

可他一開口,就毀了形象。

“左車,找趙國公子來複國多沒意思啊,反正在我阿兄活著時,你也不會贏。”

“但你教我秦國大公子就不一樣了,你要是給他教成個逆子氣死我倆,不比你複國更容易。”

說完琇瑩就挨了阿政讓蒙毅踹他的一腳,他揉了揉自己的屁股,依舊笑得春風揚揚。

李左車扭頭,對琇瑩的腦回路表示無語,秦琇瑩莫不是有那個大病。

不過順著這條道一想,好像也有那麼些道理。

這廂琇瑩還慢悠悠地拖長語調,陰陽怪氣的。

“總歸你跑不了了,軟禁時教教他識字什麼的,說不定真能養出個反秦的好弟子。”

然後又挨了一腳,阿政覺得自己幼弟是越來越不正常了,他是明謀,想表示出對李左車的重視,讓他歸服。

且他一眼就知道這小子嚴謹正直得很,跟李牧像了個十成十,故意教壞扶蘇的可能性為零,傷害扶蘇也不可能。

既然不會教壞扶蘇,且這小子學問挺不錯的,扶蘇正好在魏國缺個開蒙老師,那乾嘛不用。

至於彆人的意見,李左車願不願意,阿政表示關他什麼事,不願意,就打到願意好了。

他是想廢物利用,而不是想要嬴秦養個反賊!

琇瑩這麼一說,他現在忽然有一種扶蘇這顆他家的好白菜快要被蟲蛀了的感覺。

他這邊感覺不太好,但那邊,果然不出琇瑩所料,李左車一股子熱血上腦,大聲道,“你說得對,要乾就乾大的,把秦公子養成反秦的主力才是對你們最好的報複。”

琇瑩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對,這樣才不枉年少嘛!我看好你呦,左車,你小叔父就交給你了。”

“你占我便宜,秦琇瑩。”

蒙毅鬆了手,李左車就挺起了背,要跟琇瑩打架。

琇瑩面色未變,輕輕一折,他的手就無力的垂了下來,他又拽起他的手,又給裝回去了。

李左車認識到琇瑩的凶殘停了動作,也不打算決一死戰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要養出個反秦的秦公子,氣死他們。

於是他主動牽起扶蘇的手,“公子這老師,我當了。”

琇瑩走到他哥身邊,衝他哥眨了一下眼睛,阿兄,你說的談判嘛,主要是把對手帶到你的想法裡,讓他順著你走,我學得好吧。

阿兄,快誇我。

阿政半闔上眼,不想理他,也不想看他那揚揚得意的樣子,也不想那邊扶蘇跟他一模一樣的軟呼呼地衝李左車喊“先生”。

阿政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教育出了問題,他不想承認這兩個是他嬴秦王室的公子。

他托了一下自己的眼鏡,整理了一下鏡邊的銀色長鏈,又攏了一下衣服,徑自向前走。

今天的風有點涼,孤不想說話。

琇瑩也跟著他朝前走,他顛顛的他哥跑過去,“阿兄,你擔心扶蘇被李左車蠱惑了,是不是?”

阿政看他跟過來便勾起唇角,將手扣上了琇瑩肩膀上,“不,我不擔心他影響扶蘇,我擔心你。”

琇瑩看著李左車在後面被扶蘇哄得眉開眼笑,揉了揉臉,他承認,比起李左車,他的毒性比較大。

誰家公子一心養成反秦主力!哦,是我呀!

阿政見他在那裡看扶蘇,扶蘇那模樣跟他有九成一樣,也不吱聲,直接拖著他往前走,進了魏王宮,囑咐人關上了門,一看就是有事和琇瑩說。

琇瑩乖乖地跟他後面走了幾l步,然後輕輕的摟住了他肩膀,小聲道,“我愛秦國,如愛吾兄,我知錯了。”

我錯了很多。

阿政停了步,點了頭,摸了摸他的白發。

剛才隻是一件小事,他知道琇瑩那麼說,不過是為了讓他的想法更容易讓李左車接受。

他想細究的,他要聽的不是這個,他目光中帶著銳利劍光,他此刻和他腰間懸掛的泰阿一樣端凝沉雄。

“彆想混淆視聽,琇瑩,你明白的。”

琇瑩,我在等什麼,你不知道嗎?

阿兄要你親自說,要你千萬次承諾。

我要聽你親自說,說你永遠不會像今天一樣與我背向而行,說你哪怕日夜思悔傷人性命仍不生對我之怨,愛我如恒,會永遠跟隨我。

琇瑩,你行動已證明,可孤還要言。

琇瑩,像你少時一樣,告訴我,我所想要,你皆可為我奪來。

他幾l乎明晃晃的將自己的傷痕攤露出來,他想要琇瑩對他承諾來緩解某一刻的失落。

他所求何其多,可琇瑩給的又何其多。

多了,便養大了他的貪心,他便忍不住他的凶殘本性想要更多。

而且他有恃無恐,因為他知道他再過分,琇瑩都一定會給他。

琇瑩笑意盈盈,“吾愛吾兄,如吾心肺。少且同行,白首為伴。”

他走到了牆角,然後跪下了,他十分坦率。

“我知錯了,阿兄視我為掌珍,會心疼我一頭白發,但並不怕,或者說隻要我沒死,阿兄都不怕。”

阿政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身邊,笑容爽朗,他輕頷首,表示對他話的一部分讚同。

“琇瑩確實是孤的掌珍,但琇瑩,孤不怕萬物,哪怕是你的死亡。”

他眼神似海水翻起巨浪,面上卻輕描淡寫,“誰讓你死,孤讓他十族陪你。”

這才是現在的阿政啊,會難過,但不會害怕。

他已經不是少時的他,面對琇瑩的愛,會有時患得患失,會害怕失去,他現在隻會加倍地掠奪,爭搶和證明。

他就是要琇瑩對他的許諾的,他不許琇瑩怨恨他。

“阿兄若我真的怨你,你要如何呢?”

阿政搖了搖頭,他也很坦率,“不知道。我從來未想過你會怪我。”

琇瑩抱住他,然後任眼淚掉下來,“阿兄啊,那就好,那說明你知道我很歡喜你。”

阿政回抱他,“誰對我好,我怎麼會不知道?就像你可以坦率說出那句掌珍一樣,孤也可以說孤是你平生至愛。”

天下人都知道的偏愛,孤怎麼會不知。

他將臉貼到他臉邊,輕笑道,“琇瑩,孤這次是有點矯情了。”

你稍哄下孤吧。

琇瑩知道這是他難得的示弱,他來這裡就已經說明他的在乎了。

琇瑩收緊胳膊,輕笑道,他說出年少的誓言,“吾兄想要的,我有的我一定給,沒有的,我便去為你搶。”

阿政心滿意足了,“嗯,不錯。”

阿兄從虎王變成積威甚深的虎王,變得大概是彆扭勁兒越來越大了。不過他還是很歡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