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94(1 / 1)

戒水 押尾 7655 字 6個月前

想起這樣一種人。

剛認識不久,就向對方吐露自己家庭的種種不幸,揭開傷口給所有人看,賺取一些同情或者安慰。發覺這樣可以得到周圍人的關懷,便一次又一次地對不同的人重複同樣的話,用來博取一點點的關注。

周唯不想讓自己陷入被人憐憫的境地,她不需要彆人的可憐,尤其是謝易初。

用手梳了兩下頭,濃密的頭發一掀開,風鑽進去,汗濕的脖頸瞬間感到一陣冰涼。她打了個顫,俯著頭,細致的下巴隻是一點陰白,漆黑的眉眼隱在頭發裡,像月光裡的樹梢影兒。

謝易初察覺到她退縮。周唯每次回家以後再回來,面上不表露什麼,可總能感受到她情緒上的低落。他找章令嫻敲邊鼓問過兩句,被不鹹不淡地敷衍過去。

“人家一個女孩子的事,我可不能都告訴你。”章令嫻打著太極搪塞他,不論怎麼問都是這套說辭。

次數一多,謝易初的心思就藏不住了,被章令嫻看出來,還會笑吟吟地打趣他:“你倒是叫人家親口告訴你啊,問我算什麼本事。”

噎得他再沒張過嘴。

謝易初收回思緒,長睫低垂,掩去眼底的晦暗,聲音很輕,像哄睡,也像勾著她開口:“不願意和我說說嗎?”

周唯靜靜發了幾秒鐘的呆,搖搖頭。

“都是一些討厭的事,沒什麼好講的。”她不想說,也不想騙他。抬頭望進他眼睛裡,清晰得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周唯回身將額角貼在他側頸邊,喃喃低語道:“等以後吧,好嗎?以後再說吧……”

她還是怕。

以前面對這種事本能地逃避,現在慢慢學著面對,也還是抵擋不住內心的恐慌,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想,總歸現在很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周唯舍不得破壞當下的平靜安穩。

如果第一次遇到謝易初,他問她,她會如實回答。包括王青出軌、周廣寅濫賭,她可以像陳述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樣非常平靜地告訴他。

至於聽了以後彆人會怎樣看待自己,周唯不在意。他們的誇讚不會讓她高興,同樣的,他們輕蔑也就不會讓她難過。

但是很奇怪,謝易初現在問,她已經不敢回答了。

那些被割裂出去、認為和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像枷鎖一樣又重新套回她身上。

周唯可以在無牽無掛時對世界上任何一點不公報以尖銳偏激的態度,覺得一切都糟糕透了。也可以在喜歡一個人時,主動攬過世俗的偏見和苛責,學著多愛護一些自己,以及,今天樓下的花叢裡鑽出一隻貓,很值得分享給他。

她和世界的錨點在於謝易初。

……

“我困了,陪我睡覺好嗎?”

周唯貼在他懷裡,仰著臉撒嬌。

謝易初看她半晌,最後什麼也沒說,放她去洗澡。

洗完給她吹頭發。怕熱風傷發,吹到半乾,用木梳一路順到發尾,一邊輕輕地抖。發絲勾纏

著梳齒,也掃過他手背,觸感有些癢,更多的是蜻蜓點水般的撩撥。

陰涼順滑的感覺便從手上蔓延至心裡。

仿佛心臟上也纏了一根細長柔韌的頭發絲,撥不掉,也弄不斷。悄無聲息的靜默著,沒什麼存在感,於是被拋在腦後。

等回神去看,那根長頭發已經纏進心臟,貫穿到肉裡。拔它先剖心,令人惱恨卻又無可奈何。

隻好任它盤踞在心上,偶爾發擰,打起結來還要刺他一下。

周唯是這根頭發絲。

謝易初惱她卻毫無辦法。

知道她藏事,可狠不下心盤問,被她一而再再而地蒙混過去。他對她一直高高拿起,無聲放下。

謝易初也惱他自己。

木梳順過濃密的頭發,嚓嚓聲不絕於耳,緩慢而富有節奏,周唯歪在椅背上昏昏欲睡,眼皮子像有千斤重。

謝易初在“搖醒她問個清楚”和“算了她很累”裡來回反複。手上一絲不苟地梳著她頭發,神情刻板。

周唯忽而把臉朝向他那側,困得眯起眼,卻執意撐起一絲縫隙看著他,唇瓣微動。謝易初俯身去聽。

“抱抱……睡覺……”

周唯很困,意識黏稠不清,隻能重複兩個詞。

陷入黑暗的最後一刻,看到謝易初把梳子扣在桌上,回身朝她彎腰。周唯順勢去抱他脖頸,臉往他胸前一埋就安然入睡。

躺在床上,謝易初伸手摁滅床頭燈,折身面對面,把她往懷裡團,下巴抵在她頭頂放空一會。

算了。

不願意說就不說吧。

總之一切有他。

……

謝易初待了兩天被喊回學校,無縫銜接下一個比賽。周唯還是送他到高鐵站,謝易初停在原地,叫她先轉身。周唯說好,剛調轉腳尖,踏上來時的路,她忍不住頻頻回頭。

視線裡謝易初的臉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惹她鼻腔酸澀。遠處傳來他的聲音:“隻要你回頭——我永遠都在——我在這等你——”

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散漫慵懶,咬字卻堅定。

劇烈的風也沒能刮散它。

***

謝易初回去後的第二天周唯開學。

她惦記著那句話,見了餘晴,按記憶裡一字一頓地重複出謝易初的發音,周唯無辜地問:“這是什麼意思呀?”

餘晴一下臉爆紅,囁嚅了好一會。又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又感覺很不可思議似的,讓周唯再說一遍。

周唯乖乖照做。

餘晴的臉像搽了腮紅沒暈開,紅得非常明顯。壓低聲音也掩蓋不住她震驚的表情:“你打哪兒聽來的?!”

“嗯……”周唯眨眨眼睛,“路過聽到的。”

誰他媽大馬路上說這個,臉還要不要了!餘晴的臉色精彩極了。

見她反應,周唯更好奇:“不能說嗎?”

餘晴想給她解釋,嘴是張開了,半天沒出一個音。脖

子都往外呼呼冒熱氣,救命,她壓根說不出口啊!

周唯不是第一次問她本地方言,但是這次,這個話,它……它完全不一樣啊!!

想了想,餘晴吭哧吭哧著:“dirty、dirtytalk,你懂這個意思吧?”

周唯的英語停留在應試階段,聽英文單詞不能直接翻譯成漢語,得先在腦海裡拚出來,然後翻譯。

搜索到它含義的那一瞬間,周唯狠狠咬住下唇,輕鬆的神情蕩然無存。

餘晴看到她反應比自己還大,確定了周唯是真不懂。

一個羞一個不知情的條件下會難為情,現在看見她也羞,餘晴頓時不尷尬了,甚至有點支棱,覺得自己作為本地人有義務向她普及本地方言,清清嗓子開口:“而且這句話還不是一般的臟,唯唯你可得小心。”

“萬一哪個男的發現你聽不懂,趁機占你便宜怎麼辦?”

周唯捂著嘴咳了兩聲。

餘晴壓根沒往謝易初身上想。

她才是真正的口嗨王者,平時網上評論如入無人之境,一旦觸及現實,她下意識覺得周圍人戀愛是牽手都會臉紅,親一下都羞澀到不敢看對方的校園純潔初戀。

哪能想到周唯做過什麼。

況且她長了一張乖到不能再乖的臉——老師說要八點放學,七點五十九都不會收拾書包的那種。

剛知道周唯和謝易初在一起,餘晴私底下還和黎雪猜他們做到哪一步。她拍著胸脯說頂天了也就親親,黎雪沉吟一會,搖頭說不好定性。

餘晴不解。

黎雪看著她,眉毛和眼睛皺在一起,表情很彆扭地解釋道:“根據我對謝易初的了解吧,這個得分程度,就是那種……”

“他不喜歡的,”她以手做標,手掌放平往腿下比了比,表示很低:“連碰一下衣角都嫌煩。”

“上升到喜歡這個層次,還得細分。喜歡一點點呢,”黎雪沿豎直方向抬高手掌,比到腰:“按他那種乖張肆意的性格肯定圖自己爽,擦槍走火搞不好直接做到底。”

“但如果有很多很多的喜歡呢,”黎雪的手掌高高拉起來,一直到舉過頭頂:“我猜他沒動周唯。謝易初忍起來也是真能忍。”

黎雪說這話時很認真,一點都看不出來平日裡嘻嘻哈哈高興了會學兔子跳的模樣。

餘晴也被她唬住了,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覺得她們倆想一起去了。

沒動周唯,不就是親親嘛。

其實黎雪的意思僅止於沒動。

兩人牛頭不對馬嘴,但是都覺得對方讚同自己,平局平局。

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餘晴深信不疑周唯和謝易初目前隻是親過。

“下次再聽到這句話你上去就踹,沒問題的!”

周唯把下唇咬得泛紅,擰開水杯抿了兩口水。

冷水下肚才感覺怦怦直跳的心臟安靜了一點。

謝易初激她,卻不要她。

周唯又喝了兩

口水,還是搞不明白。

***

春節過後正式開啟高考倒計時。

最後一百天前夕,校門口的宣傳大屏從新生寄語改為高考寄語,拍攝地點來源於國內各大知名高校。

有的豎屏,有的橫屏,拍攝手法各不相同。甚至前一幀的人穿著短袖揮手說拜拜,後一幀的人裹著棉服出現在鏡頭裡。

組合在一起再投到大屏上,來來往往的師生駐足觀看,都覺得心神震撼。

這是南臨七中的另一大傳統——每年高考百日誓師大會邀請上一屆畢業的尖子生回校談學習經驗。

文理前二十和競賽國二以上都會接到邀請。如果接受,學校報銷從大學來回的路費,額外再發千塊獎學金。回校宣講的學生會在自己考上的大學裡拍一段簡短的高考加油視頻發給母校。

周唯從頭到尾看了兩遍,沒有謝易初。

學校不可能不邀請他。

周唯一:[百日誓師……你還回來嗎?]

小半天才收到他回複。

謝兔子:[你想我就回來。]

周唯回:[不用了,注意身體哦。]

她很想他,可是回來很浪費他時間,所以還是不要回來了。

柯旭說他最近很忙,一頓飯隻用十分鐘。

這樣會搞壞胃,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胃不好帶來的後果,周唯仔仔細細打了一大段話發過去,想讓他清楚胃痛有多麼難受,要好好吃飯。

謝易初看完卻覺得心臟擰著疼。

這都是她受過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