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昭的到來終結了仙人間的爭鋒。

現在東海仙界, 誰不知道，陸文昭如今道心正熾。沒仙知道陸文昭為什麼可以在成仙後再度增強私心，目前的陸文昭, 就連仙山主級彆的仙人也不敢觸其鋒芒。

被創好痛啊！強是一回事, 殘酷的攻擊方式又是另外一回事！

以絕對武力震懾住了場中的仙人, 陸文昭冷冷掃視一圈, 很自然地向陸空星伸手。

“我們走吧。”

爾等終究是嬪！隻有強大的小鹿才能接走星主！

其他仙人：“……”

他小鹿的, 連物種都限定好了是不是有點不要臉？

陸空星立刻揪住了陸文昭的袖子，鑒於陸文昭長久以來的沉穩靠譜, 他算是徹底鬆了一口氣。

“我們現在是不是走不了了……”他小聲詢問陸文昭, 沒想到陸文昭流暢地回複了他一段仙術口訣，陸空星一愣, 立刻背會, 接著竟然能直接與陸文昭進行腦內對話了！

是傳音入密耶！

他趕緊又用新學會的仙術問了一遍，眾目睽睽，恐怕不好跑啊。

陸文昭很喜歡陸空星所說的“我們”，他墨色的瞳眸輕緩地眨動了一下, 睫毛上下, 投落一層影。隔著被陸空星拽住的袖子, 他安撫般拍了拍陸空星的手背。

【沒事，我已安排妥當。】

不要小看正宮小鹿！

陸文昭與蓬舟不歡而散之後，一開始在蓬萊邊境傻傻地等, 越等越感覺他的鹿頭似乎在發生變化, 逐漸變成一個傻兮兮的驢頭。陸文昭想起上次琅嬛閣之行，他隻不過是一個錯眼，星主就與蓬舟相談甚歡，屬實可怕！

是他犯傻了, 他就不應該這麼放心的！

所以這次陸文昭吸取教訓，又摸回了蓬萊，果然不出他所料，星主又又又被圍住了！

你小鹿畢竟是你小鹿，這麼多星主面前眾仙爭豔，他依舊能冷靜思考。甚至看陸空星這裡暫時還在鬨騰著沒出結果，自己在蓬萊上做好安排，這才以力挽狂瀾的姿態出現在場中。

陸文昭在蓬萊之內安排了一個小小的洞府，洞府之外，用了陸空星喜歡的裝飾——擺滿各式小鹿雕像。這樣一看，這間洞府就非常像是陸空星自己的了。

做完這些，他又馬不停蹄來到現場，接走了陸空星。

陸文昭：爽了。

知道他們兩人正被身後的神仙們緊緊注視著，陸文昭目不斜視，在那小小的新造出來的洞府之前，向陸空星微微抬起下巴示意。

“到了，回家去吧。”

陸空星壓住了一臉驚奇，但是在傳音裡，他一迭聲地詢問陸文昭。

【這是你提前準備好的嗎？】

陸文昭有一點驕傲，但又忍住了沒有驕傲，儘可能讓自己顯得平穩從容。

【我原先也喜歡在蓬萊蹭些書看，蓬舟對我有偏見，我很難以原本的身份進來，某次就造了這麼一間小洞府作為中轉。】

說到這裡，他的耳尖略有些泛紅。

【是我讓你以蓬萊仙人的身份進來蹭東西的，我對你……就有責任。這間小洞府以後就贈予你，你來往也方便。】

陸空星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陸文昭都開始不安地側目，他突然鬆開抓著陸文昭衣袖的手，用兩手掩面——掉淚了！

陸文昭送了他一間府邸！

一間屬於他的，府邸！

小又怎麼樣？處在仙山又怎麼樣？這可是陸空星兩世以來，所擁有的第一套隻屬於自己的府邸！

當為此一大哭啊！

陸空星強忍眼淚，回首過去兩世沒有房子的地獄，現在那個地獄已經被眼前門外擺滿小鹿雕像的洞府給徹底壓扁。對了，小鹿雕像！這洞府門外居然還擺滿了他喜歡的小鹿雕像！

好高興！

陸文昭身形一頓，不過正是因為這樣，他總算鬆了一口氣。看來陸空星隻是太過高興了，不是什麼身體不適，能有心情攝小鹿就是最好的證據。而且陸空星真的很聽勸，他真的——

換了一條腿攝！

陸文昭也不由得眸光顫動，一種特彆的感動湧上心頭。他定了定神，輕輕撫了撫陸空星散在身後的白發。

“進去吧，我們該回去了。”

“嗯！”陸空星哽咽應道。

畢竟這裡名義上是陸空星這個“自閉蓬萊小仙”的洞府，陸文昭沒有跟著一起進去。陸空星甫一踏進洞府中，便覺得一陣清涼，洞府其實並不大，卻五臟俱全，有小小的開著野荷的池塘，曲折的石橋，遠處還有看上去是小樓閣的住所，然後近處……依舊擺滿了小鹿雕塑！

真好！

陸空星心花怒放，他見一堆小鹿雕像圍著一個法陣，這應當就是陸文昭提及的可以直接通到蓬萊邊緣的傳送陣法。不過在踏入陣法離開前，陸空星先被靠在牆角的一袋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好像是一小袋玉簡，隨意塞在可容納較多東西的乾坤袋裡。這種袋子的原理與袖中乾坤很相似，仙人們主要用這種小袋子單獨擱置一些東西，比如送給朋友的禮物，比如要丟出去的垃圾。

這袋子放隨意放在角落裡，應當就是陸文昭沒來得及帶走的垃圾了。他已經決定將這個洞府贈送給陸空星，裡面自己的雜物自然會清空，隻無意間漏下了這麼一小袋。

——陸空星有一點想翻垃圾。

鑒於小鹿還在蓬萊邊緣等他，他不能耽擱太久。於是陸空星將這袋廢棄的玉簡收起，隻抽出了其中一根，凝神細看。

看完這根馬上出去！

【某年月日】

【試雷火之術，連續使用一百八十九次後，有灼手可能，此術暫不教授。】

【某年月日】

【投符伏波之術改為履水，此術甚難，應緩緩授之，多鼓勵，多誇獎。】

這看起來像是陸文昭所寫的教學文書，因為已經用完了，或者中間有修改，所以舊的這一份玉簡就被隨意放在這裡，現在又歸入要丟掉的垃圾之中。

陸空星仿佛知曉陸文昭為什麼會喜歡來蓬萊蹭書了，蓬萊仙術記錄齊全，陸文昭就來此，一邊查閱，一邊一點點打磨著為他所寫的教學文書。

他用指尖輕輕摩挲了一下潔白瑩潤的玉簡，時間已經不多了，所以他的目光直接拉到玉簡最後，隻見那裡寫著寥寥數字——

【某年月日】

【學飛。自此日月星河皆在翅下，諸法萬般皆可融彙，天星歸位，躍然仙途，然天道終究有缺……】

【吾可去矣。】

陸空星：“……”

踏入陣法不過瞬息，陸空星就發現自己被一下傳送到了蓬萊邊境，一抹純白披紗的身影正在那裡等著他。陸空星快步走去，正微微喘氣的白鹿立刻收起了吐出來的一截舌頭。

陸空星加快腳步跑過去，開心地抱住小鹿的脖頸，感覺小鹿的心跳有些急促。小鹿也開心地搖搖鹿尾巴，終於喘勻了最後一口氣。

好在及時跑到了！

從陸空星進入洞府的瞬間，衣衫肅整的仙人就避開其他仙人，化為白鹿開始狂奔，好不容易及時跑到布設在海邊的陣法附近，這時陸空星剛好冒頭。本來吐出來的舌頭於是又得收進去，白鹿擺出最最沉穩淡定的樣子，接受陸空星的一個抱抱。

這是他應得的！

你永遠不知道小鹿為了奔向你會付出多大努力！

蓬萊到皇宮這條路，白鹿已經跑了好幾趟，一次比一次顛簸更少。他用前蹄靈巧地踏開波浪，小鹿牌尋路導航正在忠實地發揮作用，正當他集中注意力趕路之時，忽然聽到陸空星輕聲詢問道：

“小鹿，你覺得……真的存在至公天道嗎？”

……天道？

白鹿脊背上的毛發頓時豎立起來，他悚然動容，不知是不是陸空星回憶起了些什麼……明明在成仙之前，回憶起那些事情都是不可能的。

不等他回答，陸空星已經繼續喃喃地說了下去。

“如果為了那個至公的私心，反而要奪去其他人的私心……”

陸空星沒有說下去，而是抱緊了小鹿，一語雙關。

“小鹿不怕！我會想辦法的！”

風大浪急，唯有陸空星的聲音在波濤聲中依舊清晰。白鹿脊背上立起的毛已經慢慢平順下來，隻覺得陸空星的聲音輕而軟，像在波濤裡開了一朵芍藥似的。

他並沒有感動太久，就聽到陸空星在小聲嘀咕。

“也不知道那個天道能不能被攝下來……”

白鹿：“……”

不要啊！

* * *

蓬舟那邊，小仙友被陸文昭護送離開，眾仙自然都散去了，他們都是個性強烈高傲之輩，若不是為了同一個感興趣的人，輕易不會齊集在一起。仙人們一散，倒讓剛才還覺得吵鬨的蓬舟有些悵然若失。

他的鶴洲洞府，已經許多年沒有這樣熱鬨過了。蓬萊的仙人們雖有時來同他說說話，終究顧慮到他是仙山主，不敢交心，隻一個隨侯神經大條，偶爾生氣了罵他兩句。而陸文昭商歌之流的仙人，卻與蓬舟幾乎平級，嬉笑嗔怒之間，全無拘束，倒真讓蓬舟產生了一種仙友相聚的感覺。

可是現在……

蓬舟幽幽怨怨，一腳踢掉了自己的鞋子，歪倒在軟榻上。

走啦！都走啦！

小仙友走了，其他仙友也都走了！隨侯那個沒良心的，竟也走了！

不過蓬舟轉念一想，又深感安慰，因為他見不到小仙友，其他仙人也見不到小仙友呀。這麼一想，蓬舟就重新快樂起來。

然而他不知道，除了他，其他仙人都能隨時見到“小仙友”。

其他仙人：“……”

重新快樂起來！

尚且不知道殘酷真相的蓬舟心情愉快，他開始琢磨，從剛才的情形來看，陸文昭與小仙友的關係最最親密，小仙友不跟其他仙人走，反而會跟陸文昭走。目前也隻有陸文昭知曉小仙友的具體洞府所在，也許他可以通過跟蹤陸文昭，找到小仙友的洞府所在！

他就不信，陸文昭會一直不來找小仙友，他可以等一百年，兩百年，一千年！

神仙就是命長！

而且，蓬舟也想順勢通過跟蹤老是往人間跑的陸文昭，看看陸文昭究竟對凡人有什麼心結，要認真憎恨和報複。小仙友說得沒錯，或許是那些凡人太討厭，陸文昭才會這樣較真。

如果真是凡人做得過了，那這可不單是陸文昭的事，而是他們三仙山共同的事，關乎仙人的尊嚴。

因為難得的短暫相聚，蓬舟心中竟湧起了三仙山鳳麟洲進退一體的情懷。

他打定主意，然後就著這個躺臥的姿勢，偏頭看向小仙友與他對弈的那盤棋。

唔，小仙友棋力精深，極為擅弈，他得承認。

現在複盤看，小仙友不知因為什麼，心情有些焦急啊。

是在……

急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