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最後巡遊二三事(1 / 1)

秦越是個好孩子,但是他有個缺點,好聽點是隨遇而安,不好聽點就是有點懶。

他能躺,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躺著。

大好時光他不愛,他就愛陪琇瑩這老人家一起睡到日上三竿。

舞劍騎馬也不愛,就愛跟琇瑩一起坐在桌前燙茶碗,品茗添香,繪畫撫琴。

照扶蘇的話是,持靜過了頭,結果被高聽見了,上去就要撕他的嘴。

老父親的心裡,他胖兒天下第一好,要不是扶蘇他們不想乾了,他胖兒能受這罪!

我跟你扶蘇這輩子誓不兩立。

本是誇阿越的扶蘇無語住了。

這個高,他話還沒說完!阿越很像父皇!

秦越不知這岔,他依舊我行我素,在琇瑩面前,依舊倚在榻上處理事務,能躺決不站。

“叔大父,我們明天喝茶不,阿父的菊花和著初前的百越葉子,我製成了茶,很香。”

琇瑩坐在搖椅上,蹺著腿,晃啊晃,聞言慢吞吞的搖頭。

“不了,明天要啟程陪你皇大父去齊魯射大魚。”

秦越咽下去一口唾液,如果他沒記錯,他大父七十了,還出海射魚啊!不愧是他大父啊!

琇瑩散著如雪的白發,整個人被陽光鍍上了金邊,輕聲的咳,他身體實在是不濟,現在又想昏睡了。

叔大父,即使現在滿面皺眉,依舊很美,美得從容慷慨。

秦越忽然想起來一些舊年的傳聞,他叔大父曾是鹹陽城婆姨們的白月光,是鹹陽第一美,彼年三十多歲出使異域,一笑仍令西域女王及公主羞紅了臉。

甚至修秦史的老吏問及公子,會說公子美姿儀,善雅調,芝蘭玉樹,生於庭前。

現在呆在秦廟的尉繚與姚賈先生甚至一向嚴謹的李斯先生的書劄都曾道,公子一笑千金。

對啊,鹹陽的老人們好像隻會喚叔大父做公子。

他們其他人都帶著名字,唯有一喚公子,所有人都會笑說他們公子怎麼了。

就連西域的人也隻會說惡虎一般的親王,是大秦的公子。

秦越在六歲前一直以為叔大父喚璨,因為少數幾l個與叔大父同齡的人喚他璨,他以為叔大父名璨。

直到他一天到大父身邊,他聽見大父喚他琇瑩,才知道叔大父名喚琇瑩,因為比他輩份高的都已入了秦廟,剩下其他人不敢呼他名,這個名字漸漸隻有大父喚了。

叔大父五步之內,總有大父。

或者是他們倆形影不離。

大父是不會罵人的,他氣極了,隻會說放肆!可是仍然很可怕,威勢會讓你一下子冒出冷汗,再不敢吱聲。

但唯有叔大父,每次他生氣時,仍坐在原地,神色如常,然後開始替他罵人。

一般罵得很臟的是扶蘇伯父和陰嫚姑母,罵得輕的是韓姑父和他的一群叔伯。

照叔大父的話就是,“我還沒死呢,你們就開始衝他

嚷嚷了,欺負他溫柔是吧!”

其實每次叔大父一說這話,配上他上首跟隻虎王似面目威沉的大父,和下首被大父嚇得跟鵪鶉一樣的叔伯,都會讓人很想笑。

大父溫柔嗎?

大父隻對叔大父溫柔。

大父會給叔大父梳發,留他愛吃的東西,總是下意識的牽他的手。

那麼霸道,位高權重的人總會在聽到叔大父喚時,第一時間轉頭輕笑,好像已經刻入骨血中。

叔大父總是垂病,大父就會坐在床邊,喚他琇瑩,琇瑩,過來。琇瑩,回來。

叔大父的名字是大父取的,叔大父確實是他最不可失的珠玉。

珠玉,璨光,他叔大父好像總是光芒萬丈,就是市面上流通的畫作太少,大多都是叔大父及冠後的模樣。

但他見過他叔大父少年的模樣,大父有很多自己畫的幼弟,隻是不愛與人分享,他曾偶爾一見大父展示的叔大父一身戒裝,橫刀立馬,彎弓射雕,隻覺驚豔。

大父也有很多彆人畫的叔大父。

因為紙張興起,加上叔大父的推廣,大秦的畫師們應運而生。

他們頗愛畫他的叔大父,不僅因為叔大父算是他們的祖師爺,更是因為隻要畫得足夠美,就能入陛下的眼得賞賜。

所以叔大父的一生被大父珍善收藏,旁人不得一窺,即使窺,也隻得窺見一隅,窺見他的風光月霽、美好清澈。

那些渾濁、血汙,泥沙都隻在大父的心緒中,而旁人見不到大父的心緒。

就像世人皆知叔大父善畫山水,頗喜潑墨,可流通的隻有百幅,關於大父隻有幾l張書上的王尊像。

但他知,他的閣樓中藏著三百副畫卷,全是大父。

大父的一生何常不被叔大父小心翼翼的托著。

他輕輕歎氣,依舊倚在榻上批奏書,就見他大父進了屋來,先是看了睡著的叔大父,給他掩了一下袍角。

然後如以往一樣開始翻看過他批閱的奏書,他立馬坐了起來。

他今年二十有五,仍然怕大父,應該不止他一個,應該說整個大秦除了叔大父,就沒有不怕的。

阿政輕頷首,將之擱在了一旁,半闔著自己的雖然布滿皺眉,但依舊是幽沉的眼眸。

“天下已經穩定了,你照著這個模式,維持著基本盤就夠了,若是還想要擴邊,去北邊再去打一圈也行,但你叔大父算了,那邊太冷,容易賠錢。你自己考慮。”

“你大了,旁聽加入朝快二十年,理政也八年了,乾得不錯。”

秦越第一次被嚇到了,他欲哭無淚,他大父沒罵他沒有儀態,難得誇他了,可他總感覺他大父離他越來越遠了。

他這模樣很像琇瑩。

阿政忍不住彎了眉目,恍若赤輪金日,萬千繁花搖曳。

可秦越卻望向酣睡的琇瑩,恍惚間卻覺得大秦的日月要殞落了。

果然他的大父將自己腰間的泰阿取了下來,手上一直提著的大

包一起扔給了他。

秦越沒拆也知道包裡是玉璽。

玉璽這樣隨便扔,不愧是大父。

“朕旨意已下,做這個天下的君父去吧,嬴越。大秦是朕最愛的孩子,現在交予你了。”

不再是秦越,而是嬴越,不是主人,是君父。

嬴越突然怔在原地,大秦一直聰明的王儲沉默地搖了一下頭。

“你怕了?”

阿政問他,看不清他的神色。

嬴越搖頭,他不害怕。

“謙衝而自牧,時刻為大秦計,足夠清晰,不要被朝臣遮住,使我大秦君臣同心,我可為君。常入民間,知天下之苦,使百姓不受凍餒饑荒,為大秦謀劃未來,我為天下父。”

他展袖稽首,他時刻清醒。

江山千裡,惠然來慰幽獨。

他隻是覺得會很孤單,往後要自己走了,沒有大父會一眼猜出他在何處下了一步棋了,如何牽引局勢。沒有叔大父教他怎麼賺錢,怎麼造勢,施力達到目的。

大父不會再叫他起床,叔大父不會陪他一起賴床躲懶打盹,然後留著單單他一人被大父訓。

他也不能跟大父一起奏箏,喚醒錄譜到半截又睡著的叔大父了。

琇瑩在此時醒了,他慢吞吞的撐起身子,扭頭望向手捧玉印的嬴越,輕輕地笑了,他招手讓小皇帝過來他身邊,把自己的長樂府的鑰匙放在了他的掌心。

“阿越,我剛剛忘了。除了我的陪葬品之外,我多年留存的茶,琴還有旁的金玉都留給你了。還有彆的小玩具什麼,你自己去挑,不給旁人,都是你的。”

他語調像早春的煙雨,不寒不濕,隻有無儘的輕柔和寵溺。

“秦因變法而強,執政之時牢記變則通,我與你大父的定例,所謂祖宗成法,不必死守。你是大秦的君父,你有你的天地。你可以帶著你的臣民走出新的天地。”

阿政與他默契對視,萬乘君褪下金冕,千乘君卸下責任。

“大秦君主行事,若對大秦有益,朕與那些前世之君絕不會阻攔。阿越,你往前走。”

秦越抱住琇瑩的膝,眼睛越來越濕,青年人從未如此哭過,此時的哭泣像是被戳中了心口。

他的叔大父和大父都要走了。

阿政起身摸了摸他的頭發,布滿細紋的纖長手指放在了滿頭青絲上。

“朕十三歲為秦王,十六歲掌權,而今七十歲,細算一生都在做王,做陛下。你若問朕如何為君,朕可以洋洋灑灑。可你問如何解孤寂,朕從未感到過孤寂。朕有大秦,在朕擔起重擔時,我大秦的曆代先王都在旁陪著朕。”

阿政望向還在微笑的琇瑩,“朕與你叔大父把所有的心力都投進了大秦,所以莫要擔憂,大秦在你身側。當你在朕與他的基礎上往上走時,亦如朕與他也在身側。”

嬴越笑了,他接了玉璽和泰阿,端正了儀態。

“那大父和叔大父一路順風。越知,越也會這樣,然後與你們一

起融進大秦。”

他不會寂寞,大秦會陪著他,亦如他大父與叔大父伴他同行。

秦越早已經準備好去做嬴越了。

這場巡遊開始了。

琇瑩跟著他阿兄往齊魯去。

他一直想來齊魯走走,但以前太忙,後面身體實在是不太好了,一直沒有機會。

可惜他現在來了,也隻是稍看了兩步,因為他的阿兄和他都開始見天的昏睡。

他們隻能聽,在自己彌留之際,認真的聽。

我的子民啊,朕的大秦啊!

“路邊之孚,可有收殮?道旁之子,可有誦詩?鄉間之苗,可有青青?”

“秦法之斷,是否嚴明,官吏之行,可有廉潔,政令之行,可有阻斷。遊俠之遊,可有橫行?”

沒人回答,可他們聽見了。

耳畔傳來風吹青麥田的聲音,燕子啁啾啼鳴,孩童互相追逐,遊樂嬉笑的聲音,他們聽見婦人懷中幼子咿呀聲音。

他們聽見朗朗讀書聲自學堂傳來,男聲女聲皆有。

很嘈雜,可是他們恍惚春天已到了。

年少夢中的盛世,萬裡江山歸一,這片土地萬萬世的太平。

傾耳細聽再入夢來。

迫在眉睫的死亡,已不讓他們難過,或是傷感。

因為生死都不過小事。

他們已經見過太多的死亡,先是姚賈,尉繚,王翦,蒙武這些長輩,再是故友,李斯已逝十幾l年,大恬,李信,還有阿賁近五年也相繼去了。

故友漸次去,奈何奈何。

琇瑩總是會夢見前幾l年,他那時懶得動,但是他阿兄還是很有活力,身體精神不好,也不妨礙他舞劍,跑馬,處理政事。

無他,阿兄喜歡死撐罷了。

幾l年前阿兄帶著他和大恬兩個久病的人去私服,然後還能吃新出的冰碗,雖然最後隻吃了一口,但他和大恬還是很羨慕。

大恬去了之後,阿兄的身子已經快撐不住了,還死倔,硬撐,處理政事。

最後琇瑩讓阿越製住了,他親自打暈,讓阿越給扛回來睡覺了。

從那以後,阿兄再倔,他就出手刀,主打一個有恃無恐。

然後阿兄跟他一起擺爛了,他不顧阿越的哭唧唧,把政事交給了阿越。

不,阿兄的擺爛跟他純粹擺爛的不一樣,他阿兄閒不住的,當天決定去鹹陽法學宮教法。

然後半個月之後,琇瑩就收到一隻哭唧唧的院長李由。

“公子,求你,彆讓陛下去上課了,陛下快把人孩子逼瘋了。”

琇瑩一問才問清了是怎麼回事。

所有人都承認作為秦法的修訂主導者,陛下和公子真的是當今最懂法的,沒有之一。

陛下又是哪怕老了,仍是風姿卓越。不少學生一聽陛下過來卻嗷嗷叫。

所以陛下一有意圖,法學宮就在各類學宮中搶破了頭給陛下請了過來。

可現實很骨感。

陛下教書沒問題,講得深刻廣博,鞭辟入裡,經常拓展,但邏輯仍舊清晰,各位先生聽得起勁兒。

可陛下想給孩子們上課。

於是乎,孩子們聽完課後完全理解不了。

然後陛下看人家提問的孩子跟看傻子一樣,他雖然解答了,可那深邃的眼眸中全是這個不是很簡單嗎?這個都不會,怎麼學的。

三天足以讓孩子們不敢吱聲,沒人敢去上課了。

可關鍵是陛下上的是核心課,還不可以退課。

學宮的孩子繃不住了,每天生不如死。

琇瑩也繃不住了,他忍不住問李由,“你為什麼要叫我阿兄教法這種他擅長的?”

若是旁的,他阿兄可能會認真看看,畢竟不專攻。

教法,他阿兄就算十三四歲,他也不會出錯,更何況他今年六十多了。

畢竟在他阿兄心裡,稍笨一點的琇瑩,李斯,阿越可以完美理解,舉一反三。

阿兄這輩子接觸的世間最笨的就是扶蘇和陰嫚那種,也能一下子理解個大概。

所以不怪孩子們,他級彆太高,自然不可能理解那些孩子為什麼不會。

而且以他對他阿兄的理解,如果讓他教法,他真的很有熱情。

確實陛下很滿意,首先學宮上課很安靜,可以儘情的輸出他對法律的看法。

其次,學生還可以吧,至少三天後都會上課看書,而且開竅了沒有人問蠢問題。

李由也繃不住了。

“公子,救救孩子!給陛下帶走吧!”

琇瑩聞言忽然有些生氣,這是不是嫌棄我阿兄,明明是他們不了解,他現在不就是在處理嗎?

他半闔的眼睜開,目光一凜。

“這件事我會想辦法,但絕不是我阿兄的問題,我阿兄教的很好,是你們沒跟他說清楚孩子們的水平。”

李由暴哭。

公子你不要這麼護短啊!

他們是有錯,可是是陛下選的課,誰敢跟陛下搶課啊!

“是,是,我們的錯,現在應該怎麼處理。”

他沒有想到本是好意,結果請了個大佛。

見琇瑩面色稍緩,他才又詢問道。

“那讓孩子們都提問呢?”

琇瑩瞥了一眼他,然後輕笑一聲,“我阿兄會覺得大秦完了,自己得加課給這些蠢孩子掰正。”

帝王私教課,你值得擁有。

李由磕桌子,琇瑩抿了口茶,然後起身。

“阿兄今天去上課了,我也去上課罷。”

李由驚異,公子說什麼?

然後他家公子踩著鈴聲,慢吞吞的進了教室,坐在了沒人敢坐的前排,聽見後座人的震驚聲,輕頷首微笑。

“兄長的法學課,我許久未聽,你們做你們的事便好,很抱歉打擾。”

後面學生都搖頭。琇瑩微笑單手托腮,打開了書。

阿政在鈴響後進門(),他戴著他幼弟為他手工定製的金邊的眼鏡?()_[((),舉止從容,也沒帶書,上了講台。

眾生行禮,他抬手讓人坐下,然後便見了第一排當中的琇瑩。

“你今日舍得出門了?”

他一邊拿筆準備寫板書,一邊問。

琇瑩偏頭,跟以前一樣衝他輕笑。

“來聽阿兄上課。”

阿政勾起了唇角,“那你聽吧,跟你當年學的差不多。”

他話音落下,直接就寫板書。

開口第一句就是深奧,後座的學生一聽就知道不妙,無力回天,隻能眼睜睜地乾聽。

琇瑩歎氣,記下了他說的所有難懂的名詞。

在他說完第一段喝茶時,揚起了聲音,給後座的學生深入淺出的又講了一遍名詞解釋,然後還給那些孩子勾畫了重點。

後面的學生眼淚都噴出來了,公子,嗚嗚嗚,你是我的神,能旁聽一學期嗎?能把一本書都畫了嗎?

阿政在台上看著琇瑩,沒有被搶話的生氣。

事實上,他已經知道琇瑩為什麼要來了,這些孩子好像聽不太懂。

他當然不會認為是自己的問題,隻是覺得這群孩子差勁,這都不會?還累得琇瑩親自過來。

琇瑩像他們這麼大時,都可以跟他議論立法之事了。

這些基本的名詞都不會,晚上加課。

但琇瑩無奈的看著他,他隻冷哼一聲,繼續寫板書,邏輯依舊嚴謹,眾人依舊一頭霧水。

不過大家都學聰明了,把不懂的記下來,等公子解答。

結果他們很快便發現,陛下把每一個名詞都圈了下來,把筆一扔,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粉灰,姿態優雅,可是口中的話冷酷無情。

“做個測試吧,用自己的理解解釋一下這些名詞。”

眾人認命拿紙,戰戰兢兢。

他們隻會寫兩三個,陛下會不會一氣之下把他們給砍了。

琇瑩知道他阿兄是已經察覺了他以自己的方式解釋這些書太過高深,所以刻意看看這些人的水平,想著後期調整。

可阿兄你這名詞沒有幾l個是孩子們學過的。

他支額歎氣,然後他阿兄就踱步過來在他身邊站定,輕托了一下眼鏡,曲起手指輕敲桌子。

“璨璨小朋友,你怎麼不寫,不會寫嗎,要先生教一下嗎?”

琇瑩抬頭看他陷在光裡的臉,忍不住托腮笑起來。

他現在滿頭白發,隻有阿兄會叫他小朋友了。

“稟先生,學生會寫。”

他提筆就寫,阿政輕笑,摸了摸他的頭。

“乖孩子。”

後座的學生都偷偷瞄他倆,然後在心裡無聲大喊。

平常見他們就板著臉的陛下,看到公子就笑,還叫他璨璨小朋友,還摸頭。

他好寵公子,說實話,公子也好配合,真的好乖,現在就在寫答題,乖乖稱學生,

() 還會給摸頭。

不愧是每年都力壓蒙氏兄弟,高居娛樂報中大秦兄弟情深榜榜首的兄弟啊。

他們還想再看,就看到公子擱筆了,公子這就寫完了?

他們正震驚,就看見踱步來觀察他們進度的陛下冷了臉,他皺著眉沉聲詢問那群抱在一塊抖的小崽。

“你們真的是大秦學宮出來的嗎?”

這就是他大秦的未來嗎?大秦會不會要完?

琇瑩歎氣,慢吞吞的起身,扶著桌子爬上台階,拽了一下他的手。

“不要動氣,隻是他們不太合適聽你的課。”

阿政側手扶住了他,“朕會下去,不要爬高。”

他歎了口氣,難得不再訓斥那群人,牽著他幼弟下來了。

他重新寫了板書,這次用的是教十歲時的小琇瑩的水平,眾人第一次聽懂了陛下的課,忍不住流淚。

陛下原來真的會講得我們都能聽懂。

琇瑩忍不住摸了一下鼻子,勾唇輕笑,他早就說了他阿兄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先生。

下課鈴應聲響了,孩子們才恍如夢醒,臉上騰起紅暈,啊,下課了。

一時之間,提問的人排起長隊,陛下說的好好啊!

阿政擦了擦他的手,開始答疑,他在學生提問的問隙中,瞥了一眼琇瑩,眼中含笑,仿佛在說,簡單至極。

琇瑩今日難得有精神,輕笑著與他說此事。

阿政今天也難得精神甚好,執起他的手,帶他上了新的船,坐在甲板釣魚。

聞言就抱拳冷哼,想起自已為期半年的教學時光,就是生氣。

“朕教的這麼久,學期末,他們給朕重修了一半。”

琇瑩立著魚杆,坐在甲板上吹著海風,輕輕的把手放在阿政的手上,捏了一下。

“你出的太難了。”

阿政坐在他旁邊,望向琇瑩身後齊魯碧海的海,勾唇微笑,“你出的理學題難道不難嗎?聽說重修的比朕還多!”

琇瑩咳了兩聲,偏頭不理他了,起身踱步就往欄杆邊走。

然後一隻小海豚跳了出來,濺了幾l滴水在琇瑩臉上。

墨色的大眼眸看著他,輕輕叫了一聲,好像在道歉。

琇瑩擦了臉上的水,笑了,從旁邊阿政的桶裡不停地掏魚,喂給他。

阿政坐在原地看他搶桶,扔魚,一氣嗬成,然後收了竿。

“琇瑩,咱們是射大魚,不是喂大魚。”

琇瑩聞言,哦了一聲,又扔了桶裡最後一隻魚。

“小寶貝,沒了,明天再來。”

阿政輕笑,姿態閒適。

“明天再來!”

可惜他們的明天沒有來臨。

夜雨微涼,琇瑩坐在床上細聽雨聲,如當年一樣抱著他阿兄的腰,疲倦的眨了眨眼睛。

“阿兄,我累了,好困。”

阿政輕輕拍著他的脊背,溫聲哄他,“可以睡了,阿兄也

累了。()”

琇瑩慢慢閉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阿政也輕輕閉上了眼睛。

夜雨依舊敲打窗欞,可惜再也聽不見床頭私語了。

始皇帝四十四年,陛下駕崩,公子琇瑩薨。

日月同墜。

大秦長公子扶蘇親自驅駕千裡扶靈,歸鹹陽時,靈柩走來的一路之上,沿途自發簇擁著披麻戴孝,哀哭的百姓。

日兮月兮,同墜兮,天何憐兮。?()_[(()”

密密麻麻的痛苦和長歌讓扶蘇和其他公子不由得又一次嚎啕大哭。

他們從未想過一趟齊魯之行,會同時失去他們驕傲強大如同烈日照耀天下的父皇和溫和皎潔如同清月安撫人心的王叔。

日月同落,大秦哀哉。

靈柩入了鹹陽,這次鹹陽城的百姓沒有如以往一樣,笑著看他們王尊浩浩蕩蕩的車駕歸家,與前面或是馭在護衛在側或是在車裡撩簾探頭的公子微笑示意,公子回家了。

他們這次迎來的再不是陛下的車駕,他們迎來的是兩副靈柩。

一副列前,一副位於左側稍後,被二世陛下哭著迎進城門。

春風那麼柔,怎麼落在身上這麼冷啊!

鹹陽城家家披麻戴孝,站在道旁,無聲的拭淚,不知是誰發出了第一聲哭聲,一下子嚎哭不止。

大秦失去了陛下,也失去了公子,萬民失去了君父,也失去了慈兄。

他們跟著棺槨一路哀哭。

日月齊落,我心哀哉。

各地的秦廟跪地的人越來越多。

大秦連天陷入哭泣和哀歌中。

直到琇瑩的雕像依著往日的流程分了神職,搬進了殿中。

他依舊少年模樣,執書佩劍立於王左側最前的地方,眉目如畫,神情溫柔,唇角帶笑,悲憫的望著往來的每一個人。

同樣過來的還有他寫的贈言,依舊溫柔。

莫憂莫傷,我等已歸天地,花是我們,草是我們,風一吹,那就是我們回來看你們了。

至此,群賢閣最後一個人歸位。

恍惚間,他們的琇瑩公子依舊如當年一樣笑得開朗明媚,上前走到了陛下的左邊。

他們的君王如往日一般威沉,隻是這次笑起來了,璨若朝陽。

他身後重臣們依舊形態各異,互相抱怨著,往前走。

我們要走下一個春天了。你們可彆陷在這個春天啊!

舊的山河已經過去,新的山河等待你們。

大秦交托給你們了,我們要到天上喝酒去了。

公子最小,我們讓讓他了。

切,我現在是魂,肯定不會醉。

千古風流,怎麼可能停在此頁,翻過我們,往下走吧!

誰的笑聲已遠,落下的是玉碎鈴響。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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