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佳希是被電話吵醒的。
昨晚啃資料到淩晨兩點。俞彥卿是雷厲風行的行動派,給她發來很多電子文檔。
晦澀難懂的英文原版,付佳希看得頗為吃力,思考不停,就沒有多餘的地方去感懷舊事了。
嶽靳成的電話,付佳希下意識地緊張,“是嘉一怎麼了嗎?”
“打擾你睡覺了?”嶽靳成聽出她聲音的不對,“兒子沒事。”
付佳希放了心,起床氣後來居上,“那你怎麼了嘛?”
嶽靳成笑,“如果我說在你樓下,你是不是不打算給我開門。”
付佳希說,“不開。”
“我沒在樓下,你開門吧。”
“……”
邏輯感人。
付佳希隨手裹了條披肩去開門,被玫瑰簇擁入眼。她往後退一步,以為是哪個送錯地方的快遞小哥。
嶽靳成將花交到她手中,沉甸甸的壓手腕。
付佳希蹙眉,“大清早的,上哪兒弄的這麼多花?”
嶽靳成說,“我一年前買下一座玫瑰莊園。”
付佳希睨他一眼,“是平日要送的人太多,索性自產自足嗎?”
嶽靳成笑,“你抵萬人。”
淡雅花香撲鼻,柔和地催走瞌睡。自然生長的禮物,帶著生機活力,輕易能夠打動人心。
付佳希低頭,埋於花瓣間聞了聞。
“是玫瑰啊……”
她忽然想起昨晚俞彥卿的教誨,嶽靳成一早就上趕著來實踐,真是妙不可言。
“笑什麼?”嶽靳成進門自若,在新茶,兩人接吻之後,他儼然將自己代入另一種身份裡。
“我昨天聽了一句話,說玫瑰是成本最低廉的精致謊言。”
“那是彆人送的,我送的不是玫瑰,是特意買下一座玫瑰園,精心嗬護、施肥、給予養料,把它最好的花期送給你。”嶽靳成說,“我送的不是花。”
付佳希點頭,“送的是奢靡。”
嶽靳成:“……”
不管怎樣,她對玫瑰的喜歡是真的,放下之前,又忍不住低頭嗅了好幾下。
“你今天不陪兒子去玩沙灘摩托?”
捧花太大,蹭落她的披肩,自肩頭往下滑落,白皙的脖頸與鎖骨一晃而過。
嶽靳成目光直白追隨,不像以前,還會克製藏匿。
付佳希倒沒察覺,去洗漱,直到嶽靳成從背後貼近,輕輕摟住她的腰。
“嶽總,你最近膽子是不是過於肥了?”
“人不肥就行。”嶽靳成與她一起,看向鏡子中的彼此。她軟得像一枝藤蔓,嵌進他懷中,沒有完全依附,不慌不亂,若即若離。
明明抱著,卻又想沒完全擁有。
嶽靳成不由將雙臂收更緊。
力氣弄疼了她,付佳希這才有反應,“嶽總以權謀私,威脅員工啊?”
“算哪門子
威脅,我本來就是你兒子的爸。”嶽靳成還是鬆開她,看她赤腳踩在地面,“你穿鞋。”
付佳希朝玄關位置抬了抬下巴。
嶽靳成走過去,從鞋架上拿過拖鞋,彎腰放在她腳邊。
“見過這種卑微的‘威脅’手段?我上哪兒去喊冤?”
付佳希清水吐完口中牙膏沫,衝他咧嘴一笑。
牙白如貝,從這個角度仰看,她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嶽靳成說,“今天你有沒有安排?”
“想請我吃飯?不行,我一堆資料要看。”
“劉勻怎麼回事,假期也給你安排工作。”
“不是他。”付佳希話到嘴邊,又給吞了回去,“我自己想看的。對了正好,有幾處英文我看不明白,你幫我瞧瞧?”
嶽靳成輕嗬,“我一大早給你送花,幫你拿拖鞋,還要幫你看資料。”
“不願意就算了。”付佳希不稀罕。
嶽靳成自顧自地一笑,“我願意。”
她看的這些東西,是金融文獻裡一些非常經典的案例。不怪她不懂,涉及成本模型構建,從多渠道維度組建,近乎複雜數學難題。
付佳希聽得仔細,還會做筆記。
嶽靳成示意她靠近一點,“這表格裡有個錯誤,你有沒有發現?”
付佳希湊近,咬著筆杆,認真閱文。
嶽靳成的手,就這麼搭上她肩膀。
付佳希說,“你今天違背道德多少次,要不要我數給你聽。”
嶽靳成說,“這次是……師生戀?”
付佳希無語,“臉皮沒有城牆厚,是說不出這話的。”
嶽靳成捏了把她肩膀。
付佳希齜牙,“乾嗎?”
“上課不專心,體罰。”
“我現在是有求於你,你做什麼我都能忍。等以後你試試,你求我我都不搭理你。”伶牙俐齒,多少帶著些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有恃無恐。
嶽靳成說,“我道歉,怕了你。”
付佳希揚眉,“沒骨氣。”
“……”
她就是這樣,生動鮮活,能屈能伸,兩人剛認識時,在鬥嘴這件事上,嶽靳成就沒贏過。
戀愛的時候,他在老城區的一套小公寓,是他們最初的家。
房間小,資料報表壘放得四處都是。沒有高檔裝修,沒有高級電器,經常一口電磁爐和小鍋,煮方便面,燙點青菜,急三火四就是一頓。
那時的嶽靳成,每天睜眼與閉眼,算計著各種難題,貸款、資金、利息、渠道方不通暢、哪一關又卡住不得推進。唯一不變的,是懷裡如貓咪般的付佳希。
再後來,他們搬進大房子、大彆墅,嶽靳成也越來越忙,出席各種美輪美奐的社交場所,登頂各式各樣的雜誌周刊。而除了每天睜眼與閉眼,懷裡的那個人與以前一樣,其餘的,似乎都變了。
有一天晚上,嶽靳成應酬晚歸。
屋裡
漆黑黑的,付佳希沒有睡,就坐在地毯上,抱著腿偷偷掉眼淚。
嶽靳成嚇壞了,抱她入懷,一個勁地親她的臉,“怎麼了?遇到什麼事了?你彆怕,有我在。”
付佳希哽咽著說你,“我都快忘記方便面是什麼味道了。”
人為什麼會感懷從前,那是因為,對當下有悵然。
這是真正意義上,兩人關係有間隙的一段時間。
好在夠短暫,因為沒幾天,付佳希就發現自己懷孕了。
……
嶽靳成去廚房倒水喝,付佳希在接電話。
不知道是誰打來的,她面帶愁苦,像在抱怨。
“你真夠嚴苛的,一上來就整這難度。我又不是天資出眾的人,昨晚看到淩晨,一早還得請軍師。明天商品市場開盤,你對節後行情怎麼看?”
嶽靳成一頓,知道對方是誰了。
俞彥卿忽略她的抱怨,問:“你今天什麼安排?”
上一個問她今天什麼安排的人,已經被抓來當翻譯詞典。
她沒有正面回答,“你在乾嗎?”
“喂貓。”
“家裡咖啡沒了嗎?要不要一起出去買。”嶽靳成的聲音,冷不丁地從她身後傳來。夠柔、夠清晰,足夠電話那端的人聽見。
俞彥卿確實聽到了,瞬間沉默。
付佳希以為電話信號不佳,“喂?”
下一秒,他已掛斷。
嶽嘉一晚上八點,被司機準時送回。
小家夥玩得瘋,在床上秒睡。
付佳希親了親他的臉蛋,複盤了一會消息面,反饋平穩正常,明天開盤後,市場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價格異動。
但次日一早,劉勻就給她發了信息:
“淩晨發改委發了新聞,進口稅收政策改動了。”
付佳希腦子一炸,連忙打開軟件。
外圍市場開盤了,大宗商品全部紅線上漲。
這也就意味著,元旦節前,他們賣空的螺紋鋼合約,等國內開盤後,公司的期貨賬戶上,就會出現大幅度的浮動虧損。
劉勻:“突發狀況,沒有想到。但也不用害怕,大勢所趨,中間有起有伏很正常。隻是到公司後,金部和雲宗總一定會找我倆談話。”
不止是談話這麼簡單。
嶽雲宗怕是會抓住這個把柄,借題發揮,大做文章。
果然,一到公司,金明黑著一張臉,把劉勻和付佳希叫去辦公室。
"盲目自信的後果,現在你們體會到了?節前雲宗總再三規勸,要你們謹慎諫言,彆把事情說得太絕對。"金明冷言諷刺,“現在好了,賬戶虧損八百多萬,是你們一意孤行的結果。”
劉勻:“風險事件不易預判,但市場行情整體向下,這幾日的衝高,不代表趨勢反轉。”
“你不用自圓其說,說得好聽是預判,直白點不就跟擺攤算命的一個道理。”金明強硬,“我隻知道,因為你們的判斷,
公司一天虧了七位數。”
事實在眼前,劉勻本就不善言辭,與之解釋更顯得氣勢低三分,“市場行情隨時變動,期貨賬戶是浮虧,但我們的現貨端口是賺錢的。企業做套保的目的,就是在於規避價格風險,盈虧理論上是平衡的。”
“什麼理論不理論的,我隻知道,要是不做這玩意兒,賬戶就不會虧損,現貨端口照樣掙錢!”
金明咄咄逼人,劉勻神色無奈,宛如對牛彈琴。
付佳希忽然問,“金部,如果今天,賬戶上是盈利七位數,您會像此刻這般,將我們通報表揚嗎?”
金明皮笑肉不笑,“你先盈利七位數再說。”
行情頁面打開著,分時圖如下樓梯,價格繼續下跌。
金明更有底氣了,手指用力敲屏幕,“看你們如何向公司交待。”
不出十分鐘,嶽雲宗出席部門會議,當著所有人的面,要劉勻組出具決策失誤的說明材料。
截止上午收盤,螺紋鋼的價格仍在走低。
下午,嶽雲宗再次把兩人叫去辦公室,直言不諱,“虧了這麼多,止損平倉吧。”
劉勻不讚同,日內行情都沒走完,怎能蓋棺定論,草率決定。
第一次,他撂下態度,堅決反對。
嶽雲宗臉色陰沉,“這是我的指令。”
劉勻卡了殼,一時不得反駁。
一旁的付佳希,陡然反駁,“我們與上期所簽訂的協議裡,柏豐集團的唯一指令下達人,是嶽靳成。”
嶽雲宗倏地冷笑,“行。”
半小時後,於小米悄悄告訴付佳希,“臨時高層會議,商議緊急事項。”
嶽雲宗真是不耽誤絕佳拿捏把柄的時機,付佳希不由深思,嶽靳成會如何決定?
臨近下班,焦睿給她發來一條信息:
“佳希姐,還沒散會。嶽總讓我轉告你,不要擔心,不要退縮,他相信你,他幫你頂著。”
付佳希心潮澎湃,體溫也隨著劇烈的心跳,而慢慢升溫。
她打字的手有些抖,回了一個字:“好。”
晚間,付佳希坐在沙發上,神思遊離放空。
“媽媽,你工作不順心嗎?”嘉一貼心道,“你去忙,我看完繪本,就自己去睡覺覺。”
付佳希欣慰,捏了捏兒子的小手,“陪伴我的小少爺,媽媽每時每刻都是開心的。”
嶽嘉一手舉高高,“我長大後掙的錢都給你花!爸爸的也給你花,這樣媽媽你就有用不完的錢遼。”
付佳希挑眉,“行,媽媽一口吃下你烙的大餅。”
嘉一的雙商都不錯,觀察細微,懂得進退。沒有多打擾,洗完澡後,真的自己看著繪本乖乖睡著。
付佳希一個人坐著,心思飄,捧著手機等商品市場晚盤開盤。
“叮咚”,微信消息。
俞彥卿:“賬戶浮虧多少?”
“800+”
“你們公司的
意見呢?”
“領導意見很大。”尤其嶽雲宗。
“挨訓了?”
“嗯。狗血淋頭,魂都被說沒了。”
過了一分鐘。
俞彥卿:“彆怕,今晚之後,他怎麼罵你的,你明天原原本本地罵回來。”
付佳希心裡暖。
這人不是冷漠,隻是慢熱。處久了,其實挺靠譜。
大約沒有等來及時回複。
俞彥卿:“不信?”
一分鐘後,夜盤開。
俞彥卿:“看價格。”
付佳希眼看著,在五分鐘的交易時間裡,一根綠色陰線如飛流直下的瀑布,吞並了日盤的所有漲幅。而柏豐的公司賬戶,七位數的浮虧大幅縮減。
付佳希心驚肉跳,立即給俞彥卿打電話。
他幾乎秒接,問:“想平倉?”
“對。”付佳希說:“隻虧損100多萬了,在我們能接受的範圍內。”
“這批對應的產成品,你們公司外銷了嗎?”
“合同定價了。”
“想不想聽聽罵你的那些人,被打臉的聲音?”俞彥卿平靜道,“想的話,就耐住性子。”
“好。”
“這麼乾脆?”俞彥卿意外。
“當然,你可是俞彥卿。”付佳希理所當然地答。
宏觀層面的政策利好,是極為短暫的,除非連續性的刺激政策接連放出,不然難以改變大勢。
晚上十一點,賬戶上的浮動盈虧,已經強勢翻紅。
付佳希難以形容這一天的感受。
如高低起伏的人生,深陷泥澤,風雨如晦。萬裡寒霜路,怎知一個轉角,竟又萬物如春。原來絕處逢生,逆風翻盤,是這般虛脫的快|感。
付佳希想到嶽靳成。
她沒有參與下午的高層會議,但也能想到,當中的劍拔弩張,和多重壓力。嶽靳成怕她害怕,讓焦睿給她發信息。也隻是囑咐寬慰的話,不說半句難。
門鈴聲響,“叮咚。”
付佳希有一種強烈的直覺。
她鞋都沒穿,快步跑向門口。
門打開,對上嶽靳成的眼。
相顧無言十幾秒。
嶽靳成忽地彎唇,“怎麼還哭了?”
付佳希忍過眼裡的濕潤,手背倔強一抹,“哪有。”
嶽靳成開了一天會,再強的體魄,也難掩疲憊。
付佳希問:“是不是頂了好大壓力?”
“護著你,是我應該做的。”
“嶽雲宗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機會就在一瞬,他抓不住,我扛得住。他錯過了,就是輸家。”嶽靳成語氣平靜,抬起手,食指指腹溫柔印了印她眼角,“今天受委屈了是不是?”
付佳希笑,“複原能力強,沒少一塊肉。”
“是嗎?”嶽靳成低聲,“你最會逞強。”
付佳希仰著臉,“是啊,那要怎麼辦?”
廊道的暖色入戶燈似乎變了溫,安靜的夜,兩人的心跳同頻共振。
嶽靳成步步靠近,“我這麼晚還過來,你猜為什麼?”
“我不知道啊,”付佳希輕嗬,“嶽總明示?”
嶽靳成把她抵在牆上,背後沁涼,身前如熾熱的炭火。
他抱住她,親了親她耳垂。
付佳希怕癢,脖頸下意識地側了側,善意提醒,“兒子睡著了,你要吵醒他嗎?”
“我又不出聲兒。”嶽靳成再近一步,用膝蓋頂開她的一條腿,強勢擠占。
深情濃烈,一點點蠶食她的情緒隧道。
嶽靳成低頭,與她鼻尖抵鼻尖,啞聲說,“你得忍著,待會彆出聲。”
像第一次。
他給她另一種歡愉體驗。
甘願俯身,急緩交替,在安靜的夜裡,喚來了滿城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