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眼前的漫畫畫風依然唯美柔和, 但是加上了女主人公的這句獨白，崔昭頌就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生長”這個詞總讓人聯想到某種活物，年輕編輯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些畫面：蠕動的觸角不斷地頂起柔軟的牙齦, 想要尋找一個能夠鑽出去的開口，它終於探知到齲齒側面的洞口, 於是瘋了似地試圖把自己肥大的身軀擠出那個狹小的地方……

快停下！崔昭頌連忙製止自己想要完善畫面細節的大腦。

都怪《蝸牛》，她現在看到什麼都會往那邊想。

崔昭頌使勁把剛才聯想到的畫面甩出腦海，讓注意力回到眼前的漫畫當中，然而她再去回想《蛀牙》前面幾頁的故事, 女主角和牙醫溫馨的戀愛日常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層陰影一般。

偶爾的牙疼雖然讓女主角有些困擾, 但這沒有影響到她和牙醫的感情突飛猛進。在這段時間, 她第一次來到了牙醫的家中。

他的家就像他的人一樣，乾淨整潔，並且帶著一種溫暖的氣息。客廳裡掛著幾幅仿巴洛克風格的油畫，女主角略過那些精美的裝飾品，看到了他在陽台裡養的幾盆花, 面上露出驚豔的表情。

好漂亮的花。

鬱鬱蔥蔥的枝葉托著活色生香的花苞，含苞欲放的姿態仿佛嬌美的少女在羞怯地低著頭一般, 她在看到的第一眼時就被吸引了全部注意。

崔昭頌也是一樣，雖然隻是上了陰影和一些簡單色彩的未完成稿件, 但她居然從這些花的線條中看出了某種生命力。

她隻能感歎Ginger老師的繪畫功底真的很強。

“她們很漂亮吧？”牙醫看向盆栽的眼神就像在看著自己的戀人一樣, 他伸出手指, 輕輕地觸碰了一下蜷起的嬌嫩花瓣。

他很愛惜自己的養的花，女主人公也能看得出他把她們照顧得很好。但聽到自己的男友這麼說, 她不知為什麼又有些吃醋，“她們比我漂亮嗎？”

牙醫轉過頭看，望向她精致的臉。

“當然不, 你是最漂亮的。”

漫畫單獨給了他一個特寫的分鏡，他的眼睛裡倒映著她的身影，眼神與其說是深情，不如說是癡迷。

崔昭頌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卻沒太放在心上。

……

自那天以後，女主人公的牙疼越來越嚴重了。

她的蛀牙明明已經補好了，卻疼得比之前還要厲害，甚至已經從牙疼變成了頭疼，就仿佛有東西想要鑽開她的牙齒，穿透她的大腦似的。

劇烈的疼痛讓女主角難以正常生活，牙醫看出了她的痛苦，主動提出要再幫她檢查一次。

女主角躺在牙科椅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牙醫靠近。她覺得自己此時的樣子一定很醜，可男人注視著她的目光卻依然充滿了溫柔的愛意。

由下往上的視角讓牙醫的臉籠罩在陰影之中，年輕編輯越看越覺得心裡發毛。

是她的錯覺嗎？

不，應該不是。

優秀的漫畫家描繪每一個鏡頭時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一般都是為了表現某種視覺效果才會選用特定的角度。

仰視的主視角配合著俯視的人物，這種畫面會給予讀者一種很強的壓迫感，但畫面中人物的表情又是十分溫柔的，極度的反差導致了一種不和諧感，這也是為什麼崔昭頌會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有了《蝸牛》的前車之鑒，她把電腦放遠了一些，並且在翻頁之前做足了心理準備。

牙醫檢查的結果是牙髓發炎，他先給她開了一些消炎藥和止痛藥，然後為她預約了後續治療。有牙醫無微不至的照顧，女主角覺得自己慢慢好起來了。

這一段的節奏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候，兩人之間愈發甜蜜，透過畫面崔昭頌都能感覺到女主人公對於男友的愛。

但年輕編輯仍然懸著一顆心，很難完全放鬆下來。

***

薑如初感受不到崔昭頌那邊的提心吊膽，她和金才昱兩人一起坐在桌邊安安靜靜地吃完了夜宵。因為胃裡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她的眉眼間於是也透露出了幾分滿足。

金才昱之前見到這位鄰居的每一次她都表現得慌裡慌張，好像他是什麼洪水猛獸一樣。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對方放鬆時的模樣。

坐在桌邊的年輕女孩無疑是漂亮的，即使是在娛樂圈裡見慣了美人的他也不得不承認她外貌的出眾，但她卻總是低著頭，將那張令人驚豔的臉藏在陰影之中，似乎這樣才能給她帶來足夠的安全感。

金才昱的寵物狗次郎正趴在他的腳邊吐著舌頭昏昏欲睡，而他的貓咪無量則揣著兩隻前爪臥在女孩的膝蓋上，眼睛眯起，發出陣陣摩托車引擎般的呼嚕聲。

這小家夥倒是挺自在，一點也沒有認生。

也是托了自來熟貓咪的福，鄰居小姐在他面前沒有之前幾次那麼緊張了。

薑如初手上摸著貓貓的後背，眼睛則瞄向了客廳裡掛著的鐘。金才昱捕捉到她的小動作，了然地說道：“時間不早了，你要回去了吧？”

女孩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

她莫名其妙地來鄰居家蹭了一頓飯，麻煩人家下廚不說，還打擾了他休息的時間。結果她也沒能為對方做些什麼，就要這樣拍拍屁股走人，總覺得有點不太好。

她把心理活動都寫在臉上，金才昱很輕易就讀到了她的想法，於是找了個借口打消她的負罪感，“我晚上本來就要做點東西吃的，如果你沒過來的話，我一個人估計要浪費了。”

他的確是個生性溫柔的男人，也不怪原身會喜歡上對方。

薑如初想要站起身來，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膝蓋上的這隻貓咪。它顯然呆得很舒服，舒服得她都不忍心打擾。

“無量，下來。”金才昱叫著貓咪的名字。

灰色的貓咪瞥了他一眼，沒有理會。

金才昱無奈，對薑如初說道：“你直接把它抱下來就好。”

薑如初猶豫著抱住了貓咪，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地上。

“喵。”無量四爪著地，甩了甩尾巴。

金才昱把薑如初送到2301門口，在她回家之前，他忽然想起什麼，叫住了她。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孩抿了抿唇，說道：“我叫薑如初。”

她習慣在網上和網友們交換網名，卻不怎麼習慣告訴彆人自己的真名。

男人認真聽完，對她笑了笑，“我叫金才昱，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

她說完就打開房門鑽了進去，隻是在在關上門時，飛快地說了句“晚安”。

她的聲音很小，如果不是晚上樓道裡十分安靜，恐怕金才昱會直接忽略掉。房門在他面前緊緊關上，男人卻不知道為什麼，嘴角上揚了一個弧度。

***

年輕編輯給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還是沒能克服心底隱隱的恐懼。她既好奇後面的發展，又擔心自己會被嚇得睡不著覺。

真的不是她慫，主要是上次《蝸牛》帶給她的震撼後勁兒太大了，到現在她還沒能完全擺脫。

崔昭頌看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此時已經是深夜了，要不還是放自己一馬，等明天白天再看吧？

她猶豫了一下，打開和Ginger的對話框，在裡面敲下一行字。

崔昭頌：Ginger老師，我不敢往下看了，你能先給我劇透一下後面恐不恐怖嗎？

她本來沒期待著能立刻得到回答，卻沒想到對話框那邊居然連著冒出了兩條新消息。

Ginger：編編不怕，後面不恐怖的~

Ginger：就是有點腦洞大開[貓貓偷笑.jpg]。

這樣嗎？得到薑如初劇透的崔昭頌又支棱起來了。

她再一次點開漫畫，翻到了下一頁。

再次去診所治療的那天，女主人公心情格外愉悅，因為她和男友商量好了這兩天要搬到他家裡去住。她本來是有些害怕根管治療的，但牙醫告訴她什麼也不用擔心，他會給她安排麻醉。

事實上也是如此，她在打完麻藥之後一點疼痛都沒有感覺到，甚至沒過多久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她閉上眼睛前的最後一個畫面，是自己的男友摸著她的側臉，似乎在和她說些什麼。

“已經發芽了呢。”

牙醫笑著說道。

他伸出手托住年輕女人的下頜，她白皙柔滑的皮膚下面鼓起了詭異的脈絡，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湧動著。

一道纖細的藤蔓紮破血肉爬了出來，還有更多細密的軟枝從她的口鼻、耳朵，甚至是眼睛裡不停鑽向外面。

她無力地掀起眼皮，卻看不到任何東西，因為那雙漂亮的眼睛如今隻露出眼白的部分，被藤蔓擠得布滿血絲，幾乎爆出。

女人的身體在牙醫椅上抽搐著，瘋狂生長著的寄生植物終於刺破她的頭頂，一根粗壯的莖染著紅白相間的液體，瞬間開出了幾朵花苞。

牙醫端詳著他種出的新枝，似乎有些不夠滿意。

“啊，長得不夠好呢。”

這樣說著，他切開了戀人的腦袋。

在故事的最後，牙醫抱著盆栽回到了家中。他將帶回的盆栽放到陽台上，和其他的花擺在一起。

盛開的鮮花微微擺動著花瓣，像是幸福美麗的少女，在戀人的注視下露出明媚的笑容。

漫畫的下一格由特寫拉到全景，崔昭頌這才看到這間陽台的全貌——

那一株株鮮花生長的地方根本不是花盆，而是一個個容貌姣好的人頭，她們閉著眼睛，臉上帶著安詳的微笑，頭頂被切掉了一半，露出溝壑分明的大腦，裡面似乎依然有頑強的根係在貪婪地湧動。

“！！！”

崔昭頌捂著嘴堵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尖叫，她的嘴唇顫抖著，不僅心臟跳得極快，就連胃也開始有些難受。

『這一天，我們永遠在一起了。』

『以鮮花作為告白的禮物，其實還挺浪漫的吧……』

最後一格中隻有兩行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動，可崔昭頌卻覺得這個結尾比任何血腥的描繪還要可怕。

‘Ginger老師，這就是你眼中的愛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