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你聽我解釋啊！

陸空星睜大紫瞳, 向前追了幾步，好在白鹿沒有像來時那樣一躍過院牆，僅僅向門口跑了幾步路而已, 倒讓他及時抱住了白鹿的脖頸。

被他一抱, 白鹿就停在原地不動了，委屈地直跺前蹄。

他還特意帶了花花來呢！

“不是的, 我不是有意將狐狸帶回來。”陸空星急急解釋, “隻是因為他附身的是紅佩, 巫蠱之禍時, 紅佩曾想來向我報信……”

鹿耳朵偏向陸空星一點點，耳朵的主人有些半信半疑。

“而且，”陸空星老老實實地剖白內心, “我沒見過狐狸精, 覺得很新鮮。”

這個回答倒是很陸空星, 他就喜歡新鮮東西。

這下, 兩隻鹿耳朵都偏向了陸空星的方向，如同在頭上又有了一對生長方向不同的犄角。大概自己也覺得耳朵的動作有點傻，白鹿若無其事地把耳朵重新立起來。

他低頭將那支琪花送上。

陸空星接過花時才發覺，白鹿的站位此時正在他與偏殿中間。剛才白鹿仿佛鬨脾氣跑的那幾步，恰恰將他與偏殿的距離給拉開了，而白鹿自己則橫身在陸空星與偏殿之間，提防與保護的意味溢於言表。

察覺到白鹿保護他的心意, 陸空星感動不已。

小鹿！小鹿最好了！

“對了小鹿，我們看狐狸！”

陸空星顯得很興奮, 因為第一次接觸這種妖怪，他怕出差錯，於是想等著陸文昭來了再細看對方, 所以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仔細打量趴在紅佩頭頂的狐狸呢。

也不知道對方現在睡了沒有，會不會察覺到……

白鹿抬頭略做感知，向陸空星搖頭。

沒睡。

嗬，狐狸精，一看就是在等誰，眼睛瞪得像銅鈴！

陸空星有點失望，不過他見白鹿對他微微點頭，一副萬事有我小鹿的樣子。

不睡也沒事。

很快就會睡了。

陸空星就見小鹿踩著穩健的步伐，向安置紅佩的偏殿走去。宮殿牆壁完全不能阻擋白鹿，他徑直穿牆而過，消失了蹤影。

大概等了幾秒鐘，陸空星隻聽到“咚”的一聲巨響，就連大地都震顫了幾下。但好像周圍被白鹿提前布設了什麼，宮中人並未被驚擾。

過了一會兒，白鹿又施施然走了出來，對陸空星點頭。

好了，現在狐狸睡了。

陸空星：“……”

這助眠方式怕不是創吧。

陸空星從窗口探頭，不僅紅佩已經睡了，奉命守著紅佩的小宮女也在打瞌睡。紅佩頭頂上，那隻紅色的狐狸依舊四爪緊緊扒著，隻是雙眼緊閉，舌頭都耷拉出來了。

睡得還挺沉的。

“……這是一隻妖狐。”

陸文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陸空星一回頭，才發現小鹿已經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站在月華清輝中的仙人。仙人掃了一眼屋內的紅狐狸，陸空星似乎聽到他若有若無地冷哼一聲。

不過真奇怪。

陸文昭似乎沒有跟小鹿同時出現過。

陸文昭不知道陸空星冒出了一個疑慮的泡泡，繼續淡淡說道。

“雖然有他上身，重傷的小宮女免於一死，但是這法子有些笨拙，他們至少會相互綁死半年以上，期間隨意剝離，雙方都會遭到重創。”

這也是陸文昭沒有直接動手把狐狸抓出來的原因，妖族術法，與人間方士所使用的法術相差不大，都是仙術的劣化版，不僅效果會打折扣，還容易有副作用。

減壽，便是最直接的一種代價，常有方士窺天機導致早夭，便在於此。

“那這樣說來，其實這隻狐狸是想救紅佩的。”陸空星若有所思，接著抬頭看陸文昭，“可以先留著他嗎？”

陸文昭從不會拒絕他。

“當然可以。”

“而且，陸文昭，你方才說‘妖狐’。”陸空星眼睛亮了，這是他非常感興趣的表現，“妖獸都是什麼樣的？也同神仙一樣有大法力嗎？”

陸空星還想知道，這隻妖狐為什麼會來皇宮裡。那些話本中不是說，皇宮是天下龍氣彙集之處，尋常妖鬼都難以接近嗎？

“比起普通凡人，妖獸自然是強的，加上他們往往聚族而居，自然勢大。修行的妖獸多半比人類活得悠長，他們的法術也就會更強。”陸文昭先解答了他的第一個問題，仿佛這世間就沒有什麼是他不知道不了解的。

“至於你所說的龍氣彙集，確實如此，隻不過若宮中有掌權人相邀，他們就能進來。”

這個陸空星懂。

“就像請鬼進門？”

“聰慧。”陸文昭略頷首，他的眸光逐漸幽深起來，“而且，王朝鼎盛和王朝末代，皇權對妖鬼的威懾力，不可同日而語。”

陸空星一怔。

“大昭已經是……末代了嗎。”

前世明明還向後傳了皇兄一代的，陸空星總以為大昭還能再續幾代。不過他忽然反應過來，無論是皇兄登位還是後來的勉強太平，大昭向下延續的路徑上，都摻著他以及被他努力聚集起來的幾位忠臣的血。

現在，他撒開手去。

深陷求仙問道的大昭搖搖欲墜。

國師遮天，巫蠱橫起，妖鬼入世，都是天下大亂的引子，他早該明白的。隻是前世他在局中，掙脫不得，又懷著些許為他人抱薪的心，頂風冒雪也想向前走。

看著陸空星的神情，陸文昭就知道他又想起前世了。他頓時有點惱自己，平白無故為什麼提起這個話題，但其實他提及大昭末代的原因，隻是因為……

有沒有可能，大昭末代，是因為他要滅大昭呢？

陸文昭：“……”

這話說出來總覺得有點邪魅狂狷的味道，他暫時不知道該怎麼妥當表達，於是隻能先轉開話題。

“誰會邀請狐妖進宮，你可有想法？”

能與妖獸聯係，隻能是方士，還得是有些本事的方士，曆數宮中，恐怕隻有冷壽與徐元符兩人。陸空星雖不太傾向徐元符，但這件事還是要細查才能放心。

陸空星能察覺到，陸文昭隱隱有些擔憂，是因為妖狐入宮一事嗎？他想了想，主動說道。

“要不然先不要打草驚蛇，我來看看他們想做什麼。反正有仙術在身，也不怕。”

“我豈是擔憂妖狐入宮。”陸文昭歎了口氣，“我是擔心你。妖狐與不會法術的凡人不同，可能會發覺你在使用仙術，進而對你展開針對。”

陸空星倒是不害怕，他琢磨了一下，反倒有些激動。

“那豈不就是……鬥法？”

他記得徐元符同他提過這個詞，方士間，若要分出個高下，就得鬥法。徐元符還對他吹噓，自己曾在天台山與人大戰三百回合，打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暴雨如注……

“他誆你呢。行雨得呼龍，凡人方士哪裡有這樣的本事。”

陸文昭直搖頭，陸空星喜歡拿話本子當仙術參考已經很有創意了，他都快摁不住了，再加個喜歡吹牛的方士，讓他甚至想將話本子和那方士都一頭創出這片陸地，眼不見為淨。

陸空星就眼巴巴地看著他，想鬥法的心情溢於言表。

“好吧。”面對陸空星的請求，陸文昭總是會鬆口，“暗中讓他們開開眼也好，就當給你的一場小測。”

陸文昭摸了摸衣袖中，拿出了一塊碧色玉佩，交給陸空星。陸空星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不是當日他掛在小鹿角上的那塊玉佩嗎？難道是小鹿托陸文昭給他的？

他接過玉佩，本來平庸的碧色玉佩上，多出了許多金銀花紋，隱約是隻小鹿在青崖間遊蕩，不時跳跳，非常可愛。

“這枚玉佩你須一直帶著身上，可以掩蓋你身上的【氣】。”

紫氣衝天太過張揚，陸文昭也是做了一陣子，才做出這樣東西，專門將陸空星身上的【氣】遮掩起來，免得被其他妖怪神仙發現。見陸空星對他口中的【氣】流露出好奇，陸文昭解釋道。

“所謂的【氣】之說，其意為世間萬物身上，都帶有自己的氣場。經過修煉或者天生異瞳的人，就能夠看到這種氣場，進而判斷吉凶。”

陸空星立刻很高興地說道。

“因為我修習仙術，所以能看到狐狸的氣，才能發現他，是這樣嗎？”

“……不是。”

出乎意料的，陸文昭否定了他的說法。他向陸空星伸出手，陸空星沒有躲避，他感到仙人微涼的指尖輕輕觸碰了他的眼簾，無限憐愛。

“你的紫瞳，乃是極貴紫瞳，天生就能看到這些。就算沒有遇到我，也會隨年齡漸長，逐漸看到神仙眼中的一切，自此趨吉避凶，占卜禍福。”

陸文昭相信，若不遇仙，陸空星這樣天資非凡，也一定會成為紅塵中頂尖的那個方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授他仙術，也不過是一點點開發出陸空星的天資罷了。

“可我……”陸空星喃喃說了兩個字，忽然感到渾身發冷。

他本想說，眼睛什麼的，是不是弄錯了。因為前世的他活到最後，也沒能看到什麼【氣】，然而下一秒，先前那個關於冷壽的猜測就重新浮起在他心頭。

這樣說來，前世的冷壽果真奪去了他的眼睛。

他目力仍在，卻失去看破吉凶的能力。那些濺入他眼中的丹液隻怕是某種媒介，趁他痛苦閉目，冷壽恐怕是把那些丹液收集了起來，再通過某種手段，將他的眼睛轉移給了自己。

陸空星突然抓住了覆在自己眼上的仙人的手。

“再這樣……久一點……”

仙人的手覆著他的眼瞳，這是世上最令人安心的保護了。

直到此刻，陸空星才知曉，因為冷壽的貪欲，他所失去的是多麼斑斕的一個世界。

如果這次妖狐真是冷壽引入皇宮的，那他還真要跟冷壽鬥一鬥，不管冷壽想要達成什麼目的，他都想讓對方——

所求皆毀，一敗塗地！

仙人的另一隻手輕緩摩挲著他的白發，給予安慰。

有的時候，陸空星會覺得陸文昭好像知道他的前世，但很快這個想法又會被他歸於荒謬。還有的時候，他還會覺得陸文昭就算平靜地坐在那裡，體內卻仿佛湧動著比他還盛的複仇的火焰。

這就更加荒謬了。

陸文昭是冷靜而穩定的，就像白鹿，永遠祥和，不染戾氣。

可他自己又是因何重生的呢？

在仙人的安慰下，陸空星很快平靜下來，為了能挫敗冷壽的所有圖謀，他鬥誌昂揚。

“我想學新的仙術！”

陸文昭也本就想著教他新的仙術，不過他更尊重陸空星的意見。

“你有中意的仙術嗎？或者說說想要的效果也可以。”

隻要不是太難，不超越陸空星此時的學習進度，他都可以安排。

手握厚厚教案的陸文昭如是想。

陸空星就想起了剛才小鹿用過的那個仙術。

“穿牆術？”陸文昭挑眉，這個學起來會比較危險，但確實很有用，“我本打算教你履水術的，也可稱之為一葦渡江，是踏水如履陸地的仙術。”

聽了描述，陸空星也很想學這個。

“我可以都學嗎？”

“當然可以。”陸文昭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他黑眸中染了點笑意，“等你結束這次小測，表現得好，我會認為你能駕馭更難更危險的仙術。”

他的聲音略低下來。

“到那時，我會教你真正屬於你的仙術。”

“名曰——”

“十八飛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