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個身穿龍袍的小小人偶被呈上來時, 如妃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身旁的大宮女連忙攙扶。
負責搜查琪花宮的宦官跪著, 頭也不敢抬,隻顫顫複命。
“此物是在如妃娘娘寢房中的箱籠底下發現的,那處隱蔽,若不細搜,還找不出來。”
她寢房中的箱籠,那可是除了心腹外誰都碰不得的啊……
如妃想不明白, 她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這個本應被放入九皇子宮中的巫蠱偶人,會出現在她的琪花殿!這絕不可能!
難道是周順背叛她了嗎?還是其他宮妃趁機對她下手?
“陛下!”如妃跪地哭道, 玉釵歪斜,妝容都花了, “臣妾是被冤枉的!臣妾愛慕陛下, 一心隻希望陛下能萬萬歲,怎麼會行詛咒之事呢!”
“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請陛下明察啊!”
“你閉嘴!”老皇帝此時已經疑心大起,他盯著如妃,緩緩說道,“為什麼要害朕?自然是因為……你有皇子。”
是了,如妃有皇子,如妃有十皇子傍身。日前, 十皇子還去往他的觀文殿中, 壞了他隻差一天就能期滿的忌金器修行!
他們母子都有異心!
陸空星先前還垂著頭,此時聽到老皇帝的話語,忍不住微抬眼簾。
萬萬沒想到,那麼久之前丟出去的回旋鏢, 竟然還能旋回來打到如妃。
如妃悚然一驚,知道絕對不能再讓老皇帝往這個方向想,連忙上前抱住老皇帝的腿,哭得淒慘。
“臣妾真的冤枉……”
老皇帝怒不可遏,他叫人架了火堆,將那巫蠱人偶擲於火中破咒。火焰一下騰起很高,人偶瞬間就被吞沒,燒化殆儘。不過陸空星在火來前指尖一勾,那小小人偶就被攏入他袖中。
不知道還有沒有用,這樣的道具不太好找,還是先留一留。
抱著老皇帝腿的如妃被踢開,知道自己今天隻怕要栽到這裡了,她絕望之際,忽然看到陸空星袖子鼓鼓,頓時什麼都顧不上,大喊道。
“陛下!九殿下身上還沒搜過!”
老皇帝怒極反笑,他現在已經完全不相信如妃,反倒覺得陸空星應當是被汙蔑的。
想到他的小九剛入宮之時那淚濕的衣袖,老皇帝再看眼前的如妃,愈發厭惡。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害小九!小九身上沒搜不假,你身上也沒有!”
“既然這麼想搜,那就都搜一遍!徹徹底底搜一遍——鄭青雲!”
鄭青雲連忙從老皇帝身後走出來。
“陛下。”
“你去將小九身上掛著的、佩著的物件接過來,讓他自己往下摘。至於如妃那裡……”老皇帝環視四周,隨手點了一名禦前伺候的宮女,“你,好好搜搜如妃身上,徹徹底底地搜。”
他讓身邊親近的大宦官去清點陸空星帶在身上的東西,卻讓普通宮女去搜查如妃身上,給誰體面,不消多說。
陸空星也很坦然,經曆過遠距離向如妃宮中投放布偶的操作後,近距離的隔空攝物,對他來說太過簡單。
他將那個醜萌醜萌的巫蠱人偶精準投入陸文昭手中,又從屋內攝了另一物出來,藏在袖子裡。
陸文昭:“……”
他一手拿著金簪信件,肩膀上蹲著荷花小鹿,另一隻手還得抓布娃娃。
忙,好忙。
完成這一切之後,陸空星不慌不忙,從鼓鼓的袖子裡掏出了——
一卷手抄《孝經》。
他知道這很假,但他保證,他的父皇一定喜歡這個。至於如妃那裡,他也沒有多狠,隻是以彼之道還彼之身,在她衣袖中加了一片布偶身上的明黃布料罷了。
如妃身上搜出了與巫蠱偶人身上同樣的布料,明黃為皇帝象征,她委頓在地,知道自己此番再也翻不了身了,甚至會禍及家族。
如妃從未想到自己會在這裡跌一跤。
這以巫蠱之物陷害九皇子的計劃,她製定得極為精密,環環相扣。隻有先前一名叫紅佩的宮女聽到她與大宮女的議論,欲偷偷跑去通知陸空星,把她嚇了一跳。
可那宮女已經被她看押起來,這計劃理應是不會出錯的,人偶怎麼會平白出現在她宮中。
如妃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
如妃身邊的大宮女看看跪在地上的主子,再看看雷霆震怒的老皇帝,心中已經有了決斷。她“撲通”一聲跪地,連連磕頭。
“陛下恕罪,娘娘恕罪,是我……是我將那巫蠱人偶放到娘娘殿中的!前段時間婢子犯了錯,娘娘掌我臉面,我方懷恨在心。”
如妃擦拭眼淚的動作停頓,接著又繼續嗚嗚低泣。
“臣妾冤枉……臣妾冤枉……”
老皇帝沉著面色,殺心更起。
如妃母家不弱,他父兄還鎮守邊境,攔著躍躍欲試要南下的赤炎部,她自己又誕育皇子。恐怕就是倚仗這個,如妃才敢詛咒他的吧!
如妃的母家也該死!
“誅這宮女的九族。”老皇帝一擺手,“與此事相關的所有宮人,全部看押起來,查清後問斬。翻出來的巫蠱之物,儘數燒毀,再去靈台請國師來,問問該怎麼作法化解。”
“至於如妃……”
老皇帝氣得胸口隱痛,服下一枚丹藥後才稍有緩和。他冷眼看著如妃,指著她說道。
“朕先不殺你,隻奪了你的妃位,將你交給皇後處置。”
“等理清此事脈絡,若確實與你有關,你闔族上下,休想活一人!”
老皇帝說罷,看向陸空星,語氣稍有緩和。
“小九,朕知曉你受了委屈,朕自會補償你。”
“輔國將軍的幼子,以後便切實是你伴讀,不得對你有二心。你在宮中若受什麼委屈,隻管到朕跟前來,朕為你做主。”
陸空星:“……”
除了商歌能名正言順,其他什麼用都沒有,隻不過是空話罷了。
陸文昭也在旁邊沉默了。
怎麼他在旁邊幫忙拿了那麼久東西,反倒是那什麼輔國將軍的幼子能跟陸空星貼貼啊。
他們兩個都覺得這場巫蠱之禍得不償失,可對於世人而言,這就是九殿下因禍得福,被老皇帝親自提上了競爭那個位置的賽道,今後的前程不可估量。
折騰了一整夜,老皇帝也疲倦不堪。他最後看了一眼如妃,帶人離去,隻留下鄭青雲看著宮人們仔細搜索四周,將擺亂的東西歸置好,還得給九殿下再換一間宮室居住。
鄭青雲有些感慨。
經此一事,九殿下算是正式成了宮中炙手可熱的人物。雖然沒有母家依靠,可天底下,哪個依靠能勝過陛下呢?
若是……
說不準真有可能啊。
想到這裡,鄭青雲立刻笑著,上前與陸空星說起話來。
與陸空星這裡的眾星捧月不同,如妃被宮女扶起,要帶去她自己的琪花宮中關押,是生是死,得看最後查出些什麼來。可經手這事的會是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與如妃爭鬥已久,絕不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如妃趔趄站起身,此刻她心中依舊充滿茫然。
不明白……想不明白……那偶人怎麼會……
她看向陸空星,對方的白發在晨光之中覆著一層朦朧之光,對方的神態也是那樣氣定神閒,同鄭青雲說了幾句,鄭青雲隨即走開。白發的皇子就忽而抬頭,看向如妃的方向。
如妃突然劇烈地發起抖來。
她看見,她看見那理應被焚燒殆儘的巫蠱偶人又出現在陸空星手中,陸空星拿著那醜醜的偶人,在手中捏了捏。
“你看到了嗎!”如妃瘋狂地問自己身邊的宮女,“他手裡拿著的是巫蠱之物!是他!就是他啊!他才是行巫蠱的人!”
宮女被她激動瘋狂的態度嚇了一跳,然而抬眸看去,九殿下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望著整頓宮室的宮人們。至於他手中,則空無一物。
沒有啊?如妃娘娘這是魔怔了嗎?
宮女一轉眼,如妃就又尖叫起來。
她又看到了!她又看到了!就在陸空星手中!有偶人!有偶人啊!怎麼你們都看不見!怎麼你們看的時候,他手中的偶人就消失不見了啊!
如妃喉嚨裡發出恐懼的聲音,但是喊了太多次,歇斯底裡了太多次,已經沒有宮人會信她了。正當這時,陸空星手中又出現了那個偶人,他將醜醜的破了棉花的布製偶人貼近自己的臉——
他就這麼跟偶人貼著臉,歪頭,向如妃粲然一笑。
娘娘,是仙術。
他用了仙術。
如妃終於再也承受不住,她掙開控製住她的宮人,發瘋般向遠處跑去,一邊跑,一邊被嚇得控製不住地乾嘔。
她不能理解!
陸空星一定是妖怪!他是妖怪!!!
“……這就跑了。”陸空星搖頭,“敢在宮中觸及巫蠱禁忌,我還以為她膽子很大呢。”
“她膽子確實很大。”陸文昭肯定了如妃的膽量,“她居然敢害你。”
陸空星沒忍住笑了,不過就像先前令卸他車輪的周順吃暗虧那樣,他現在也沒有多麼高興。
先前他總拿敵人很多的地獄笑話來當做借口,現在他忽然懂得了,自己那時的心情和現下的心情。
他戰勝了一個如妃,還會有無數如妃在後面等著,塵事紛爭無斷無絕。
這一刻,他隻覺紅塵擾擾。
“有人在遠處看你。”
陸文昭突然說道,順著他的視線,陸空星看向遠處宮道,一名留著白胡須的老者站在宮道上。晨風吹動他的文士袍服,他站在那裡遠遠望著陸空星,沒靠近,卻不掩眸中關切。
“夫子怎麼進宮了……”陸空星喃喃自問道,“現在進來,不僅盤查嚴格,可能大半個月內都無法再出去,為什麼……”
很快,他反應過來,夫子是進宮來看看他的。
夫子擔憂他。
陸空星的心情忽然就輕快起來,現在私下接觸不太好,於是他向方學士的方向點了點頭。方學士蒼老面容上浮現一抹笑,對他擺擺手。
無恙便好,去吧。
“這便是我同你說的,紅塵亦有妙處。”
陸空星明顯是又可以了,他搖頭晃腦,很得意的樣子,陸文昭不由得糾正他。
“那是我說的。”
“真的嗎?同樣認識小鹿,不要那麼小氣,還分什麼你我。”
“……”
陸空星被安排在另一座寢殿中暫時休憩,洗漱完畢,他在仙人的衣袖下安然入睡,小鹿窩在他枕邊,散發出清甜怡人的香氣。
香香小鹿……
這樣想著,陸空星迷迷糊糊就要入睡,忽然,他睜圓紫瞳,猛地坐起,把枕邊的小鹿都嚇得跳了兩跳。
其中一跳是代陸文昭跳的,小鹿代跳。
不對!
陸空星心想,他忘了一件事!
這件事如果不做,不管是他還是在看這章的讀者,都有可能睡不著!
“才想起來嗎。”陸文昭把他炸起來的毛捋順,將先前陸空星交給他保管的那封書信遞過去,“你還沒讀這封信。”
“這信是八百裡加急的。”
陸空星摩挲著信封,皇叔發出這樣的書信,可能有什麼要緊事要同他說,可恨前世被人攔截,他到死都不知道這些書信中都說了些什麼。
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陸空星有些緊張,他揪緊了陸文昭的袖子,屏住呼吸,打開信封。隻見薄薄一張信紙上,隻有兩個鬥大的墨字,猶如龍蛇飛動——
【飯否。】
陸空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