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114 剪刀(1 / 1)

戒水 押尾 9275 字 6個月前

周唯醒的比謝易初早。

屋子裡昏暗, 像沒亮透的清晨,她微微抬起頭,伏在他枕頭邊打量這張近在咫尺的臉。

他生得最好的就是眉眼,膚色冷白, 眉毛漆黑, 窄長雙眼皮, 閉著眼也夠勁。目光滑到他嘴唇, 周唯笑了一下,謝易初唇薄,咬破後的深色血痂很明顯。

她纏了創口貼的指尖快要碰到他臉頰時, 懸停了兩秒, 周唯突然撐起上半身探頭去吻他睫毛, 嘴唇一碰即離。

快到連她自己也不確定親到沒有。

然後倒回床上,把臉埋在柔軟的枕頭上來回揉擦。

過了一會,怎麼躺都不舒服, 肩膀也痛,周唯往下摸了摸小腹和腿,原來還在,可總有種被掏空的感覺。

乾脆坐起來, 抽了枕頭當靠背,將胸前簇擁的薄被掀開大半, 沉沉呼出口氣, 才覺得鬆快一點。

外面的光線被窗簾隔絕,隻餘四邊的縫隙,一絲絲陽光鑽進來,明亮、刺眼。

她仰靠在床頭像一隻發呆走神的貓。

精神卻無比清醒。

一閉眼,昨晚發生的事像放電影一樣一幀幀從眼前掠過, 和預設裡的完全不一樣。周唯想過該以哪種形式取悅他,手,或者口,看視頻裡的人做,好像也沒有那麼難學。

她聽說男生第一次會很快,特意去網上查要怎麼安撫對方,在適當的情況下進行鼓勵,條條框框學了很多,謝易初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她考慮到方方面面,唯獨沒想到去學如何在床上合理的拒絕對方。

周唯低頭看了看手臂內側和胸口,無聲歎氣。

外面逐漸熱鬨起來,樓下小孩子吵嚷,尖利的叫聲直衝雲霄。房間裡依舊很暗,窗簾擋住的似乎不僅是陽光,還有某種私密晦澀的情緒。

謝易初一醒來就看到歪在床頭昏昏欲睡的周唯。

入目雪白一片,脊背上微微隆起的骨頭形狀像一連串珠子,她好像連肩頸都比彆人薄很多,纖薄又輕巧,漂亮得像蝴蝶翅膀。

但是房間太暗了,她白得令人頭暈目眩。

夢裡的人醒來在枕邊。她的聲音、她的身體,一切對他來說都那麼熟悉和觸手可及,他被迷惑到思維不受控製,好像還沉浸在昨天的瘋狂裡。

謝易初撐著額頭,略狹了狹眼睛。

周唯朝他歪歪頭。

她隻是犯懶,並沒有睡,一見他醒,立刻掉過去看他。

謝易初以為她要說話,然而等了一會,她沒有出聲。周唯眨眨眼,帶著一點溫柔笑意。

她彎腰湊過來,一股馥鬱又熟悉的淡香撲到臉上,謝易初屏住呼吸,抵住她肩頭將人推開。

周唯:“嗯?”

謝易初嗓音發啞:“有點暈。”

周唯不解:“頭暈麼?”還是傾身過去,想碰碰他,被謝易初躲開。

沒能如願碰到他,周唯最後晃了兩下跌跪在床上。動作間她露出的地方更多,謝易初微微皺眉,下頜線緊繃,克製地移開了目光。

可是在周唯看來他這樣很冷淡,像睡完就翻臉。

“怎麼了?”她仰頭看謝易初起身。

“衣服穿上。”謝易初口吻冷硬,並不看她,快速套上長褲想去衝個澡清醒清醒。

周唯往前拽住他手腕,細長的手指死死掐進他肉裡。

她也冷了臉。

“你什麼意思。”

被她攥住的疼痛微乎其微,謝易初懶得跟她解釋,抓住她腳腕將人拖抱起來,周唯冷不丁懸空,整個人掛在他身上。

謝易初抱她更緊,周唯有一瞬間的怔住,下一秒他拉開距離,玩笑般拍了拍她後腦勺,“明白了?”

周唯被重新放回床上,謝易初像安置洋娃娃,擺正她手腳,還不忘替她將頭發挽到耳後。

“可是,又不是不能做。”

等了半天她竟然來這麼一句,謝易初睨著她輕輕哼笑,“是誰喊疼?”

“……也還好。”可以忍。

周唯看他一眼,又慢慢低下頭去,啟唇微微“啊——”了一聲,她從眼尾悄然往上瞥,點了點自己的唇,問他:“要試試嗎?”

她牙齒齊整,唇並不十分紅,但因為眉眼過分細致素淨顯得很飽滿亮眼。

謝易初笑了一下,沒說話,周唯知道這是拒絕的意思了,“好吧。”她怏怏點頭,朝他伸開雙臂,“那抱抱?”

謝易初靠近抱緊她,枕著她肩,指尖從她頸後開始,一節一節摸下去。周唯渾身一顫,手心逐漸潮濕,她身前的人也在忍耐,或深或淺的氣息拂過耳畔。

摸到最後一塊骨頭,屈起食指順勢刮了刮她腰際,看她瞬間往下伏腰,像一條被掐著七寸拎起來的軟綿綿的蛇,謝易初忍不住笑,側頭親了親她耳後,“多謝款待。”

說完,將她緩緩放回被子裡,風輕雲淡地起身去了浴室。

待他走後,牆上懸掛的鐘表指針又走過好幾圈,周唯揩掉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淚水,脆弱的眼皮被創口貼磨得生疼,手指也疼,一個人被留在寂靜空蕩的房間裡無端生出一種想要嚎啕大哭的衝動。

她快被折磨瘋了!

***

謝易初回來,一腳踏進臥室又縮回腿,倚在門上催她起床。周唯這次沒有異議,莫名其妙盯了他一會,默默掀開被子,彎腰去夠床尾的睡裙。

她做起來十分坦然,謝易初不耐煩地嘖聲,把門框敲得咚咚響,“當我不存在?”

周唯慢吞吞移到床邊,兩腿搭著床沿,邊穿睡裙邊回他:“沒有啊。”她高高舉起雙臂,睡裙從頭套進去,看不到她臉,聲音悶在布料裡。

低柔卻又難掩沙啞。

謝易初下意識蹙眉。

裙擺在她身上像水一樣蕩下來,剛好掩蓋到大腿。周唯轉頭看向他,故作輕鬆地聳了下肩:“反正都是看過的。”

她沒什麼好遮掩的。

等才是最難熬,在他出去的那幾分鐘裡,周唯忽然被強烈的失落感包圍,極端隱蔽的房間和極端敞開的身體似乎衝突,兩個人在一起時不這麼覺得,反倒是一個人閉眼躺在床上感到一陣心灰意冷的沮喪,像是所有的理智都隨著另一個人的離開而消失,隻剩下被情緒支配的皮囊。

她幾次三番想起來又躺下,突然明白出於愛的性有多恐怖。

它營造出一種虛假的浪漫,讓人以為性是愛的終點。

似乎兩個人足夠相愛就會順理成章地走到這一步,覺得做.愛是圓滿,可以把愛意推到頂峰。

然而她被推到頂峰後便狠狠墜了下去。

這是一場騙局,周唯隻有巨大的失重感。

好像做什麼都沒法緩解,心臟仿佛被掏空一角,需要更多、更多、數不清的愛才能填滿。

周唯想,沒有什麼比這更糟糕了,她以為的結束遠遠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她開始欲壑難填。

***

那天過後,周唯表現得和以往沒什麼兩樣。

一直拖到七月底,王青和周廣寅輪番給她打電話才不得不回家一趟。

王青要給她辦升學宴,好收回這些年送出去的禮金,順便誇耀一下她令人咋舌的成績。

她知道周唯學習好,但是這種好僅限於小縣城裡的學校好,考年級第一又有什麼用?放到隨便一個省重點不一定排得進前一百,南臨七中那種級彆的高中更不必說。

所以省內公布排行榜的時候,王青和周廣寅接到親朋好友的電話雙雙傻眼。

查分當天兩人問周唯分數,周唯平靜地報出幾個數字,王青嫌她成績不上不下,旁人問起隻說周唯考得一般,揮揮手說不提了不提了。

誰能想到周唯給親爹媽報了個假分數。

他們就算解釋彆人也不信,電話那頭王青的經理說著恭喜的話,語氣中卻深藏著不易察覺的輕蔑。

多稀奇,王青和周廣寅的閨女竟然能考省第三!真是歹竹出好筍,兩人養出個學習那麼好的!

腹誹歸腹誹,經理繞來繞去探詢周唯什麼時候回來,能不能抽空給自家孩子補補課?再不濟傳授些學習經驗也是好的。

王青哪見過這麼和顏悅色的經理,平日裡仗著自己跟大老板是親戚,不給人臉色看都是好的,現在也有她求自己的時候!

王青正洋洋得意,周唯欺騙她的惱火一股腦消了下去,話沒說幾句,被吹捧得像氣球一樣飄起來,拍板讓周唯一回來就教她女兒。

周唯卡著王青辦升學宴的當天才回來,沒帶行李箱,下了高鐵直接去的飯店,在酒桌上的笑容依舊禮貌而標準,任誰也看不出她舟車勞頓的疲憊。

王青叫她敬酒,她一杯杯敬過去,站在張建榮面前笑的妥帖得體,腦海裡卻怎麼都止不住幻想他死亡的場景,是癌症?車禍?暴斃?亦或者彆的,什麼都可以。

周唯總會在這種時刻走神。

想著想著自己都被逗笑,於是一雙清透的眼睛裡笑意更深,眉長而黑,膚色勻白,上頭水晶燈的光照在臉側,處處細致溫和,她身上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越來越濃了。

張建榮的兒子張文洋也在,看著周唯的眼裡滿是驚豔。

王青招手喊張文洋過來,張文洋忙不迭端了杯子擠到周唯旁邊,周唯不著痕跡地後退半步,眼神掃到他,想張建榮死的時候最好帶他一起。

黃泉路上做個伴。

周唯低頭抿了一小口。周廣寅要她敬白酒彰顯誠意,周唯往裡偷偷兌了很多水,可是咽進喉嚨還是被燒灼感刺激得咳了兩聲。

張文洋注意到她逐漸泛粉的脖子,目光在她領口下逡巡,來來回回看她的胸和腰,表情控製不住地下流猥瑣。

敬完張建榮,王青猝不及防地拉著周唯靠近張文洋,“你文洋哥特意來祝賀你的,快跟你文洋哥喝一個。”

周唯從王青的手靠近那一刻起便緊繃起來,被拽住的同時順勢揚了下手腕,半杯白酒迎面潑了張文洋一臉。

酒液滲進眼睛,他慘叫出聲,周唯禮貌的微笑剛好轉變成驚恐,緊接著是一疊聲的道歉。

“媽你看你推我乾什麼!都潑張文洋身上了!”周唯轉頭佯裝惱怒地看向王青,王青看著哀嚎的張文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周唯說著:“紙呢我去找服務員要紙”,一邊往外走,錯開了張文洋想要抓她手腕的手。

桌上坐著吃飯的人全都圍了過來,又是喊服務員又是接水給張文洋衝眼睛,張建榮站在一邊滿臉不知所措,王青這才結結巴巴地說她沒推周唯啊。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服務員!喊服務員進來!”

張文洋痛得彎腰,兩隻手像螃蟹那樣張牙舞爪,眼睛很疼,卻又不敢伸手去揉。

張建榮心疼得一直喊他名字。

“走走走去醫院。”同桌沒喝酒的人抓起車鑰匙和張建榮一起架著張文洋出去了。

王青當然跟了上去,周廣寅左右躊躇,也跟了過去。

周唯特意等了一會才回去,包間裡的人走了大半,隻剩寥寥幾人收拾東西準備走。

“王叔叔,他們人呢?”周唯朝他晃了晃手裡的紙。

“去醫院了。”

周唯“啊”了一聲,神情重新忐忑不安起來,看她這樣剩下的人也不敢苛責,安慰了幾句叫她先回家等著。

周唯點點頭,垂頭喪氣般離開包廂。到偏僻的地方用紙巾狠狠擦著手腕,白皙的皮膚被碾得通紅。她低低罵了一句傻逼,把紙巾扔進垃圾桶。

晚上十一點多王青才回到家。

周廣寅晚上沒喝儘興,找朋友續攤去了。

王青一看見周唯就氣不打一出來,不管是不是她推的,她堅決不承認這件事與自己有關,指著周唯罵了一通才算解氣。

周唯低著頭坐在沙發邊上,一言不發,等她罵完輕飄飄問了問張文洋的情況。

王青把他描述得很慘,周唯聽著不禁在心裡歎氣,原來他沒事啊……那太可惜了。

教訓完周唯,王青得空喝了幾口水,再看看手機。幾小時前她發了給周唯辦升學宴的朋友圈,經理點讚評論,私聊問她周唯什麼時候有時間。

“我沒有時間。”

面對王青的要求,周唯還是低著頭,一邊回謝易初消息,一邊慢條斯理地拒絕。

王青瞬間像被點了的炮仗,火又冒起來:

“你怎麼就沒時間了?!天天睡到那個點,早起一會不行嗎!”

“又沒讓你乾什麼,你怎麼學的就跟人怎麼說,那麼大人了怎麼什麼事都做不好!”

“就你今天犯的錯,我又花錢又費精神,過幾天還得請你文洋哥來家裡給人家賠禮道歉。你能乾什麼?你說說你還能乾什麼?!”

……

周唯輕輕抬眼:“是你突然推我,我才潑到他的。”

“我都沒跟你計較查分撒謊騙我的事,你還跟我計較上了?!”王青一拍茶幾站起來,怒氣衝衝甩下一句:“你教也得教,不教也得教!”

然後洗澡、睡覺,自始至終沒有再看客廳裡的周唯一眼。

她回臥室將門關得震天響。

有點被震得耳鳴,周唯抵住耳朵停了片刻。

等那一陣嗡聲過去,將目光轉向放雜物的櫃子,從裡面找出一把裁縫剪。她拿到手上比了比,鋒利剪刀口有手掌那麼長,手指摁上去有微微的刺痛。

周唯握住手柄,剪刀尖朝上,試了幾個穿刺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