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愛美二三事(1 / 1)

阿政在幼時便自愛,自尊,獨立。

他自信他的強大,從不願將狼狽和軟弱示於他人。

可是極度的自愛,讓四十九歲,已經不年輕的他已經無法容忍他的年老,他無法從容迎接他現在越來越多的無力,他竟會在處理政務時會產生困倦和混沌。

他一生完美,開始虛弱的身體讓他覺得自己白玉有瑕,他無法忽視。

可他依舊英明,嚴謹,永遠不會出錯。

他是大秦的陛下,應該一直從容,誰也不會看出他的脆弱。

可偏偏琇瑩不是那個誰,他們相處太久了,久到靈魂都沾上了對方的痕跡。

所以琇瑩會知道。

他也不會想欺騙他的幼弟,因為琇瑩是旁人中的例外,他見過太多的不體面亦會愛他如昨。

所以他隻需等待,等待他的幼弟從匈奴那邊回來寬慰他。

可是意外總比計劃想的快,他病倒了,開始起熱,他倒在了巡遊路上,倒在了沙丘的行宮。

他封鎖了消息,坐在榻上不住的咳,第一件事不是請醫,而是讓人把他病了的消息傳信給琇瑩。

他若失去意識,扶蘇陰嫚都不夠穩定此時的局勢,哪怕為了大秦的穩定,就算拖,他也要拖到琇瑩回來,

他半白發絲散落,眼神掃過周圍追隨多年的老侍人,在不住的咳嗽下斷斷續續的說出最壞的打算。

“朕若在此刻駕崩,密不發喪,靜候公子歸來,為朕操持。”

公子是誰,不言而喻,章台宮的公子隻有一個。

他們會等琇瑩公子回來的,陛下。

阿政環顧四周,無力地點了一下頭,半闔眼眸,“召醫。”

他倚在枕上,不住地咳,在等著醫的瞬間,恍惚間覺得自己是人,會虛弱,會狼狽。

真的很不能接受啊。

他突然哀傷,想念起自已的幼弟。

琇瑩,不要著急趕路啊,身體剛好,不要著急。

可他的幼弟慢了,萬一趕不回來,他們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嗎?

那也要慢一些,阿兄把話寫下來,不要急。

“拿紙筆,拿筆。”

琇瑩,朕把一切交給你了。

有你在,朕不擔心大秦和旁人。

他提筆至此,心突然很痛,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可你往後要怎麼辦,朕的琇瑩要怎麼辦?大秦可以穩定,旁人可以忘卻,琇瑩怎麼會忘了朕。”

他苦澀一笑,喃喃自問。

最後停筆,不成書。

他厭惡軟弱,偏偏此刻他最是軟弱。

琇瑩已經太久沒有這般不要命的趕路,他深夜出城,駕著自己的馬,從鹹陽列沙丘,妄圖一夜疾馳八百裡。

他無法回想他剛回來接到的阿兄的噩耗。

四十九,沙丘,他的阿兄,曆史的死期。

碩不放心地跟著他疾馳

,他不知道公子為何看了一封信後便吐血不止,然後發了瘋般出城。()

公子,有什麼事,明日在做可以嗎?您剛才心神大慟,現在疾馳,撐不住的。

⒒夕仰提醒您《[秦]說實話,我是我哥最大的粉頭》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

琇瑩沒說話,隻取下了青邑給自已的藥囊,把所有的藥丸都吃了。

“好了,現在我便死不了。你不必跟著我,碩!回去吧。”

他提馬向前,嘴角胸口全是自己吐的血,眼中全是難以言喻的悲慟。

他今日必須到,他怎麼可以讓他阿兄等他!

一夜疾馳八百裡,兩個人跑死了五匹馬,才在天擦亮的時候到了沙丘行宮。

琇瑩奄奄一息,唇角衣上全是血,無力的趴在馬背上。

“沒聲音?怎麼沒聲音?我阿兄該起來了,侍人的腳步呢?”

他耳朵嗡鳴,聽不見聲音,忽然淚流滿面。

他終於撐不住了,吐出了一大口血來,鬆開了韁繩,無力的跌落馬下。

“聲音呢?”

他靠在碩身上,取出自己的劍,插進地裡,支起自已沉重的身子,顫巍巍地站起。

行宮的侍人聽見馬蹄聲魚貫而來,見他的模樣嚇了一跳。

“公子,你去休息吧,陛下已經醒了,夏先生說無事。”

他們聲音很大,可琇瑩白發下的耳朵因為來的一路上心神大慟,早已流出了血,已聽不見圍上來人的聲音。

他以為這些人怕陪葬,想阻攔他去,去見他阿兄。

他又嘔出了一口血,強撐著抬起了劍對著那群想要勸他去休息的侍人。

劍光如水,他凶惡似虎狼,好像是再不讓開,他就會讓攔他的人血濺五步。

他背脊繃得很緊,聲音嘶啞,威勢很足,“放肆,我乃陛下胞弟,何人敢攔!”

他橫著劍,甩開眾人,在碩的攙扶下,被眾人簇擁著往阿政的寢宮走。

他依舊在吐血,可已經沒有感覺了,隻覺得太陽照得他好燙。

太陽升起來了,天不早了,他阿兄該起了。

他沒有一絲猶豫的推開了寢宮的門,滿室的清苦藥味,閉目的阿政,皺著眉頭的夏無且,卻讓他突然軟了身子。

他跌倒在地,頭磕在石板上發出脆響,他卻一把甩開所有想扶起他的人,他緊盯著他阿兄的床方向,狀似魔怔喃喃地道。

“阿兄,不要睡,彆睡,我跌了一跤,走不過去了,你背一下我,好不好?”

他淚流滿目,早已模糊了視線,更看不見床上阿政偏過來的頭,他趴在地上哭著哭著,突然提高了聲音。

“嬴政,你有沒有當阿兄的樣子,為什麼不扶我一下!”

“你給我起來!不然我就去陪你了,到時候你最稀罕的大秦亂了,我也不管了,就去下面消磨你,讓你地下難安。誰要你不守信用,說好同歸你先睡,萬沒有這樣的道理!”

可是剛剛的大叫好像用儘他所有的心力,他吼完之後無力又頹喪,他身側帶劍,抗拒著旁邊的侍者的

() 接觸。

然後自己勉力用手支撐爬起來,坐在原地。

“怎麼不扶我了呢?不講道理,蠻橫!”

他氣若遊絲,不知道是在問誰

他一坐起,胸口的大灘的血,一下子露在了阿政的眼中。

阿政的血幾乎凝固了,發的信不是讓你不要徹夜趕路嗎?琇瑩,你怎麼這麼不聽話,你讓朕百年之後如何放心?

他要起來。

“去針,不治了,給朕去針!”

侍人以為他是被琇瑩冒犯生氣,全都撲通跪了下去。

琇瑩的耳朵隻有嗡鳴,他聽不太清,也不在乎這些。

無非他的話把這些人嚇到了罷。

他半闔著眼,將自己的眼淚用袖子擦乾。

不可能軟弱,不可以讓阿兄泉下不安。他需要面對,大秦還需要他。

他的袖子上是他的血,在那張雪白的臉上拖曳出兩道血痕,似鬼似魅。

他現在卻冷靜得可怕,他一邊擦眼淚,一邊有條不紊地發指令。

“碩,以我的名令發令往鹹陽,我將於七日後扶棺回鹹陽,要大恬他們準備迎接。阿兄生前未有屬意王儲,我無法決策,待陛下歸陵,我將召開朝會與群臣相議。”

他扯下自己的印信交給了碩,碩卻一直跪在他身側,扶著他,未有接印。

“公子,陛下沒有駕崩。”

琇瑩見他未動,以為他是擔心,便抬起了眼睛,想要夏無且來給他治傷,卻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

阿政散著頭發,不住地輕咳,撐著走到他身邊,蹲下身子緊緊地抱住他。

“朕沒事兒,莫怕,莫要害怕。”

聽不見也不要害怕,阿兄在這裡。

琇瑩看著他,眼淚又一次決堤而出,他忍不住伸手輕輕的觸碰了一下他的臉。

“是溫的,阿兄還在。”

他笑了,笑得開心。

阿政將手臂放在他的腦後,額頭相抵。

“不要怕,不要怕,阿兄在這裡。”

琇瑩看著他一直說話自己卻一點都聽不見時,才反應過來,他的耳朵好像壞了。

於是他指了一下耳朵,偏了一下頭,笑著對阿政說,“阿兄慢點說。”

阿政幾乎落下淚來,他紅了眼眶,用自己的袖子一點一點把琇瑩臉上的血痕擦儘。

不說了,耳朵壞了,那阿兄就不說。

琇瑩看著他給自已擦臉,是溫熱的,他的阿兄仍在人世。

神經陡然鬆懈,倒在了阿政的懷裡。

他的頭發全白了。

阿政喉頭澀苦,再也繃不住自己的悲慟。

他緊緊地攬著琇瑩,對著愣在原地的夏無且低吼道,“過來,琇瑩很疼。過來!”

夏無且連滾帶爬的走到了他倆的身邊,小心的給琇瑩把著脈,然後撲通一下跪了下來。

“陛下,公子的身子本就是紙糊的,本就勉力支撐,

現在徹底破開了,臣現在隻能替公子穩住,請陛下召我師父和師妹,或可有一線生機。”

阿政摸了摸琇瑩的額頭,他咳聲不停,對跪地的侍人道,“召醫,要他們過來。”

琇瑩公子危在旦夕的消息傳回鹹陽,不光珍貴藥材如流水般不要命地往沙丘行宮送。

就連鹹陽百姓都擔憂不已,有條件的給琇瑩立了生祠,沒條件就在家裡禱告,祈求上天保佑。

幾乎有誌一同的,他們都時不時望向城門口,等著他們公子打馬穿長街,讓那被美色所迷的女孩子們嗷嗷叫呢。

青邑他們馬不停蹄地趕路,在第三天就到了,結果一把脈,都慌了神。

他們商討了半天,最後還是青邑大著膽子向著守在床前的阿政道。

“陛下,我們已有辦法可以保住公子性命,公子同你的肺炎不同,他此番虧空太大,即使現在和後期用儘珍材補上了窟窿,也是元氣大傷,恐以後便是在床榻上多些了。”

阿政斜睨了一眼她。

“你是問朕,朕是想朕的幼弟而今安樂的死,還是疼痛的活?”

青邑不敢動,她支吾一聲,才鬥著膽子道,“是,公子的至親隻有陛下,所以由陛下決定。”

阿政攥著琇瑩的手,卻輕笑一聲,高傲的姿態儘顯。

朕少時落魄時,旁人也道琇瑩不得活,可他的琇瑩還是好好長大了。

現在朕廣有天下,朕總會找到辦法讓他的幼弟不會痛。

他要留住他的璨璨。

“治,不惜一切救活朕的幼弟。”

青邑點了頭下去準備了。

琇瑩醒時,映入眼簾的是坐在他旁邊批奏書的阿政。

為了看著他,所以搬了奏書到這裡嗎?

這俗套的現在劇情都不寫,不過他阿兄好霸總的感覺啊。

阿政察覺到他偷笑的眼神,抬眼就落在他?若星子的眼中。

“阿兄,幫我拿下鏡子,我要看看我滿頭白毛美不美,不美就染回去。”

阿政給他取了鏡子,笑得溫柔。

“乖乖,留下很好,以後上不了山沒關係,阿兄會為你折枝攀花。不要怕,阿兄一定會找到辦法讓你好好的。”

琇瑩已經查覺到了自己這一次醒來,他的身體敗了,但依舊清澈樂觀。

“我很喜歡人間,人間有阿兄。所以阿兄不必愧疚,我喜歡這裡。”

生命啊,就是跟阿兄笑著往前走。

看著琇瑩攬鏡臭美,阿政突然釋懷,他或許也該悅納自己,接受自己是個人,接受自已有瑕。

“琇瑩美甚,風姿更勝以往。”

琇瑩聞言震驚,然後歎了口氣。

“阿兄,我都這樣老了,怎麼可能比得上我少年時?我少年時還能橫槍立馬,現在隻想躺著。”

阿政笑起來,摸了摸他的腦袋。

“各有各的美,那時是春花,現在是寒枝,時間會帶來皺紋和虛弱,可也增添了從容和堅韌。琇瑩一直很好看。”

琇瑩忽然之間眨了眨眼,放下了鏡子,“阿兄懂了。”

他哪裡有那麼愛美?真正愛美的是誰不言而喻。

阿政輕笑,支著下巴左右看。

“朕給你塗白篙,挑染幾縷黑估計會很完美。”

琇瑩仰倒,躺回去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