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靳成捏著書簽,看了很久很久。
近一個月的心浮氣躁,狀態失衡,在這一瞬,奇異落定。
“轟!”
直至外面傳來巨響,他才默然轉過臉,尋聲而望。
團圓宴後的party,嶽明芯他們玩得投入儘興,從幾千裡外的煙花產地托運一卡車過來,各式最新款,光條極富質感,層次分明。
冷色調的光亮映在他雙眸之中,螢火雖微,但仍能將冰雪寒意漸漸消融。
晚十點的滿苑,果園裡每棵樹上都掛著喜慶的小燈籠,家中每一扇門上都貼著紅福字,是周小筠與嶽嘉一共同寫的。
那歪七八扭的,便是小嘉一的傑作,他倒懂事得很,也不傷害彆人的眼睛,就貼在付佳希的房間門上。
嶽靳成過來時,被他的小手牽住,迫不及待地領著去欣賞。
“爸爸,我寫得好不好?”
有點誇不出口,嶽靳成換了種表揚方式,“態度很好。”
嶽嘉一眼睛亮,“那你拍下來,幫我發給媽媽好不好?”
嶽靳成:“……”
嶽嘉一拿起畫筆,墊著腳,又往上面添了一筆,畫了顆肥嘟嘟的愛心。
“你現在拍嘛,爸爸,求求你啦!”
嶽靳成答應,單手拿著手機,讓他站去福字旁,同框合影。
嶽嘉一興奮,“發了嗎?”
“……等會發。”
“不,就現在,媽媽經常教育我,小朋友做事不能拖拉,更何況是大人。”嶽嘉一執意守著,“爸爸,你要當我的榜樣喲。”
嶽靳成無語,這孩子,說起道理來三套減一套,真是有一套。
他隻能照做。
嶽嘉一像監考官,一直盯著全程。稍有遲疑,便又開始講道理。
點開付佳希頭像,最新聊天記錄停在一個多月前。
兩人如膠似漆的那段二人時光,付佳希問他回不回來吃飯。
他說,回。
她回了個表情,親親。
“咦,媽媽跟你親親耶。”嶽嘉一略感失落,“媽媽好忙,她都好久沒有抱過我了。”
“你想媽媽嗎?”嶽靳成問。
“還好吧,想是想,但不會胡思亂想。”
嶽靳成聽得一樂。
某些時候,小嘉一總有一股,超越同齡人的穩重。
“媽媽又不是去玩的,她在努力工作,努力賺錢錢,賺錢給我買樂高,給我買新衣服,她很辛苦的。”
嶽靳成嗯了聲,“是。媽媽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也在為你做榜樣,她很好,希望你成為,像媽媽一樣的人。”
嶽嘉一眨了眨眼,“爸爸,你跟媽媽說了一樣的話。”
“什麼?”
“媽媽說,你很辛苦,在努力工作,努力賺錢,給我樹立好榜樣。她讓我向你學習,以爸爸為目標。”
嶽嘉一指了指
他的手機,“發了沒呀㈡[]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我迫不及待要讓媽媽看到了。”
發了。
嶽靳成在聽到這些話後,猶豫再無。
滿苑遠離市中心,市郊的煙火燃放得更加熱烈澎湃。一朵一朵爭先恐後地升空,獻身以辭舊迎新。
周小筠年邁,尤其今年,蒼老得格外快,步履不再矯健,刷手機的時間也大幅減少。多數時候,她喜歡睡覺,靠著搖椅,坐在祠堂,一不留神就眯了眼。
而嶽嘉一豪言壯語地說要陪爸爸守歲,奈何不到十點,小家夥就已沉睡入夢。
嶽靳成獨自站在外院,單手並入口袋,微微仰臉,看漫天煙花綻放。
零點將至,人間愈發沸騰。
他忍不住再次看手機,這是他的私人號碼,除了寥寥幾人,節假日也清淨得很。
付佳希的頭像仍在列表最前。
她一直沒有回複。
“你啊,在室外也不披件大衣,會凍著的。”竟是周小筠,吃力地挪動步伐,手裡還拿了一條羊絨披肩。
“奶奶,您怎麼還沒睡?”嶽靳成皺眉,三步作一步,趕緊扶住她。
“你啊,一天天的,日後我躺在那巴掌大的木盒子裡,都睡不安穩。”周小筠歎氣,看淡生死。
嶽靳成默了默,“今兒新年,不說這個。”
“罷了,我已到這個年歲,活一天,賺一天。隻是你啊,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
嶽靳成低聲,一語雙關,“奶奶,我已經走到這了,您不滿意嗎?”
周小筠看向他,“比起滿意,我更在意你。”
嶽靳成閉目,微緊的手瞬間服軟,慢慢垂落腿側。
“好多人往我這兒遞話,說笑的,認真的,求我主持公道的。我揣著明白裝糊塗,把他們糊弄過去了都。”周小筠擺擺手,“聽煩了,膩了,聽了一輩子,耳根子就沒有過消停,爭來爭去的做什麼呢,吃穿用度隻需這麼多,把自個兒的日子過清透,比什麼都重要。”
嶽靳成不言語。
周小筠說:“這一點,佳希就比你強。”
嶽靳成彆過臉。
奶奶是他生命裡為數不多的暖房,在她面前,無需強忍克製。
他沉聲,“我隻想給她一個好生活,我有錯嗎?”
“你大錯特錯。”周小筠提聲,中氣十足,“你覺得的好,有沒有想過,並不是她覺著的好?你喜歡她,不正是看中了她與旁的人不一樣嗎,既然是你喜歡的特質,你又為什麼,非要磨平,消融掉呢?我真是無法理解。”
煙花狂轟亂炸,該是新年倒計時。
老少立於黑夜裡,齊齊抬頭看向黑夜。
心境不同,不必道破,正如此時。
嶽靳成倏地觸動,縱使看同一場煙花,所思所想也如山水之彆,但又何妨呢?煙花還是這場煙花,於黑夜漫舞,明滅從容。
周小筠年紀大了,受不得寒夜。
嶽靳成扶她回房,主動
求緩,“您趕緊休息,明天初一,我去祠堂請香聽經,您放心,我心裡有譜。”
零點鐘聲至,夜空燙得像白晝。
在轟鳴熱烈裡,嶽靳成聽到周小筠說:“新年快樂啊,我們成成。”
她蒼老的手,溫暖而有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背。
這成了嶽靳成,很多很多年後,仍無法淡忘的溫度。
隻此一次,再難重溫。
晨間第一頓,是滿苑的初一習俗。
豐盛,隆重,寓意博頭彩。
劉叔還放了兩掛紅燭鞭炮,熱騰轟然好不喜慶。
室內有暖氣,嶽靳成隻穿一件米杏色的羊絨衫,貼合腰身,正在給幾位官員打拜年電話。
嶽嘉一的著裝很應景,中式盤扣風的長羽絨,小劉海梳得齊整,瑩雪相映,眼睛亮堂堂的,和他臉上的笑容相得益彰。
這娃頑皮得很,和劉叔堆雪人,還把嶽靳成的墨鏡給雪人帶上。
嶽靳成瞥一眼,幾萬的眼鏡就這麼被他給造沒了。
周小筠一早上在祠堂,大約有很多話要與菩薩說,這會才步履蹣跚地走出。
她的棉襖是暗調,金線穿梭,低調的華美,肩上沾染幾縷清幽檀香,竄入鼻間,靜心醒神。
“媽媽!!”
這時,嶽嘉一的驚喜尖叫從院外傳進。
“寶貝兒子新年快樂!”
熟悉的聲音,聲線柔和,清脆喜悅。
嶽靳成愣了下,以為是幻聽。
“俞叔叔!!”嶽嘉一更興奮了。
“嘉一小朋友好呀,新年快樂,給,你的大紅包。”
俞彥卿也來了。
和付佳希一起來的。
周小筠斜了孫兒一眼,“還不來扶我,下雪天路滑得很。”
嶽靳成隻能與她一並出去。
他心事重重,以至於外套都忘了穿。薄羊絨蓄暖卻不擋風,踏出室外,風如冰泉水,兜頭澆灌。
付佳希和俞彥卿先後向周小筠拜年。
俞彥卿又對嶽靳成頷首,“嶽總,新年好,好久不見。”
嶽靳成不鹹不淡的語氣,“你也新年好。”
付佳希看了看他,張唇輕啟,一時不知怎麼開口。
嶽靳成目光淡,下了兩級台階,從她手裡接過禮盒。
付佳希也未遲疑,鬆了手,任由之。
俞彥卿攙著周小筠,邊聊邊進堂屋,“是,工作是挺忙的,您放心,我有注意身體。”
聲音漸小。
這邊,嶽嘉一拉住兩人的手,“媽媽,你來看我堆的雪人!”
付佳希說:“進門就瞧見了,你怎麼用爸爸的墨鏡呀?”
“爸爸有兩副,一副舊點的,我本來要用舊的,但爸爸不給,說那是媽媽你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嶽嘉一兩手一攤,宛若大人模樣,“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那副墨鏡,是兩人剛在一起的那一年,付佳希
幫人熬了幾個通宵做合同文書翻譯,賺的錢買的。
他一直都在用⒗⒗[]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並且收管得很好。
付佳希一時無言,嶽靳成在回廊下看著她。
劉叔適時招了招手,“嘉一,來,我們去喂魚。”
嶽嘉一走後,徹底安靜。
嶽靳成說:“外面冷,進去吧。”
付佳希點頭,“嗯。”
台階路滑,她穿著筒靴,幾厘米的跟高,踩雪易滑。
嶽靳成一把抬住她的胳膊,幫她穩住重心。
他明明穿得少,掌心卻燙人。
付佳希低聲道謝,不逞強,也緊緊攀抓著他手臂。
嶽靳成說:“這台階實在礙事,開春了就找人鏟平了。”
付佳希說:“可以,奶奶年紀大,腿腳不便,確實不安全。”
兩人進屋時,手仍交疊在一起,看起來親密無間。
周小筠笑得合不攏嘴,像看年畫上的拜年娃娃一般喜慶。
俞彥卿亦沒什麼表情,專心喝茶。
“來來來,都坐。”周小筠這才細看付佳希,“瘦了,黑了點。”
“嗯,才從三亞回來。”付佳希說:“不瘦,我長肉了。”
嶽靳成淡淡瞥她一眼,胡說。
“都都忙些什麼呀,去過哪些地方,有沒有看到好看的男孩子,都跟奶奶說一說。”
“去了好多地方,國外跑得多,奶奶,瑞士真漂亮,下回我帶您也去。”付佳希分享近況,溫言軟語,眉眼寧靜帶笑。
周小筠聽不明白的,她耐心解釋,手指並用。
嶽靳成一直看著,他發現,每一個階段的付佳希,都有細膩的變化。初識時,她元氣開朗,戀愛時,她黏人又體貼,結婚後,她韌勁初顯,當了母親後,堅強獨立。
而此刻,付佳希身上有一種奇妙的包容力。將這幾個階段的自己審視篩選,愈發從容平穩。
嶽靳成不得不承認,她的確向著“更好的自己”方向在努力,並且有所成。
而自己當初的怒意,憤慨,失控,的確蘊含私心。私心的,想要她留在身邊,卻也不自覺的,乾涉了她的選擇。
任何人,都有選擇更好的自己的權利。
嶽靳成也曾深夜反思,但都不及此時,她鮮活生動地在眼前,由內散發的精氣神更讓他觸動。
周小筠轉而又問俞彥卿,“你呢,有沒有虧待我們佳希?有沒有給她發足工資?有沒有讓她很辛苦?”
俞彥卿今天穿著一件美拉德色係的羊皮衣,他很適合這種簡約風,襯得人清雋英俊。他笑著說,“您仔細問問她,一早我還給她包了隻大紅包。”
嶽靳成分外敏銳,一早?
這個詞遐想延伸出很多可能。
他下意識地看向付佳希。
付佳希隻是笑,含蓄的,淡淡的,沒有過多情緒。
坐了一會,周小筠讓佳希跟她一起去祠堂抄經文,下午再捎去寶
殿敬奉。
俞彥卿是客,嶽靳成自然要照拂。
兩人往錦鯉池邊走,從偏廳出去,很長一段廊道。這也是滿苑裡,最適宜看風景的地方,中式庭院設計,山水相容,方圓有度。
前半程,誰都沒有說話。
過半之後,俞彥卿才慢悠道,“不問問我,她的近況?”
嶽靳成不鹹不淡地答,“她剛才與奶奶說了那麼多,我聽得一字不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那是她的,不是我們的。”
俞彥卿慢下腳步。
嶽靳成陡然沉默。
雪天陰鬱,短暫不得放晴,眼見著,又飄起細細雪束。
嶽靳成冷聲,“俞老師拜年是假,向我示威是真。”
俞彥卿是會氣人的,“那嶽總,有沒有危機感?”
“我有沒有,都不妨礙她做選擇,不是嗎?”嶽靳成睨他一眼,“俞老師這問題問得有失水準。”
“對,是我太隱晦,想著顧慮嶽總的感受,方式委婉了些。”俞彥卿平說:“我低估了嶽總的抗壓力,要不,我再說直白些?”
炫耀也好,挑釁也罷,俞彥卿這話,的確成功砸碎了嶽靳成的理智。
他呼吸急了兩分,語氣也頗不友好,“這還沒立春,你的春風得意是不是來得太早了些?”
俞彥卿雙手環抱,從容答,“我看了日曆,十日後就是立春。”
嶽靳成眉間隱有怒意,“行,你成功了。”
俞彥卿倒是一怔,隨即失笑,“真難得,有生之年,能從嶽總這聽到這句話,真是難得。”
嶽靳成不想跟他講話,側開身,往旁挪一步,不夠,又挪開一大步。
煩躁得很,他從口袋裡摸煙,空空如也,不知落在了哪一處。
俞彥卿的神色始終平淡,即使是剛才的挑釁,也並沒有特彆強烈的攻擊性。他的重點,似乎並不在激沒激怒他這件事上。
“這個地方……眼熟嗎?”俞彥卿忽地這樣一問。
嶽靳成心浮氣躁,“來了萬把遍的家,有什麼眼不眼熟的。”
俞彥卿笑了下,不多解釋,自顧自地往前走。
他走到柱子前,又慢下腳步,側過身,有意又看了嶽靳成一眼。
背影於轉角處再也不見,可算不礙眼。
嶽靳成心空心堵,思緒渾噩,似是連路都不會走,頭重腳輕。
勉強走了幾步,他忽然想到什麼。
先是看向朱紅立柱,然後看向稍遠一些的台階上。
記起來了。
去年春節,也是年初一這一天。
俞彥卿被周小筠邀請來滿苑過年,嶽靳成初一大早帶著嘉一來拜年。
那時,二人劍拔弩張,眼神隔空廝殺,不說話都能飆出火電星子。
也是在這條回廊,嶽靳成抱著付佳希,在新年第一天接吻。
他其實早就看到了俞彥卿,男人低俗卻又不甘的好勝心作祟,他故意讓
對方看見。
如今倒好,落雪換新茶,故人重歸來。
隻不過角色折疊,當真應了那句十年不晚的報仇。
嶽靳成抬頭望天,灰茫茫的一片,像結冰的海。
—
年初二,周小筠要去寶殿供奉經文,帶著嶽嘉一上了山,不想嶽靳成和付佳希跟著,交待他倆下午來接,祖孫倆要在寺院吃素齋。
車裡暖氣傍身,柑橘味的淡香清新怡人。
付佳希坐副駕,正在接電話。
俞彥卿在機場,登機前交待一些工作。
五分鐘左右,通話結束。
嶽靳成平靜問:“他過年去哪?”
“美國,處理一些信托基金業務。”付佳希說:“他這次會待得比較久,元宵節後才會回國。”
嶽靳成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悄然捏緊。
他不動聲色地問:“你怎麼不一塊去?”
“我又不是他的勞工,大過年的,休假是我的權利。”付佳希拎得清。
“分開這麼久,他就沒想法?”他克製不住,又要含蓄隱晦,裝作大度不在意。
付佳希對他的語氣太敏銳,多半不是好話。
她索性從善如流,輕飄的語氣應,“沒呀,他很好,平日也挺照顧我。”
嶽靳成沉默無言。
隻是那方向盤最無辜,短短幾分鐘,快要被摳破。
沉默許久。
付佳希自得其樂地刷短視頻,聲音靜音,但她看得歡快,完全忽略了,車裡有一枚隨時會爆炸的氣球。
一路開到滿苑門口,付佳希關掉軟件,準備下車。
“哢噠”一聲,車門卻落了鎖。
付佳希不解,望向他。
嶽靳成問:“他都是怎麼照顧你的?”
付佳希微微偏頭,對答如流,“一起上下班,一起工作,有時一塊吃飯,哪裡開了新餐廳,就去打卡。在談判桌上,我們分工明確,專業互補。出差時,也會給彼此互帶禮物。這樣,算不算照顧?”
嶽靳成喉間泛鏽,神色越來越消沉陰暗。
他轉過頭,拉住付佳希的胳膊讓她靠近,不管不顧地吻了上去。
沒有紳士的試探,隻有暴徒般的侵入。
從被動承受到逐漸適應,付佳希眼睫動了動,放了鬆。
氧氣榨乾,神魂出走。
嶽靳成抬起頭,目光濃烈粗糲,“他根本沒照顧好你,連接吻都變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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