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116(1 / 1)

戒水 押尾 8739 字 6個月前

誠如她所想。

不是第一天便是第二天,張建榮帶著張文洋來到家裡。

王青在廚房張羅了一桌好菜,周廣寅聽見門響立刻迎過去,一邊大包大攬他們脫掉的外套,一邊說著買了什麼樣的好酒,要給他賠罪。

張建榮不說話,由著他接下自己的外套,往客廳一掃,沒看見周唯,臉色頓時一沉。張文洋吊著臉,兩隻眼眶紅腫微眯,也沒有往日叫叔叔阿姨的親切勁兒,一聲不吭跟在後頭。

周廣寅心說壞了,放下外套就去砸周唯臥室的門,哐哐作響:“唯唯?唯唯!你張叔和文洋哥來了,還不趕緊出來!”

“你前天不還擔心你文洋哥嗎?咱們把人請來了,你當面給人道個歉,話說開才好!”

……

房間裡的周唯盯著手機。

從她離開他的那刻起,不論談及什麼話題謝易初都有本事插一句暗示她回來的話。

[冰箱裡的菜再不炒就壞了【圖片】]

[咱們小區物管新栽了批虞美人,你想不想看?【圖片】不如實物。]

[今天柯旭寧森喊我出來打電動,才五點多他們就走了,留我一個人在電玩城。]

騙人。他想玩多的是朋友願意陪他。

菜也是她離開前一天剛買的,才不會那麼容易壞。隻不過照片裡的青菜模樣乾乾巴巴,連邊緣都泛黃,該不會是被故意拿出來晾兩天又放回冰箱的吧?

周唯心知肚明,面對他時卻假裝聽不懂,在視頻通話中並不看他,隻是側著臉梳通頭發,似乎毫無回去的意思。

實則用餘光偷偷瞥他神色。

謝易初冷著一張臉,說話傲慢又驕矜,橫得像彆人欠他八百萬,一個勁追問的內容卻是她什麼時候回家。

周唯一:[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總要多住幾天。]

得不到她確切的回複,謝易初甚至懶得再裝一下。

[你,回家。]

[彆裝看不見。]

[周唯!!!]

[嗯,在呢。]

周唯慢騰騰地打字,承認自己很壞,很享受被他緊緊攥在手心裡。而且……家。是在南臨市的和謝易初的家,不是現在這個。

所以也很喜歡聽他說回家。

周唯一:[那你來找我好了。]

上午發的消息,謝易初下午才回。

謝兔子:[你讓我去我就去?]

謝兔子:[做夢。]

周唯看到這裡忍不住笑了一下。

謝易初一定會來,她確信。

就算是做夢他也會幫她實現的啊。

***

周廣寅敲不開門,王青正要過來,門豁然從裡面拉開,露出一道朦朧的身形。她在家總穿的很寬鬆,陰暗暗的顏色,背後的燈光也暗,融在一起,連身材邊緣都模糊了,唯獨膚色陰白,仿佛帶著瓷釉一般的光滑涼意。

乍然

和她面對面,冷得周廣寅一個激靈。

很快,周唯笑了笑。

冰冷感頓消。

周廣寅回過神揚聲罵了她幾句,周唯微微停滯,點點頭,沒有說話。

周廣寅在她的順從和聽話裡重新找回為人父母的掌控權,在外面沒人把他當回事兒,在家倒是可以在周唯面前罵天罵地,一逞父親的威嚴。

他特意側身讓另外兩人看見周唯、看見他嗬斥她的場面,厲聲厲色地叫周唯給張文洋道歉。

她把目光釘在地上。

緩了兩秒。

雖然早就清楚她生理上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可是一個父親,哪怕他隻是擁有這個稱呼,仍是讓她感到難過。

呼進的氣體好像弄得鼻腔發酸,周唯伸手按了按,再抬頭時順著周廣寅的意思滿眼抱歉地望向他,“真對不起,我那天太不小心了。”

張文洋剛想張嘴,被張建榮一拽,“不小心都把文洋眼睛毀成這樣,小心起來那還了得!”

看得出來張文洋受傷把他心疼壞了,張建榮寬厚的嘴巴張張合合,上嘴唇好幾個小燎泡,眼珠子渾濁,平日裡的木訥形象儘消。

張文洋愣了一下,似乎也沒想到他爹把話說這麼重。

周唯又按了按鼻梁。

“唉!都怨我沒教好她!建榮你也彆跟她生氣,來咱們去吃飯,你讓我喝多少我喝多少,我今天豁出命來給你賠禮道歉!”

周廣寅去攬張建榮的肩膀,張建榮擰在原地不願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躲在廚房的王青見事態不對,從廚房出來兩邊勸和。

“張建榮你多大的人了,跟這丫頭生什麼氣!文洋的眼睛我們看著也心疼,有什麼不滿你儘管說出來,彆再把自己氣壞了!”她剜了眼周唯,又看著張建榮:“這樣,這樣!”

王青一把拉過周唯的手臂,擼起她袖子,一連串的巴掌不由分說地扇在她胳膊、手背上,一聲響過一聲,脆得像掰蘋果。

幾乎是瞬間,她被迫露出來的半條手臂通紅一片,手指印摞著手指印,皮肉裡隱隱泛起紫紅色的淤痕,越來越深,越來越可怖。

在逐漸麻木的疼痛中,耳朵裡嗡地一下,像被尖銳的利器戳破什麼東西,周唯驟然擰緊了眉,身體猛然顫抖一下。

然而客廳裡並沒有人說話,隻聽得見自己心臟緊縮的嗡鳴聲。

“哎!”張文洋驚呼出聲。

王青揚手還要再打,被張建榮攔住。

“行了行了。”

他反而嫌惡。

王青鬆開手,周唯的手臂還維持著被拉扯過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死丫頭,做事長長記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那麼毛躁!”

王青說完,扶著張文洋往餐桌走,回頭招呼張建榮一起。張建榮這時候才找回一些憨厚老實的感覺,滿不讚同王青打孩子的行為,王青為此還在和他爭執。

周廣寅望著周唯,眼神猶疑。

她看起來疼極了。

他沒見過周唯這樣。

他這個女兒,很能忍,以前王青不是沒打過她,包括他自己,脾氣一上來也動過幾次手,記憶裡她多是垂著眼睛靜靜站在一邊,沒有什麼表情的模樣,好像任人揉圓搓扁的面團,隨便他和王青怎麼打,她連躲都不會躲一下。

久而久之,他都快忘了周唯對疼還有反應。

畢竟以前也是這麼過來的。

動了動嘴,最後還是抵不過從遠處傳來的王青的說話聲:“我那是愛她才打她,我怎麼不打過路人?!不打不成材,疼了才知道改!”

周廣寅說:“你媽也是為你好。”

“趕緊回屋收拾收拾出來吃飯,現在像什麼樣子。”

說完,轉身就走。

周唯終於忍不住細細顫抖起來,牙齒上下磕碰著,卻還是低著頭,眼睛睜得大大的,朝旁邊側了側臉,兩滴滾燙的眼淚湧出眼眶,掉到彆的地方去了。

她的心又冷了一點。

終於又冷了一點。

疼到麻木之後,反而有種輕飄飄的感覺。

周唯把布滿傷痕的手臂舉到眼前,另一隻手搭上去,微微用力,從手背慢慢摩挲到手肘,於是挨過打的地方重新泛起火辣辣的灼痛感。

她痛得嘴唇都在抖,聲音極輕:“媽媽,我好疼。”

——我不會再期待了。

***

飯桌上張文洋一直在關注她。

眼下微紅,明顯哭過一場,正小口小口吃著米,連桌上的菜也不夾。

周唯過得太過順遂,張文洋看不慣,憑什麼她能去好學校能考這麼高的分;然而周唯一旦挨打受罵,張文洋又生出憐憫她的心思,仿佛隻有這種情況下她才會狼狽不堪,還是那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可憐蟲。

自從發覺自己父親和王青的關係後,張文洋在周唯面前總有種隱秘的優越感。

對她百般不喜的親媽對他算得上是親切周到,王青時不時還會給他爸拿煙拿酒,給他買衣服鞋。

跟周唯的感受完全相反,他無限膨脹於王青對他的討好中,更加崇拜張建榮,覺得張建榮厲害得不行,竟然能讓王青跟他出軌,王青給他點東西算什麼,她和他爸都這種關係了,什麼東西他不能要?

張文洋偷偷舔了舔嘴唇,目光一個勁地往她身上瞥,周唯放下碗回到臥室,反鎖了門。

再忍忍,起碼忍到謝易初來。

又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外面的動靜穿過幾乎沒有隔音作用的牆壁。

張建榮和王青把周廣寅架到床上,隻聽見砸進被褥的一道悶聲,然後呼嚕聲漸起。

王青甚至懶得編個圓滿的理由,高聲說一句:“你爸喝多了,我跟你建榮叔去給他買藥。”

便和張建榮一起出了門。

周唯斜靠在床頭,手邊放著手機,大腿下壓著一把剪刀。

四周無人,周廣寅的呼嚕聲襯得環境愈發寂靜,隻有她自己

細微的呼吸聲,在一方沒有窗戶的房間裡。

周唯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忽然門把手被人從外面狠狠擰了幾下!

門打不開。

意識到她提前反鎖了門!張文洋惱羞成怒,抬手砰砰砰砸門,周唯想,來了。

她的手出了一點汗,冰涼冰涼的,也壓到大腿底下,悄悄握緊剪刀。

張文洋在門外大聲叫喊她名字,他也喝了酒,開始顛三倒四地辱罵她。可是沒有人應聲,張文洋撤開距離踹門,震得抵門的椅子顫動不已。

手心還在出汗,濡濕了剪刀,可周唯握得很穩,握手處的花紋嵌進手掌。

她可能會殺了他。

她想。

如果他真的闖進來。

書桌上的台燈亮度被調到最高,映進她眼瞳,像焰火一樣絢爛璀璨。或許她可以報警、可以尋求彆人的幫助……可是她想要他死。

如果他闖進來的話。

周唯神情很平靜。

持續的踹門聲沒能催醒周廣寅半點意識,張文洋氣喘如牛,停了下來,整個房子除剛才以外的聲音,又多了他惡狠狠的喘氣聲。

片刻的停止更像是懸在人頭頂的刀。

不知什麼時候又會再次落下。

突然傳來一陣手機震動聲。

急促的嗡嗡聲像無數隻蜜蜂振翅飛翔,猝不及防闖入臥室。

張文洋摸出自己的手機,這聲音不屬於他。

但他聽到周唯低低柔緩的聲線:“喂?嗯。”

“謝易初。”

“……”

“嗯,嗯……我知道。”

“……”

“下樓麼?現在?現在。好。”

是一個男生,正在樓下等著。

張文洋被酒壯起的膽子又泄了出去。

周唯主動打開房門,張文洋還蹲靠在牆上喘氣,周唯左手拿著手機湊在唇邊,右手自然下垂,掩在寬鬆的袖口裡,忽略掉他徑直走向陽台。

路燈前一道高瘦挺拔的身影。

往下入目全是漆黑,光線從他身後滲進來,逆光中謝易初的神情不太清晰。

十來層樓的高度,他抬頭定定看向周唯,周唯在電話裡聽見他笑。

然後,將手攏在一起,謝易初真實的、漫不經心的嗓音從樓下傳來:“周唯!回家!”

周唯飛奔下樓梯,長發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