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俞彥卿的聲音變了調,嘶啞,乞求,卑微。
付佳希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是個壞人。
火鍋底燒沸騰,水汽漫開成屏障,貼心地給兩人留白空間。
俞彥卿先打破沉默,沒有追問,不需要她的回應,不會刻意破解她神色中的破綻,以此來作為攻略她的砝碼。
像做完對自己的專業分析,最終決策權的采納,與他無關。
俞彥卿平靜如常地吃火鍋,一口筍下去,湯汁飆到衣領上。
付佳希說,“你衣服弄臟了。”
俞彥卿嗯了聲,“回去洗。”
兩人默契地維持沉默,誰都不提剛才的事。
嶽靳成這邊剛忙完,發來信息,問她在哪。
付佳希回:“吃火鍋。”
“地址,來接你。”
“不用了,我開了車。”
“改天,一起請俞彥卿吃個飯。”
就事論事,在昨晚的董事會上,俞彥卿幫了她大忙,著實出色。
付佳希可以編一百個理由敷衍過去。
但她沒有。
回複:“我今天就是請他在吃火鍋。”
沒多久,嶽靳成回了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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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俞彥卿給出的操作點位上,劉勻和付佳希完成了柏豐這半年的庫存套保。
兩個多億的保證金杠杆,一經成交,落子無悔。
隻要商品市場一開盤,數字跳動,盈虧變化,直觀、殘酷、公開地展示在每一個人眼前。
錢不是錢,隻是一串符號代碼。
劉勻有時會盯著盤面,沉默地看一上午。
付佳希知道他的壓力,更明白,這不僅是一次決策,更是嶽靳成和嶽雲宗之間的對賭。
付佳希不想他太緊張,“劉組,今天陽光好,去曬曬太陽吧。”
天台,午後的陽光有了春天的溫度,不再冷得刺骨,風靜止,臉上有了毛茸茸的暖意。
劉勻說,“你看那邊。”
手指的方向,隱約能見建築物體的輪廓。直線距離很遠,卻依舊能看得清晰,可見規模之大。
“那是柏豐圈的一塊地,一半用來作為新的科研中心,不久將來,一座現代化、與全球接軌的,最高新矚目的科技大樓會拔地而起。這一定會成為城市的地標性建築,助益百年。”
劉勻說起這些,無限憧憬。
付佳希內心寧靜,不感意外,這就是嶽靳成會做的事。
她好奇的是,“那另一半地呢?”
“沒有透露,無人知曉。”劉勻說,“但我相信嶽總,他是眼光長遠之人。”
為此,付佳希還上了心,晚上和嶽靳成一塊下班時,特意問了他。
嶽靳成含糊其辭,不把話說實。
付佳希沒再問,“後備箱有點禮物盒和水果,中午我讓司機放進去的。”
嶽靳成挑眉,“這麼重視?”
“這頓飯,是奶奶讓我去的,為了她,我禮數也要做周到。”
嶽家家宴,人多,開了兩桌。
周小筠讓付佳希也去,沒說原因。
嶽靳成心思一動,問,“如果奶奶不說,我想讓你陪我回家吃這頓飯,你會來嗎?”
“來,為什麼不來。”
“因為我?”
“因為你家廚師的手藝不錯,飯做得好吃。”
嶽靳成愣了下,隨即笑出了聲,握住她的手,“明天就讓廚師去柏豐員工餐廳上班,這樣你就能天天吃到了。”
車停穩,下車時,嶽靳成牽起了她的手。
進去彆墅後,眾人的目光落在兩人握著的手上。
嶽明芯笑盈盈地迎來,俏皮誇張地叫了一聲,“大哥,嫂子好。”
嶽靳成說:“彆亂喊。”
嶽明芯眨眨眼,“又不是我的問題,你要多加油唄,你說是不是,佳希姐。”
付佳希還是有些不適應,下意識地往嶽靳成身後站。
“佳希姐,走,咱們去奶奶那兒。”
嶽明芯親昵地挽著她的手,穿越一道道目光,腰杆挺得直直的。
有人小聲說,“這是已經複婚了麼。”
“那不是遲早的事。”
“看看明芯對她的態度,不管離婚前還是離婚後,那都是好得不行的。”
“可不是麼,和萬鈺簡直不能比。”
嶽家這些親戚,都是看人下菜碟,萬鈺就在身後不遠處,也沒想過顧忌避諱。
萬鈺假裝若無其事,手指背在身後,捏得發抖。
“小鈺,來。”關葉溱遞上一杯果飲,“有些話,聽聽就好了,過耳不過心。”
萬鈺委屈的很,“我沒事,謝謝葉溱姐。”
“度量都是撐大的,你是嶽雲宗的合法妻子,是嶽家名正言順的二太太,多少人羨慕呀,千萬彆被一些閒聊影響心情。”
萬鈺忍不住一把將關葉溱抱住,“你太好了,葉溱姐。你要是我姐姐就好了。”
關葉溱笑著說,“傻話。我也想呀,但你已經有佳希了,她是你嫂子,也可以把她當姐姐的。”
萬鈺萬般不情願,鬱悶道,“他們總拿我和她對比,反正把我說成什麼都不是,樣樣不如她。她要真的那麼好,大哥乾嗎要和她離婚呢。”
關葉溱笑著說,“她很快又會是你的嫂子了。”
萬鈺抿唇,“那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葉溱姐,你是我嫂子該多好。”
“不管是不是,不開心的時候都可以來找我。”關葉溱貼心道。
書房。
嶽璞佪畏寒,地暖溫度高,嶽靳成脫了外套還有薄汗。
嶽雲宗更是,襯衫扣解開,鬱悶,愈發透不上氣。
嶽璞佪聽說了他倆之間的紛爭,大發雷霆,“兄弟二人,理應團結協作,為集團,為家族,哪怕意
見不統一,也不能在董事會上大打出手!雲宗,你把我的話都忘了,讓你無條件支持服從你大哥,不是讓你挑撥是非的!”
雖都是批評,但分寸全然不一。
怪責的矛頭直指嶽雲宗,字裡行間都是對他的審判。
嶽雲宗態度謙遜,照單全收,從小到大,最懂迎合父親的脾氣。
嶽璞佪氣消了大半,話鋒一轉,問及具體經過。
嶽雲宗感慨說,“嫂子真是和以前不一樣了,果決,有遠見,堅持自我,這次要不是她,我真的無法被說服。爸您說得對,欠缺開拓意識,是我的不足。”
嶽璞佪頓時拉下臉,“她一個女的,在這唱什麼調子。”
嶽雲宗笑著說,“爸,您真該見見佳希,沒準,也能被她說服的。是不是,大哥?”
嶽靳成坐在單座沙發上,翹著腿,熟視無睹地抽著雪茄。
嶽璞佪肺症未痊愈,聞不得嗆人氣味,低咳兩聲,卻也沒加製止。
“葉溱還在這,你不要怠慢人家。”他意有所指。
嶽靳成神色平靜,“誰邀請來的,誰負責。”
“你!”嶽璞佪嗬斥,“糊塗。你關伯伯問過我好多次,你要我怎麼解釋。”
嶽靳成吐了口煙圈,煙霧彌散開來,“您對他說的什麼,我一個字不知。如果真的不知如何開口,就說——我複婚時大擺宴席,一定請關伯伯坐上賓。”
嶽璞佪猛地一拍桌子,“你,你!那個女人有什麼好!”
嶽靳成說:“她好不好,不需要任何人評判。”
“你是嶽家的長子,是柏豐的總裁,你做任何決定,就不能任性妄為!”
嶽靳成一聲冷笑,“不然呢,要學習父親您的審時度勢,自我犧牲嗎?明明不愛一個人,卻仍然可以娶她進門。”
“你個混賬東西!!”嶽璞佪惱羞成怒,揚起巴掌,踉蹌著衝向他。
嶽靳成站立如鬆柏,不卑不亢,雙眸生寒地望著嶽璞佪。
嶽璞佪遲疑,在這一秒,內心算計得失輕重,最終,高揚的手臂慢慢垂落。
嶽雲宗見機行事,立刻補添一把火,“哥,你對爸再多不滿,他也是你的父親。”
嶽靳成一眼橫掃而來,輕蔑道,“說起來,還要對虧你母親,不然,我也做不了他兒子。”
嶽雲宗和嶽少恒是同一個媽。
嶽靳成和他倆同父異母。
說起來也都是豪門裡的肮臟事。當年,嶽璞佪為了鞏固家族權利,開辟商貿航線,果斷與彼時的戀人分手,轉而追求起嶽靳成的母親尹雲涵。尹家在沿海A城紮根,在航運上的人脈無可比擬。結婚後,嶽璞佪的商業實力更得助益。
嶽璞佪這人,心機深重,沒個定數。婚後,仍與舊時戀人暗度陳倉,尹家雙親過世後,他更加有恃無恐,對尹雲涵不儘半分丈夫責任。
尹雲涵常年抑鬱,在二十歲那一年,查出乳腺癌,且是最惡性的那一類。撐不過一年,她便抑
鬱而終。
彼時,嶽靳成才二歲。
二個月後,嶽璞佪將已懷有身孕的舊戀人迎娶進門,大擺宴席,隆重熱烈。
這也是為何,嶽靳成將矛頭指向嶽雲宗的媽媽時,他不敢過多爭辯維護的緣由。
嶽靳成咬著雪茄,微眯眼縫,吸進一口入肺腑,然後摘下,捏於指腹間。
嶽璞佪難以招架他的眼神,喘著粗氣,踉蹌後退。
嶽靳成輕蔑一笑,“您的優良家風,我無福消受,你問問雲宗很少恒,看他們是否有興趣繼承。”
書房外,賓客笑語,場面欣欣向榮。
書房裡,劍拔弩張,是非恩怨早已離心。
到點開餐。
嶽靳成將嶽璞佪扯至輪椅旁,掌心壓著他的肩膀,半強半逼地令其坐下。
“爸,笑一笑。”嶽靳成溫聲落話,“您配合著點。”
打開書房門,眾人齊齊看過來。
嶽靳成推著嶽璞佪徐徐而出,他伏腰低頭,細心妥帖地給他係緊圍巾。英俊側臉,溫度滿溢,任誰看了,都是父慈子孝的和諧場面。
唯有付佳希,透過層層人群,目光始終追逐嶽靳成。
他看起來完美無暇的面具,眼裡的溫度遊離進退,每每望向嶽璞佪時,總有一瞬藏不住的冷意寒光。
關葉溱款款走來,和嶽明芯打招呼,假裝訝異,“呀,佳希也在。”
付佳希笑著說,“我帶我兒子過來陪奶奶,我也沒想到,每一次都能撞見你。”
輕描淡寫地回擊,點明兩人的身份界限。
青梅竹馬又如何,誰是嶽靳成身邊的女主人才重要。
而一旁的嶽明芯,配合地喊了聲,“嫂子,晚上咱們去逛街呀。葉溱姐,你要不要一起?”
關葉溱面色訕訕,自討沒趣。
待她走後,嶽明芯特高興,“佳希姐你雄起了。”
付佳希笑了笑,“是不是得罪人了。”
“得罪也沒事,我大哥會給你撐腰的。”
付佳希沒有沾沾自喜,而是輕聲說,“他在這個家,也很不容易的。”
嶽明芯說,“你知道奶奶為什麼一定要叫你來嗎?”
“嗯?”
“她是給嶽伯伯一個提醒,和關家聯姻,不要打這個主意了。”
家宴結束後,嶽靳成和付佳希送周小筠回滿苑。
路上下起瓢潑大雨,劉管家拿傘等在滿苑門口,笑著說,“這是留客天。”
滿苑有他們專門的客房,嶽嘉一陪祖奶奶去了。
嶽靳成累得很,進房後,外套都沒脫,趴在床上閉著眼。
付佳希輕手輕腳,拿起毯子蓋在他身上。
剛要走,手就被輕輕拉住。
付佳希回過頭,“我以為你睡著了。”
嶽靳成的眼眸清亮如月,眉心疲色儘顯。他什麼都沒說,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唯獨不鬆的手,流露出幾l分脆弱
。
付佳希坐回他身邊。
嶽靳成握著她更用力了些。
付佳希順從地躺下,躺在他身邊,兩人面對面,手牽手。
“你不問問我,今天在書房發生了什麼?”嶽靳成聲音乾啞。
“一定是讓你不開心的事。”付佳希抽出手,食指指腹順著他的眉型描繪。
“其實我不該控製不住自己。”嶽靳成事後理智分析形勢,今晚沒有做到張弛有度,過於情緒失控了,“嶽璞佪在集團還是有話語權的。”
“沒有什麼失不失控的。”付佳希說,“他於情於理,都虧欠於你。心虛悔恨,被道德譴責的,應該是他,你沒有任何過錯。”
嶽靳成喉結滾了滾,眼底泛起淡淡濕意,“可我還是讓你在這個家,受了很多委屈。每次想到,我已經失去了你,我對嶽璞佪,對這個家,對他們每一個人的恨意就多一分……恨的還有自己,不回嶽家又怎樣,我一樣可以過得好。”
不決心爭權上位,不回嶽家,就不會失去你。
付佳希不置可否,“那怎麼能一樣?你受到的不公平已經夠多了,你的母親,你外公家,憑什麼要淪為嶽家的犧牲品?丟枚硬幣還能聽見個響。他連感激都未曾有,憑什麼呢?你做得好,做得對,你就該這麼做。”
嶽靳成聽得一愣一愣的,隨即失笑,“我忽然後悔了。”
“後悔什麼?”
“或許當初,我應該換個思維方式。對你的萬般保護,反而是對你的束縛,你根本不要要誰保護。”
“我本來就可以獨當一面,是我沒有發揮的機會而已。”付佳希說,“不信,你給我個小官當當。”
嶽靳成說,“總裁都歸你管,這哪裡是小官。”
“我管的是我兒子的爸爸,不是總裁。”付佳希笑盈盈地調侃,“二選一。”
“我哪個都不當。”嶽靳成沒有遲疑。
他往付佳希身邊靠,低著頭,微微弓腰,將臉貼向她懷裡。自身的脆弱、軟肋、傷疤,將他挫成一灘軟泥,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此時,才能有片刻的放鬆和釋懷。
嶽靳成低聲,“我隻想當你愛的人。”
付佳希輕輕撓他短硬的發尾,“我不後悔我人生裡的任何一個決定,好的壞的,我都感恩。尤其是你。”
嶽靳成問,“我做得不好,夠混賬的時候,你應該恨我的。”
“不,我永遠不會恨一個人。人生這麼長,要做的,可以做的事那麼那麼多,不應該把情緒消耗在單純的愛或者恨裡。”
嶽靳成聽出來了,“你在變著法地安慰我。”
“不。”付佳希低頭,蹭了蹭他的鼻尖,“我在告訴你,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