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昭那家夥,究竟在乾什麼。”
陸空星跟玄豹一起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逢萱一條龍直直躺在窗框上向外看。天上白鹿驅趕雨雲，他就躺著,發出一聲響亮的嗤笑。
“好傻。”
陸空星看著躺成直線的黑龍,忍了忍，沒說出什麼話來。一旁的玄豹可是有什麼說什麼的性格,當即張開看不見的豹嘴。
“仙山主直直躺在那裡，也有點傻。”
逢萱大怒,礙於腰傷,像根棍一樣滾過來半圈。
“閉嘴！玄豹！”
玄豹老老實實閉上嘴,仰頭看了一眼陸空星。陸空星已經來到窗前，他見逢萱一滾之下已經快從窄窄的窗框上掉下去了，幫忙扶了一下。
“我會承你這個情，以及先前在蓬萊時候幫我掩飾的情。”龍龍棍表情略顯複雜，“但是，彆想回到紫微宮,彆想讓陸文昭輔佐你從而淩駕於眾仙人之上。”
陸空星十分感動。
好龍龍,竟然不想讓他回到紫微宮！真是個好龍龍啊！
“我本來就不想回到紫微宮那種地方去。”
他笑了笑，見逢萱滿臉懷疑，知道自己先前與天道和紫微宮關聯太過緊密，短時間內不可能輕易剝離。他也沒怎麼放在心上,日後,他會用實際行動向逢萱證明的。
到那時,桀驁不遜蔑視強權的逢萱，一定會成為反抗天道的助力。
自己的態度並不算友好，甚至對很多仙人靈獸而言堪稱凶惡，剛剛成仙的星主卻依然對他笑,這倒讓逢萱有些彆扭。龍龍棍又滾動回去，看著窗外，半晌，出聲問道。
“怎麼去了那麼久？應付那些凡人很麻煩嗎？他們……找你麻煩了？”
話說到最後，越發氣勢洶洶，儼然一副隻要陸空星點頭，就會龍龍棍出擊，給陸空星找回場子的樣子。
陸空星眼瞳彎彎。
“倒也沒有，隻是求雨儀式的流程本來就很長，加上結束之後那些神龍教的靈官覺得我好像是個可造之材，許我教內的職位和好處，非要讓我更進一步地加入神龍教，所以耽擱了。”
玄豹恍然，原來陸空星是因為這個才遲遲沒出來，他都差點找進去了。
“哼，他們會留意你也是當然的。”逢萱又滾回半圈來，不知怎的，甚至因陸空星被識貨而有點得意，“你現在乃是仙人，與凡人不同，但凡眼睛不瞎，都會覺得你予人神異之感。”
他得意完，神色卻又有些陰沉。
“不過那些凡人也太敢想，區區一個破爛教派，也試圖招攬你？我在客棧中聽那些行商說了，他們還打著龍的旗號，行欺詐斂財之事。真是活膩了，竟敢犯到我與龍族頭上來，非得讓他們付出代價！”
陸空星悠悠開口。
“雖然是坑蒙拐騙起家，神龍教發展到如今，也已有了數十萬教眾，橫跨兩州，就算使用仙術，也懲罰不完那些無禮之徒。”
逢萱惱火異常。
“就放著這些蝗蟲一樣的凡人到處敗壞我龍族名聲嗎！”
陸空星搖頭，胸有成竹地笑了。
“反正我們一時間又離不開青州，我也剛剛成仙，根本閒不下來，倒不是不能與神龍教鬥一鬥。”
“對付這種凡間的教派，不如就用凡間的力量。讓他們起高樓，讓他們樓塌了，曾經擁有過卻失去，盛極一時後落魄，對那些假借神龍聲威的凡人來說，再痛苦不過了。”
一棍一豹都呆呆都呆呆地看著他。
他、他好懂凡間！好懂凡人！好懂怎麼讓凡人痛苦啊！
“那、那需要我做什麼？”逢萱下意識開始打彎，又痛得趕緊直回去。是他要懲罰那些冒犯龍的凡人，卻讓陸空星來操心，叫他心裡很是過意不去，急於幫忙做點事。
陸空星略作沉吟，開始從衣袖裡摸出紙張來。
“其實除了我們會動手，凡間的王朝也不會坐視神龍教繼續壯大，我們可以暗中配合，順勢加速神龍教的覆滅。至於現在嗎，當然也有你們可以幫忙的地方。”
陸空星把紙筆遞給玄豹，又隻遞了紙給逢萱，笑盈盈的。
“方丈主有尾巴，就不用多拿筆了。我先給兩位打個樣，兩位跟著我一起畫就行，今日之內，須得畫上幾百張一模一樣的呢。”
逢萱心裡有不祥的預感。
“畫什麼？”
“畫小鹿！”
陸空星所料不錯，在他們三個仙人窩在客棧裡勤勤懇懇畫小鹿的時候，鹿臨城中，長公主親自到訪方府，面見方忱世。
上元燈宴上陸空星登仙而去，直接讓幾個人陷入了深深的自閉。長公主雍州王這兩個後面見過陸空星的人，尚且能保持心態平穩，卻不是人人得到了單獨的叮囑，至少方忱世沒有。數日以來，他仍沉浸在上元節當日的震撼和荒謬感之中。
怎麼可能……
世上真有神仙？九殿下甚至成了神仙？
方忱世寧可九殿下突然叛逆，準備離開鹿臨城去周遊天下，那樣至少是在他理解範圍內的事情，他可以去勸，去疏導，去……他唯獨無法想到，九殿下會采取那樣的方式離開。
夢幻滅了。
理想破碎了。
沒了九殿下這個聖君，他該如何當治世之賢臣？莫非要像上輩子一樣，當個碌碌無為的宰相，到無法再列居朝堂時還鄉，教著幾個山野間的孩子，渾渾噩噩度過餘生？
世間最殘忍之事，莫過於給予過希望，又將希望收回。
曾經滄海難為水，亦除卻巫山非雲，他已經欣喜踴躍地決定輔佐一位聖君，聖君白日飛升，對他這個留下來的人，實在太殘忍。
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因此，方忱世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方老學士在外面勸了好幾回，最後歎著氣離開。望著孫子窗口昏暗的燭火之光，方老學士無聲地搖了搖頭。
也許他早該想到的，在九殿下看一眼文章就能默誦之時。
民間總說，早慧易夭??[]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上蒼給予一個人太多，便會舍不得，要將那個孩子早早收去。可方老學士真的想不到，上天會派下白鹿，將能過目成誦的九殿下直接接走。
居然是字面意思上的收去嗎！他老頭長見識了！
看著桌面上已經涼透的飯菜，方老學士正頭疼於怎麼勸回徹底鑽了牛角尖的孫子，家中老仆突然慌張地跑進來稟告。
“大人，長公主親自上門來了！”
方老學士頓時心頭一緊，不等他迎出門去，長公主就跨步進門。她披著外出的披風，眸光爍爍堅定，威風凜凜。見方老學士顫巍巍要向她行禮，長公主連忙雙手攙扶。
“老學士不必多禮，我來看看方大人。”
方老學士搖頭。
“不吃不喝，直至今日。”
長公主眯起鳳眸，眼神銳利。
“我雖體諒方大人受挫之心，可如今小九走了，百事待舉，實在耽擱不得。我欲與方大人相談，不知老學士可能叫方大人出來？”
她話音未落，就見老學士已經吹起胡子，擼起袖子，嘴上還喊著老仆拿大門邊的頂門杵來。
“老夫已經忍他好幾日了！如今長公主金口玉言，快把他房門給砸開，叫他出來同長公主說話！”
不愧是教過小九的老夫子，有了她來訪這個借口，當場發作。長公主站在一旁，震撼地看著方府的家仆亂成一團，撞門的撞門，喊話的喊話，不消半刻鐘，就把滿臉懵逼的方忱世從屋裡拖了出來。
方老學士哼一聲，捋一把胡子，向長公主一禮，留下沒緩過神來的方忱世，自己回去喝茶去了。
長公主：“……”
方忱世：“……”
老臣，忠臣，榮養致仕後也仍舊在發揮餘熱。長公主心中感念，接著她收斂思緒，面向方忱世。
“方大人還想休息到什麼時候？年前安排的事，已經到了該動身的時候。”
方忱世歎了一口氣。
“不滿長公主，九殿下一走，我如今心氣全無，隻怕要讓長公主失望了。”提起羽化登仙的九殿下，他終於還是沒忍住問道，“不知長公主準備如何處理九殿下之事？是昭告天下，還是就此隱瞞？”
“那日燈宴上權貴眾多，就算想要隱瞞，人多口雜，隻怕也是……”
長公主卻冷靜地望著他。
“為何要隱瞞？”
方忱世一怔，他隻見長公主滿面肅容，她展開寬袖，眸光灼灼，竟有幾分鳳凰於飛的大氣度。
“仙人出自我大昭皇族，仙人是我疼愛的小九，我高興還來不及，自然要將這等好消息昭告天下。”
方忱世頓時急道：“可大昭本身求仙問道的風氣就極盛，若再有一個成仙的九殿下，隻怕百姓更不思樂業，一心盼登仙了！”
長公主面上不見絲毫猶豫躊躇，“小九是何樣人物，既是皇族，又成神仙，普通人望塵莫及，如何仿效？”
“這……”
“他在宮中，不曾服食丹藥，不曾閉關靈修，反而有事就做，有難便解，謙和禮讓，簡樸自恃。若天下人都想成為這樣的仙人，我願天下人都成這樣的仙人。”
“……”
“甚至，我會將小九捧得高些，再高些，比擬開國白鹿。”長公主舒展眉目，“他會是我大昭護國仙人，許大昭風調雨順之夢。接下來就是你我要做的事了，你我與諸位仁人誌士，將乘仙人揮手指就的潮水前行，謀百代，功萬世！”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長公主本就不欲留太久，她轉身，餘下的，就看方忱世自己能不能想通了。
“神龍教如今愈發勢大，你年前就說要去揚州解決，現下他們已經轉移到了乾旱的青州。若你還願意去，知會一聲，我會為你備齊車馬和最好用的身份。”
最後一句話說完，長公主出門上馬。宮中還有一攤麻煩事需要解決，王兄雖然會幫忙，可他思維奇異，實在不是處理內政的料。
還整天拿著那花花花！嚇人！顧先生可千萬拉住了，彆讓他亂用！
馬匹長嘶一聲，長公主披風揚起，忽然，她見方忱世從府內追了出來。
“長公主，九殿下走了，那誰……誰……”方忱世隻說了一半，長公主卻明白他想問什麼。
誰會繼承大寶？
“聖旨已經擬好，皇兄今日內就會下旨。”
馬匹揚塵遠去，一掃往日沉屙與束縛的大昭公主眸色深深，自信睥睨，竟充滿帝皇風範。方忱世呆立府門前，腦中仍嗡嗡作響，為最後聽到的長公主的話語。
“我可提前將旨意說予方大人聽。”
“奉天承仙皇帝詔曰，立五皇子陸承影——”
“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