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觀雲湖風景最好,翠鬱草連天,湖水透澈澄淨,帆船飄遊為點綴,帆上一抹漸變綠,與自然光景相得益彰。
高爾夫球場今日滿場,唯有A區場地三兩人影,空曠悠哉。
嶽靳成振臂擊球,一杆進洞,動作乾脆自如。
嶽雲宗立於一旁,鼓掌稱讚,“漂亮!”
嶽靳成一身淺灰運動套裝,墨鏡遮眼,難辨情緒。
球童欲上前遞新球,嶽雲宗手勢示意,接過球,自己遞給他。
嶽靳成微垂下巴,接過,卻也沒再揮杆,而是掂於手心,既似隨性,又像蔑視。
“怎麼不繼續了,有壓力?”嶽雲宗似笑非笑,“大哥應該乘勝追擊,鎖定今日勝局才對。”
嶽靳成說:“我若不激流勇退,彆人怎會有反超追趕的動力?”
嶽雲宗連聲道是,“但這比分,想反超也很難了。”
嶽靳成將球拋擲給他,“你不試試?”
出其不意,嶽雲宗彎腰勉強接住,他忽略一語雙關,一笑了之。
兄弟二人並肩行於平整草坪,後面跟著電動球車。
嶽雲宗說:“投資發展部並無用人需求,依法合規,從大局出發,我拒絕佳希,你不會有意見吧?”
嶽靳成摸杆,觸手生涼,“我記得,月初董事會上,通過了投資部第三季度的人力需求計劃。”
嶽靳成不聽冠冕堂皇的話,四兩撥千斤地倒逼真話。以公論公,推翻對方的理由,嶽雲宗再以此推辭,倒顯得自己彆有用心。
“佳希她雖然不在嶽家了,但畢竟家人一場,我總要對她多加照顧,大哥你知道,我做事,公司利益為重。我相信以佳希的心氣,她也不願成為飽受非議的關係戶。”
“既然是家人一場,你竟然不知曉她的情況?”嶽靳成露出意外神色,“她是明大金融係畢業,知識儲備定然過關,無論是以家人之名,還是以集團副總之位,二弟,你是不是都應該過目一遍應聘者的簡曆?”
嶽雲宗被他先發製人,再去解釋,就有失職之嫌。
他問,“大哥為何執意要佳希進集團?”
嶽靳成說:“按正常用人製度推進,二弟為何會認為是我執意?還是說,你內心抵觸的是付佳希這個人。換做任何誰,你都能坦然公正?”
“大哥這麼說,是指摘我有私心?”嶽雲宗笑著反問:“私心這個詞兒扣我身上是不是不合適?”
嶽靳成知道他暗指什麼,目光坦蕩平靜,“若我有私心,就不會讓她去你部門,留在我身邊就好。”
嶽雲宗硬話軟說,“人事方面具體安排由金部長負責,他同意,我自然沒有異議。”
此人是他親信,借劍斬人,先一步斷掉付佳希的入職之路。
而集團.派|係複雜,新老摻雜,嶽靳成花了幾年時間穩住局勢,才能做到如今的表面和平。
呼風喚雨,一手遮天,這是裡才會
有的情節。
實際上,嶽靳成有言不由衷,有權衡利弊,有高處不勝寒,也有犧牲與不可為。
隻是這第一步就要越關山,嶽靳成還是替付佳希捏把汗。
她的簡曆卡在HR手裡,一周都無音信。
但過了個周末,付佳希竟被通知,次日來集團筆試與面試。
面試時間長,但順利,金部長沒有故意發難,以正常標準對待。
三日後,她收到錄用郵件:
“付小姐,歡迎您加入柏豐,萬分期待下周一的正式見面,很榮幸與您共事,祝,長風萬裡,相倚為強。”
有那麼一瞬,付佳希失神。
但很快,她被附表豐厚的薪酬列表打消一切負面情緒。
“咦,這是爸爸的公司耶!?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嶽嘉一趴到她大腿上,驚喜道:“媽媽,你要去爸爸的公司嗎?”
“嗯。”付佳希不隱瞞,“媽媽需要爭取更好的機會,去更好的地方。”
“我知道!還要賺更多的米米!”嶽嘉一高高舉手。
付佳希樂的捏了捏他的手背,“行,都給你花。”
“我現在花你的,長大了,賺錢了,我的就給你花。”
嶽嘉一實屬興奮過頭,竟在沙發上翻起了跟頭。
付佳希有點想笑,“寶貝,你的慶祝方式是不是太熱烈了點?”
一個跟頭又轉回了她懷裡,嶽嘉仰頭,眼睛純淨如剛從山泉水裡撈上來的黑葡萄,他說:“以後彆的小朋友問起,我也能告訴他們,我的爸爸和媽媽,也是一起上班和下班的啦。”
稚嫩的小心翼翼,看得付佳希眼底發酸。
她甚至不敢直視這樣的眼眸,像裝不下的月光,盛不滿的清風。任由期盼落空,而她給不了摯愛之人任何安慰。
次日,付佳希提前十五分鐘去報道。
人事專員引薦她去到投資發展部,直接向金明部長彙報。
金明四十出頭,其貌不揚,唯有那雙眼睛如其名,精明爍爍。他沒有領導架子,亦無過多熱情,隻將一人叫進辦公室。
“這是劉勻,研究組的負責人,你先跟他熟悉基本工作流程。”
劉勻貌似五十,中等身量。沒有西裝革履的精英裝扮,一件洗舊的立領老頭衫,鼻梁架著銀色框架眼鏡,很像一名高中數學教師。
“劉組長,以後請多指教,我叫付……”
“行了,先把工位上的那疊公司章程看完。”劉勻打斷,並無喜樂,連語氣都顯得冷淡。
一上午,付佳希坐在最右邊第一個工位。
投資發展部幾十號人,各司其職,忙碌穿梭,對是否新來員工並不在意。
付佳希保溫杯裡的水已經喝儘,她打量四周尋找。
“茶水間往前走,左拐。”輕柔脆嫩的聲音是後面工位發出的。
付佳希回過頭,對方專注屏幕,飛快打字。短碎發,齊劉海,容貌很顯小。
她抬起腦袋,
自報家門,“於小米。”
“付佳希。”
“名字好聽。”於小米惜字如金?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好了,工作。”
十點,部門會議。
提前十分鐘起,人員已陸續去往會議室。
付佳希猶豫,自己第一天上班,該不該去?
“咚咚。”沉悶厚重兩聲敲桌,劉勻面色嚴肅,“還不參會,等著遲到嗎?”
“馬上!”付佳希立刻抖擻起身,拿好記錄本快步跟上。
但此時,會議室已坐滿,還剩靠門邊的一個空位。
付佳希特意等了十秒,確定無人再來,才準備落座。
“這裡需要放錄音筆。”冷感的聲音從圓桌前端響起,辛卉一身白色緞面職業裙,高傲冷豔,直言不諱道,“勞煩你自己去辦公室搬條椅子。”
會議室目光如炬,齊齊集中於付佳希。
她如芒在背,一滴冷汗順著蝴蝶骨慢速遊滑。
忽然,很輕的一聲:“坐吧。”
是最後進來的一名年輕男同事,對她眨了眨眼,不吝嗇地附贈一枚友善微笑。
—
柏豐B幢,頂樓行政層。
助理進去總裁辦公室送黑咖啡,被門口的焦睿攔住,“嶽總的?”
“是的焦秘書。”
“這個時間,他應該喝過了。”焦睿抬手看了看表。
“嶽總讓送第二杯。”
“……”焦睿點頭,“我來吧,你去忙。”
嶽靳成難得上午沒有會議,更難的是,他也沒有處理公務,而是站在落地窗邊看風景。
焦睿心裡了然,老板估摸著是記掛新入職的付佳希。
“投發部上午開了例會,進行了一些日常工作的安排。”他清了清嗓子,補充說,“佳希也參會了。”
嶽靳成側過身,盯著他。
焦睿繼續彙報自己打探到的情報,“金部讓劉勻帶她,老劉這人不愛說話,性格沉穩,應該不會太為難她。”
措辭委婉,另加安撫,請老板放心。
“劉勻上年度對鉛鋅銅市場的分析報告我看過,他是有眼界與遠見的人,做分析,太浮躁不行,無論誰跟著他,都是能學到東西的。”
嶽靳成的肯定語氣客觀,焦睿一時揣測不出他本意。
“我看起來很像怕彆人為難佳希的樣子?”嶽靳成猝不及防,問。
焦睿心一緊,“……”
嶽靳成:“你對自己的判斷很自信。”
焦睿懊惱自己的失言:“不是,嶽總,您看起來不像害怕,一點也不像。”
嶽靳成:“不能堅持自己的判斷,是你身為秘書能力上的短缺。”
焦睿真想咬舌:“……”
嶽靳成往門邊邁步,抬手扣緊西裝扣,“走,去投發部看看。”
焦睿:“……?”
從柏豐B幢到A幢,十分鐘後。
焦睿真想拍腦門,
還不如給老板把今日的工作排滿,彆來這邊才好。
隔著自動玻璃門,辦公室裡的場景一覽無遺。
付佳希像條魚,不知疲憊地穿梭於各個工位之間,或彎腰傾聽,或端拿咖啡飲品,就這五分鐘,還被當中一人挑刺,大約是指摘她咖啡甜度調錯。
她高挑,腰肢纖細,一襲白色裙裝在她身上很顯氣質。像一株水仙,白綠怡然,隻是甘願壓下身段的姿態,看得嶽靳成無意識地緊繃眉心。
焦睿太了解自己的老板。
這已經是,很不舒坦了。
“我去和金部長談一談。”他主動道。
嶽靳成有兩分鐘沒出聲。
西裝創駁領剪裁得體,沒有一針一線的多餘,襯得他神色更加冷峻。
“不用。”他說:“回辦公室。”
—
柏豐集團的員工餐廳,大概是這裡最能治愈人的地方了。
十幾種菜式南北貫通,再挑剔的味蕾都能被俘虜。
午飯時間,三兩成隊,對她視若無物。付佳希是個機敏的,跟著大隊伍從善如流,身姿坦從容,儀態自然。
打好米飯,菜肴可口,但付佳希並沒有太多胃口。食堂雖大,裝潢也頗有質感,煙火氣卻總差那麼幾分意思。
付佳希拿著餐盒,坐電梯直達天台。
這裡好,空曠高聳,風聲與陽光都那麼真實貼膚。
她就坐在有高低落差的石階上,長發隨風蕩漾,俯瞰城市好光景。
“你再不吃,飯菜就涼了。”身後的聲音發出得很突然,但太過於熟悉,付佳希並沒有感到驚嚇與意外。
她側過頭,看著嶽靳成,見他手中也拿著一隻白色餐盒,“你是來找飯搭子的?”
嶽靳成笑了下,走近與她並肩而坐。
腿長的優勢儘顯,這一跨步,西裝革履都不顯多束縛,英俊而瀟灑。
“吃的什麼?”付佳希問。
嶽靳成揭開蓋。
蝦,青菜,紅燜冬瓜——與她的一樣。
“我就排隊在你後面第五個。”
付佳希沒印象。
也正是因為看她心思遊離,嶽靳成才追隨上來的。
“我以為總裁會有私人餐。”付佳希揶揄。
“以前是有,今天主要是你在。”嶽靳成對答如流,“所以想來聽聽員工心聲,後勤工作是否需要改進。”
付佳希明白話裡有話,大概率,是來問她第一天的上班感受。
“挺好的。”她說,“到哪裡工作都是這樣,先融入,再談感受,最後自己創造條件。”
天台的風陣陣似海浪,湮滅真實,極易讓人分心。
比如此刻,付佳希的眸色被陽光漾出一層淡淡的淺咖,像掩於密林裡,把自己藏得很好的琥珀。
嶽靳成既有些磕絆,又覺得欣然。
他身旁的人還和以前一樣。
堅韌、美麗,有一種真
摯付出的偉大決心,付佳希善於在惡劣天氣裡,想方設法地為自己蓋躲風避雨的茅屋,且以鮮亮眉眼笑對一切。
此刻的任何安撫都是多餘。
尤其他以上位者姿態的關切,本身就帶著讓人誤解的審判與偏見。
等這一陣疾風暫時停步,嶽靳成才說,“委屈兜不住的時候,一定跟我說。”
付佳希側過頭,“你都是這樣體恤集團每一位員工的嗎?”
“那必然,”嶽靳成與她對視,“做不到一視同仁。”
“因為我是你的前妻,還是你孩子的母親?”付佳希說,“與你有過千絲萬縷關係的人,不想被丟面子對不對?”
嶽靳成目光坦然,“我希望你過得好,用你自己覺得的“好”方式。倘若你介意我對你有‘私心’,你就不會選擇來柏豐。畢竟,如果放不下,那麼朝夕相對,天天見到我,對你來說就是折磨與痛苦。”
他平靜道,“我知道你想表達什麼,不要被乾涉,不要被差彆對待,不要對你有過多的期待,不要阻礙你的新生活。”
……任何層面上的。
付佳希眼睫動了動,大約沒料到,他把她也看得很準。
換位思考與設身處地,真的太能讓人共鳴了。
倘若以前,他們也能在溫情裡保持這樣的冷靜,也許就不會變成現如今……
“不對嗎?”嶽靳成打斷她思緒。
付佳希收攏精神,嘴角扯了扯笑,“怎麼聽起來,我倒成了難搞的老板?”
嶽靳成從她漂亮的臉龐上淡淡挪開眼,“我是老板,我也不難搞。但是佳希,你是嘉一的媽媽,是我們孩子的母親,如果你真的有困難,我永遠不會袖手旁觀。”
她權衡過。
嶽靳成入主柏豐時,兩人已經領了證。後來,他一直把她與嘉一保護得很好,任何公開場合,沒有留下他們的照片影像。所以來柏豐,除了嶽雲宗與焦睿,應該無人認識她。
付佳希內心漾開一圈很小的水紋,天台風太大,很快吹平整。
她在燦爛坦蕩地明誌,卻也藏了一把鋒利的傷人利刃。
嶽靳成大度清醒,同樣,也被迫受了幾分鈍傷。
付佳希得到想要的態度,如釋重負,歪了歪腦袋對他揚眉,“假公濟私嗎?”
“嗯。”
“那勞煩嶽總請我喝瓶芒果汁。”
“總裁對芒果過敏,集團的食堂、茶水間,不售賣擺放任何芒果飲品。”
付佳希說:“言而無信,一點也不體恤下屬。”
嶽靳成不客氣,“身為下屬,一點都不給老板留面子。”
兩人互望彼此,刹那安靜。
目光的交集裡,有體恤、互解、會意、悵然、以及遺憾。像夜色無垠中生動卻短暫的花火,過眼之美,然後轉瞬為雲煙。
兩小時午休時間後,付佳希繼續投入下午的打雜工作中。
跑腿,複印資料,長心眼兒地聆聽、暗中分析個中關係。
費勁費心的工作時間過半,最是疲憊滿負荷的時刻。這時,辦公區響起聲音,“好了,大家休息一下。今天有下午茶。”
大夥紛紛停下忙碌,驚喜道,“呀,這麼多。”
“焦秘書,你親自來發福利了?”
“焦秘書,又為我們謀福利啦!”
滿當當的雙層手推餐車,飲品甜品燒烤小串應有儘有。
焦睿遊刃有餘應對恭維,“夏季酷暑,大家勞逸結合,自行取用。”
最後,他趁眾人去選下午茶的時候,單獨拎著一隻牛皮紙袋,放到付佳希的工位。
“佳希姐。”焦睿輕聲說,“這份,嶽總特意為你準備的。”
付佳希愣了下,“啊,哦,謝謝啊。”
她打開,然後笑起來。
是一瓶芒果沙冰西米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