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向來有說法, 飛星的尾長,代表著災難的深重程度。拖長尾的飛星出現,還是在皇帝五十壽宴之前, 絕對是震動朝野的大事。
靈台火速反應, 焚香禱告,在宮中各處張符除晦, 鬨得烏煙瘴氣。徐元符最不耐煩這種毫無意義的事, 但他又考慮到冷壽可能會借題發揮不放好屁, 就算困倦得連連打哈欠,也得跟著一起舉行儀式。
主打一個蹭儀式。
冷壽想甩脫他, 徐元符就做作地示弱。
“哎喲, 我與師兄係出同門,學的東西都一樣,還有什麼可避諱的?不過就是師兄貪戀紅塵富貴,早早下山,想必是都學得精了, 我可得仔細觀摩觀摩……”
冷壽被他惡心得不輕, 強忍怒氣,又不好強行攆徐元符走。他手持一個羅盤, 假模假樣地在宮中各處行走,嘴裡念念有詞。
冷壽早就想好了。
飛星禍事, 他會扣到生而有異的陸空星頭上。
實在是這些時日以來,他心中平添了太多危機感。皇帝在他的勸說下將陸空星召進宮來做金丹的原料, 不料陸空星居然在極短的時間內, 做了數件大事,儼然已經是宮中皇子裡的翹楚。
就連老皇帝都隱晦地詢問冷壽,既然血親的血肉就可以煉丹, 那換成彆的皇子行不行?
經曆了花宴,經曆了大疫,老皇帝現在覺得自己這個皇九子有點吉利。而且對方不爭不搶,從不像其他皇子那樣來他面前表功和討要差事,看著對皇位半點興趣都沒有,令老皇帝十分放心。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冷壽對自己說道,他一時沒看住,九殿下的地位就水漲船高,地位越高,越受重視,也就越有人脈,到時想將其弄進靈台煉丹,隻怕阻力就大了。
這次飛星就是一次絕好的機會,明知與九殿下無關,他也得將這口鍋扣到九殿下頭上,儘可能打消老皇帝的好感。
冷壽不知道,他這回竟然真沒誣賴陸空星。
冷壽在皇子們居住的宮殿附近煞有其事的走了幾步,步伐淩亂畫圈,頭還一點一點,徐元符看著直樂,覺得冷壽就像一隻找米吃的雞。
從冷壽止步的這片區域來看,提前跟他通過信的方忱世猜得不錯,冷壽還真打算把這口鍋扣到九殿下頭上。
徐元符其實不理解冷壽對陸空星的執著。
在他看來,除了最開始初遇時的恍若仙人外,九殿下就是一個聰慧純善的好孩子,小小年紀,就顯示出了聖君之相,也難怪方忱世和長公主巴巴扶持著。徐元符不慕皇權,隻是他私心裡非常希望九殿下登位,九殿下登位,世間就會少一些像他這樣的求仙人。
說到底,若王朝無戰火,黎民無饑寒,誰會一門心思想著求仙呢。
徐元符願意見到那樣的世道,那世道,必勝於今。
在徐元符悠悠感歎間,雞啄完了米,立起來了。
“飛星現世,果然有因在先。”冷壽篤定道
老皇帝因飛星之事精神不佳,排了鄭青雲過來跟著兩位國師。聞聽冷壽此言,鄭青雲一下就緊張起來,忍不住詢問道:
“國師的意思是……這片宮殿中有人招來了飛星?”
冷壽點點頭,他的餘光一直在關注徐元符,徐元符向來喜歡拆他的台,他不得不有所提防。
不料,徐元符打了個哈欠,竟也點頭應和道:
“師兄說得對,確實是有人招來了飛星。”他甚至比冷壽說得更加具體,煞有其事地掐掐算算,“這個人,貴不過陛下,卻貴得過宮人。”
鄭青雲心下一驚,這個形容,莫不是指……皇子?
冷壽也是一驚,不明白一向與自己作對的徐元符為什麼要順著自己說。徐元符甚至還衝他笑,言語間竟帶著幾分敬意。
“師兄與我應當卜算到一路去了。”徐元符笑道,“師兄做了一路法,恐怕累了,我來幫師兄說後半段,師兄聽聽對不對?”
冷壽暗道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了,想借他的話鋒扭轉局面,他自然是不乾的。之後徐元符說什麼,他都會大力否決!
隻聽徐元符說道:
“這人除了身份特殊外,還是從宮外回來的。”
鄭青雲立刻看向冷壽,冷壽一臉驚異,最後不得不對鄭青雲點頭。
確實如此,九殿下就是從雍州回宮的。
徐元符心中偷樂,嘴上說得更加起勁。
“這人,也年幼喪母。”
冷壽更加驚愕,怎麼回事,徐元符這是真要順著他說?
他隻能又雲淡風輕地點頭。
再說多就冒犯了,得到兩次確認之後,鄭青雲暗道這次真的特殊,兩位國師卜算到一處去了,聽著徐國師說的那些條件,鄭青雲心中已經隱約有了猜測。
難不成,是——
冷壽撫須點頭。
正是九殿下。
鄭青雲一臉駭然,他又看向徐元符確認,徐元符也神色凝重地點頭。牽扯到皇子,鄭青雲有些膽怯,可既然兩位國師都做出了這樣的判斷,那就必須報給陛下才行。
他匆匆走了,不過一刻鐘的工夫,冷壽就聽到了對某位皇子的斥責旨意。
【五皇子陸承影,出宮建府,事涉衝撞,擢令暫居皇子所殿內,無詔不得隨意出入!】
這就是軟禁的意思了。
冷壽:“……”
怎麼不吉之人成了五皇子!
這時他想起,五皇子陸承影也是年幼喪母,而且近期忙於建府之事,時常出入宮中……長公主和方忱世早提防著會有人再拿不吉一說攻擊陸空星,徐元符分彆收到了雙方的要求,讓他將飛星之禍扣給另一個特定的對象。
行唄,拿兩份錢,辦一件事。
捧著旨意,陸承影百口莫辯,捂著左眼頹然坐在了椅子上。
前世陸空星曾遭遇的種種,尤其是那些怪力亂神的傳言,其中不乏他暗中推動,現如今,他終於也嘗到苦果了。
* * *
陸空星正吃著周順新製的小鳥點心,手裡還捧著一卷雜書,看得正入迷。因為他嚴令禁止自己宮中的宮人求仙,也不愛聽宮人們討論神鬼,所以飛星之事雖剛過不久,他宮中依舊保持了安靜。
陸空星翻了一頁書,隻見紅佩生氣地進來。
“九殿下,五皇子宮中的宦官真是好大威風。明明是來給您送宴會邀請的,態度還那麼狂妄,竟是不去不行的樣子。”
陸空星從書頁裡抬起頭。
“宴會?”
他轉瞬就想起來,按照慣例,皇子們出宮建府前,是要宴請諸位兄弟的。大昭皇族的這個傳統聽著很好,是為了增進感情,避免兄弟鬩牆,可是這樣的宴會上,誰又會有真心呢?
陸空星其實不太想去這樣的宴會,但他有點想看看陸承影現在的狀況如何。陸文昭同他說過,魂體缺損,就是肉.體缺損;魂體傷痛,也會反映為肉.體傷痛。陸承影受到懲罰,可是真的失去了一隻眼睛,殘缺者不得當儲君,陸承影一定會死死瞞著。
一定有熱鬨可看。
因著方才那個高傲的宦官,紅佩頭頂的狐狸才不想讓他的公子去那勞什的宴會呢。他氣咻咻地想著等之後要想辦法去教訓一下那個五皇子,好讓對方知道厲害,常青就在此時跑了進來。
“九殿下,昨夜飛星的事,陛下下旨了!”
陸空星精神一振,驗收成果的時候到了,是又把鍋扣到他頭上了嗎?這次他一定不會怪罪!以為是他!真是他!
“五殿下被禁足了。”常青低聲說道。
陸空星:“……”
他忽然覺得那些前世什麼壞事都想往他頭上扣的人,也許不是想害他,隻是單純喜歡冤假錯案罷了。
怎麼每回都扣錯人!
這樣一來,出宮建府的宴會就不知道能不能順利舉辦了……
陸空星正憂慮可能無法看熱鬨的問題,就聽宮殿外傳來了一連串“咚咚咚”的劇烈擂鼓聲。那鼓陸空星見過,數人合抱大小,非重大事件不得啟用。伴隨沉重鼓聲,還有力士們齊聲喊叫的聲音,聲震蒼穹。
這樣的陣仗,隻有可能是……
陸空星欲出門查看,從門外跑進來的周順熱汗滾滾,極力阻攔。
“九殿下不可!外面……外面天狗食日了!”
陸空星從窗口探身向外瞧,周順還在一旁張開布料遮著,唯恐他沾上天狗食日時的太陽光。隻見穹頂之上,光線暗淡,濃重黑色已經吞下太陽的一角,四面都是驚叫和呼喊。
昨夜飛星,今又日食。
紅佩沉默了。
這五殿下,竟晦氣如此!
陸空星一點都不怕,他探著頭,愣愣看著天上的缺角太陽。光線太強烈,他眨了眨被刺痛的紫瞳,倒是忽然想起昨夜在琅嬛閣中翻到的仙家風物誌了。
不怕是因為知曉了原理。
風物誌記載,麒麟相鬥,則日有食。【注】
他頭一次見到。
麒麟……在打架耶……
昨夜剛載陸空星出門一趟,此時陸文昭離得不遠。在看到日食的瞬間,他就去尋了商歌。
“最初我就說過,星主尚在紅塵中,所以不得有異常天象出現,免得影響到星主。”陸文昭皺著眉,“商歌,你這州牧是怎麼當的?”
商歌也氣,他眯眼看太陽,感到丟臉。
“是我的不是。恐怕是我離開鳳麟洲太久,有些小家夥開始不安分,私自跑來凡間。”
“白鹿,你守好星主,我立馬動身,把那兩個剛長角的小崽子——”
“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