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總臉上現出一抹慍色, 有些惱羞成怒。
他望向眼前這個面部線條淩厲硬朗,個頭高大的男生,壓抑著心中的不悅問向岑霽。
“岑助理, 這是你們公司新來的員工嗎?怎麼這麼沒有眼力, 沒有人告訴他們這些年輕人職場大忌嗎?”
岑霽微微笑了笑, 裝傻充愣:“他的確是我們公司新來的員工, 正如您說的,比較年輕, 說話做事坦率直白了些。”
這是坦率嗎?
孫總看男生凶神惡煞的樣子,剛才差點以為他要把酒杯裡的酒澆到自己頭上, 再暴揍自己一頓, 嚇了他一大跳。
還好,原來就是個年輕稚嫩的新人。
還以為有多大的背景。
孫總冷哼一聲, 蠢蠢欲動的心再度冒了出來。
“既然這樣, 岑助理你喝一杯,我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你也是,跟在賀總身邊出入各種場合,怎麼能不會喝酒?我跟你說, 生意都是酒桌上喝出來的, 你這樣不懂事, 以後是爬不上去的。”
“是嗎?”一道如浸在寒冰裡的冷冽聲音在這時響起。
賀總每次出現的時候,周邊的空氣就仿佛低了幾度。
偏他眉目疏冷矜淡,說話的語調卻不疾不徐, 仿佛閒談今日的天氣是晴是劣,雲淡風輕。
這就無形中給人一種更具有壓迫感的精神威壓。
“我倒不知道孫總還有這樣獨到的見解,這樣看來,今天峰會的內容您是白聽了, 時代在與時俱進,你的思想還這麼守舊的話,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大浪淘沙。”
一句話,什麼都沒說,又仿佛什麼都說了。
還帶著迫人的威懾和警告意味。
孫總公司確實面臨著賀崇凜說的這個問題,這正是他今天費儘心思擠進這場交流會的原因。
當然,他也聽懂了“大浪淘沙”這四個字背後的真正涵義。
孫總臉色立時變得煞白。
不敢再勸岑助理喝酒。
事實上,他沒想到賀崇凜會為了一個小助理說這樣具有警示意味的話。
彆人都說岑助理是賀崇凜身邊特彆受重視的助理。
他原先不信,一個小助理而已。
賀總秘書室和背後的精英團隊能人那麼多,能對一個小助理有多重視。
再說了,就是喝杯酒而已,哪個職場人不喝酒。
岑助理怎麼就喝不得了?
可這一刻,望著眼前人深寒冷冽的眼神,孫總立刻在臉上堆起諂媚的笑意:“賀總說得是,我們是該改一改陳舊的思想了。”
賀崇凜淡淡嗯聲,薄唇勾出冷淡的弧度:“這就對了。順便說一聲,我們公司向來憑個人能力和實力,沒有什麼職場硬性規定和規則,做好本職工作就可以。”
“對對對,您說得都對。”孫總連連點頭,轉向岑霽,“岑助理,剛才是我不對,好為人師了,我自罰一杯。”
出了宴會廳,坐上加長賓利。
賀明烈一把扯下勒脖子的領帶,氣憤又激動道:“大哥,就得像你這樣整治他,什麼玩意兒,還職場大忌,懂事不懂事的,非要勸岑助理喝酒,岑助理這麼厲害,是需要喝酒爬上去的人嗎?我看這老男人就是心懷不軌!”
岑霽正往身上係安全帶,聽到這句話手指頓了頓,一陣無語。
怎麼什麼都能往心懷不軌上面扯。
還有,賀明烈居然誇他厲害。
這是能從一向敵視他的賀三少爺嘴裡說出來的話嗎?
賀崇凜坐在後座上,沒作聲,視線望向前方副駕駛上正往身上係安全帶的人。
小鄭啟動車子,笑了笑:“有些老總是這樣的,喜歡看彆人喝酒。”
一旁原本想插話的雷軒突然發現了哪裡不對勁。
大哥?
就是說,原來這位新來的實習生是賀總的弟弟?
雷軒也是後知後覺意識到實習生的身份不簡單,聽喬喬姐她們猜測說是關係戶。
但怎麼也沒想到是賀總的弟弟。
救命!
他當初還以為終於來了個後輩,各種在實習生面前充大哥。
是親弟弟那種嗎?
怪不得剛才整頓職場的時候言行舉止那麼絲滑。
雷軒沒想到自己今天跟著出席交流會竟讓他吃到了一個大瓜。
再瞄向前方的岑助理,沒什麼反應,看來早就知道了。
難怪當初這位實習生來到公司的第一天就說要找岑助理。
剛才還這麼維護岑助理,原來他們一早就認識。
也對,岑助理是賀總的特崗助理。
他這個崗位工作內容比較特殊,偶爾會參與到賀總的一些家事。
和賀家人有所接觸好像並不意外。
就是沒想到賀總的弟弟剛才在宴會上的反應會這麼大。
賀崇凜視線在前方定了會兒,收回,注意到弟弟剛才話語中夾雜了個彆的詞。
老男人……
孫總其實沒比他大幾歲。
賀崇凜眉峰輕微蹙了蹙:“你的脾氣該收一收了,要想走得長遠,就要學會管控自己的情緒,不然就是在往彆人手上遞刀子。”
賀明烈閉上嘴。
嘀咕一聲:“你怎麼和岑助理說一樣的話。”
不過,想起剛才大哥三言兩語不帶任何機鋒就讓那個孫總轉變態度,他意識到自己確實太過稚嫩了。
成熟男人應該用成熟的方式解決問題。
圖一時嘴快隻會讓彆人抓住把柄,還有可能給身邊的人帶來麻煩。
賀明烈難得乖順,決定以後要控製住脾氣,像大哥這樣不動聲色地解決問題。
他沒忘記自己第一次穿西裝出現在岑助理面前,岑助理怔然臉紅的樣子,呆呆看了自己半晌。
應該是更喜歡成熟一點的吧?
賀明烈思緒飄飛。
轉瞬想到一個問題,探頭問岑助理:“你說你不太能喝酒是怎麼回事?酒精過敏嗎?”
岑霽被問得猝不及防,大腦裡倏然閃過部門聚餐喝醉酒那個夜晚的畫面。
尤其是在場的人幾乎都知道他那晚社死的尷尬樣子。
岑霽的臉上再度染上不自然的緋色,支吾一聲:“不是。”
“那是什麼原因?”賀明烈視力同樣很好,自然一下子就看到了岑助理的臉變得通紅。
這題雷軒正好會!
雷軒興致勃勃地開口:“是因為岑助理一喝醉酒就會——”
話還未說話,望見賀總視線落在他身上。
那種熟悉的被寒意包裹的感覺再度襲到全身。
剩下的話語戛然消散在喉腔裡。
前方開車的小鄭輕輕笑了聲,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
賀明烈見車內人一個一個反應古怪,奇怪道:“就會怎樣?”
雷軒卻不肯說了。
岑霽也讓他不要再問,沒什麼,就是酒量不好,不太能喝酒。
那種丟臉的樣子越少人知道越好。
這讓賀明烈更加撓心撓肺,尤其看到他大哥的神色也有些怪異。
是他的錯覺嗎?
他竟然看到大哥唇畔勾出淺淺的笑,帶一絲溫柔寵溺。
讓人頭皮發麻。
所以岑助理喝醉酒後到底會怎樣?
為什麼大家的反應都這麼奇怪?!
回到家,岑霽洗完澡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
賀明烈還沒放棄問這個問題,給他發消息。
[求求你告訴我,我沒探聽你隱私的意思,就是我聽彆人話說一半,得不到答案晚上會睡不著覺。瘋狂撓爪爪.jpg]
岑霽感到好笑。
不過想到今天自己被勸酒,賀小少爺替自己解圍,雖然態度強橫了些,但要不是他,自己還真不知道找什麼借口應對。
還有賀總,竟然也會出面維護他。
想到這裡,岑霽打開輸入框打了幾個字:[我每次喝醉酒就會變身吸血鬼咬人,好了,你可以安心睡了。]
賀明烈:“……”
盯著這行小字。
行吧,睜眼到天亮吧。
隔天陸野來家裡做兼職,看到岑助理心情很不錯。
陸野問:“CD看了嗎?”
岑霽點頭:“看了,特彆喜歡,再次謝謝你。”
陸野看他笑,自己心情就跟著明媚。
在心裡說沒什麼,隻要你喜歡就好。
想到什麼,他又問:“聽叔叔說你前天被勸酒了?”
岑霽笑道:“沒什麼,上班就是會遇到一些難纏的人,不過我沒喝,也確實喝不了,他後來就沒勸了。”
陸野便笑。
想起岑助理喝醉酒的第二天迷迷糊糊以為自己錯過了上班時間,慌裡慌張在洗浴間撞上自己的畫面。
岑叔叔還說,他喝醉酒後會扮演奇奇怪怪的角色和用五音不全的嗓音唱歌,折磨彆人的耳朵。
陸野望著眼前人泛著笑意的清潤眼睛和溫柔漂亮的面龐,很難將岑叔叔說的那種情況和岑助理聯係在一起。
尤其他說話的聲音那麼好聽,怎麼會折磨彆人的耳朵?
微微晃神間,岑景耀那邊接了個電話,接完,臉上有些愁緒。
“小陸,需要你幫我個忙。”
陸野聽到岑叔叔叫他,收回腦海中試圖想象岑助理喝醉酒樣子的思緒,連忙走過去:“叔叔您說。”
岑景耀歎口氣,從面前圍裙的口袋裡掏出個筆記本,在上面寫下一個地址,撕下來。
“平常給我們供應水產的劉姐生病了,今天沒辦法過來送貨,能麻煩你跑一趟這個地方,幫忙把貨取過來嗎?”
陸野接過紙條,看了一眼:“沒問題。”
岑霽跟著看過來:“我跟他一起去吧,那個地方位置彎彎繞繞不太好找。正好帶點東西過去,劉姨生病的話,家裡就沒人做飯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向芸拎了個保溫桶過來,“這是你爸燉的雞湯還有一些小菜,她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你把這個拿過去。”
岑霽從媽媽手裡拿過保溫桶,自己又去拿了些糕點和水果,然後和陸野一起開了他爸爸的運輸小貨車出了門。
路上,看岑助理在身旁開車。
陸野一邊在副駕駛位上幫他關注著路況,一邊不由自主地再度在腦海裡構想著岑助理扮演奇怪角色和唱歌的畫面。
直到車彎彎繞繞在一處山泉前的簡陋房屋停下,陸野才收回思緒。
岑霽從車上下來,抱上裝有雞湯的保溫桶。
陸野就跟在後面,拎著水果和點心。
劉琴從床上撐起身:“麻煩你們自己過來取貨也就算了,還帶這麼多東西,真是太感激了。”
岑霽把保溫桶放在桌子上,讓她趕緊躺下:“您一直給我們送了這麼多年肉質鮮美純天然無汙染,價格還這麼實惠公道的貨,要說感激也是我們說才是。樂樂呢?”
“樂樂,過來跟哥哥們打聲招呼。”劉琴咳嗽兩聲。
過了會兒,一個七八歲左右的男孩就從裡屋走了出來,怯怯地望著岑霽和他身後看起來有些可怕的哥哥。
“哥哥好。”
岑霽彎下身,從口袋裡拿出幾枚糖果:“樂樂乖,你喜歡哪個口味的?挑幾個?”
小男孩便從岑霽的手中挑了橘子、草莓和菠蘿味的糖果,靦腆又開心地說了聲:“謝謝岑岑哥哥。”
岑霽摸了摸他的腦袋,說真乖。
繼而看向劉琴:“劉姨,家裡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劉琴連忙擺手:“沒有要幫忙的,岑岑,你快回去吧,彆耽誤你們時間。”
陸野環視一圈,看向旁邊的廚房:“我看這邊的房頂缺了一塊,您家裡有工具嗎?我可以幫忙補上。”
劉琴視線看過去,再度咳嗽一聲,面上露出窘迫的神色:“是前兩天刮風吹的,你不用麻煩,我回頭病好了可以自己修。”
陸野:“不麻煩,我正好會修這個。”
劉琴見推辭不掉,就讓兒子找來工具。
岑霽見陸野打開工具箱,恍然想起了幾個月前的下雨天。
那時候還是炎熱的夏季,他去到一個簡陋破敗的屋子裡,借口等雨,在昏暗的光線下看男生蹲在地上搗鼓修繕用的工具。
窗外大雨瓢潑,風勢強勁。
屋內各處滴答滴答漏著雨。
異常狼狽困窘。
那道身影和眼前重疊。
一樣,又好像完全不一樣。
陸野三下五除二修繕好了屋頂,又幫忙把屋子裡的窗戶固了固。
這段時間天氣涼,風刮得厲害。
說不定要不了多久就會下雪。
劉琴不住地說著感激的話,向兩人道謝。
岑霽說沒什麼,讓她好好休息。
取了貨搬進車廂,臨走前,岑霽看陸野轉頭和小男孩說了幾句話。
坐在車上,岑霽問:“你和樂樂說了什麼?”
陸野係上安全帶,視線望向那處簡陋的房子,像是在看過去的自己一樣:“我和他說,讓他好好照顧自己的媽媽。然後,好好學習。”
岑霽微微一怔。
隨後想起,養母一直是陸野心中的遺憾。
養父雖然對他不好,養母卻是愛著他的。
要不然陸野也不會中途休學去打工賺錢給養母治病。
可惜最後還是沒能來得及。
岑霽一時不知道怎麼安慰陸野,便從口袋裡掏出糖果:“要吃一顆嗎?”
陸野轉過頭,視線落在他的掌心上,漆黑的眸子閃過意外。
就聽眼前人用溫柔好聽的嗓音告訴自己:“聽說吃甜的東西會讓心情變得像糖果一樣甜,你要不要嘗一嘗?”
陸野注視著他的掌心一會兒,挑了顆橘子口味的:“剛才就想問了,你怎麼會帶糖果?”
岑霽笑笑,把剩下的幾枚糖果裝回口袋,踩下油門:“以前是哄爍爍和念念,後來不知不覺就隨身帶習慣了,然後發現有時候遇見小孩子對他們會很有用。”
陸野剝開糖果放到嘴裡,心道我並不是小孩子。
口中卻彌散起柑橘味的清甜氣息,很快,過渡到心臟,在上面裹上一層甜甜的糖霜。
像岑助理說的那樣,吃甜的東西,心情真的會變得像糖果一樣甜。
過了幾天,溫度果然又降下幾度。
天氣越來越冷了。
向芸讓人往閣樓裝了暖氣。
陸野某個晚上躺在閣樓的床上,聽窗外刮著呼呼的冷風,屋內卻溢散著溫暖的暖氣。
他一手枕著腦袋,一手拿著那天悄悄藏進口袋裡沒舍得扔掉的糖紙,在橘黃色的燈光下靜靜地看著。
和小男孩的對話還有一句,忘了告訴岑助理。
他說:“一切都會好起來,你以後也會像我一樣。”
遇見溫暖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