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繁華熱鬨的都市圈,少不了好吃的。
四樓往上,有人均兩三百的餐廳,很適合朋友聚餐,五樓是個單層影院。
快十二點,徐默澄邀她吃飯,周唯想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答應。下午三點的電影,跟趕場子一樣,她來不及回家吃了,中午飯肯定要在外面對付一頓。
但是和徐默澄一起吃,隻有他們兩個人。
周唯覺得有點怪,可是再具體一點,她又說不上來。
“我媽媽已經吃過了,你不來,留我一個人吃飯會有點尷尬。”
徐默澄把手機遞到周唯跟前,他和他媽媽的對話框,裡面有好多張家常菜照片。
周唯注意到他媽媽的口吻很溫柔。
“那走吧。”她妥協,又問:“吃什麼?”
“這裡有烤魚、烤肉、日料、韓餐,”這些話從徐默澄嘴裡說出來都帶著他一貫溫柔的腔調,很容易讓人覺得他很認真地在提出建議,並尊重對方的選擇。
“你想吃什麼?”
“烤魚吧。”周唯說著,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有點出神。
起身時連卷子都忘了拿,徐默澄看在眼裡,沿著原來的折痕折回去,塞進口袋。
烤魚店在左手邊,落座以後,周唯好奇地打量四周。
中間廳有個深色魚缸,底做的很窄,上下空間長,五彩斑斕的魚沿著豎直方向遊來遊去。遠遠地看,水似乎隱去了,隻有彩色的魚拖著紗一樣的尾巴漂浮在半空。
服務員拿來平板。
徐默澄叫了一聲周唯,周唯轉頭,還維持著看魚時的亮晶晶的神色,有點孩子氣。
扣著平板的手指驟然緊了一下,然後說:“你來點。”
周唯認真看了一會,從頭翻到尾,對要選幾斤的魚完全沒有概念,把徐默澄遞給她的菜單再遞回去。
他用眼神表達疑問。
周唯說:“我沒吃過烤魚。”
徐默澄沒想到會這樣,微微發怔,眼神轉為抱歉,點頭表示知道了,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拿過平板輕車熟路地點了一份招牌,問過周唯有沒有忌口,簡單要了三份配菜。
然後招手喊服務員過來。
周唯覺得,他是真從容。
似乎他們這種家庭出來的人身上有一些共性。
謝易初也是這樣。
她跟他吃過人均近萬的海鮮餐廳,他也跟她吃過路邊攤十塊錢一大碗的紅油拌面,當周唯還站在台階底下猶豫要不要帶他吃蒼蠅館子,謝易初徑直撩開塑料簾子進去,往那一坐比她還自在。
徐默澄總有一種周唯透過他在看誰的感覺。
“周唯。”
“嗯?”周唯恍惚了一下。
“走神了?”
“對不起。”她對他笑笑。
到這裡成功拉回她的注意力,放在普通同學身上,徐默澄壓根不會追究對方因為什麼走神,大概率也是回
一個禮貌的微笑。
他瞥過周唯,拎起清水茶壺注滿面前的瓷杯,仰頭喝完,嗓子裡的哽澀感還是沒能壓下去。
徐默澄說:“我和你認識的人很像嗎?你總感覺你在透過我看誰。”
問得很直白,周唯猝不及防,徐默澄發現她連續眨了兩下眼睛。
她緩緩啟唇,徐默澄說:“你最好不要騙我。”
於是周唯又閉上嘴,片刻後輕輕嗯了一聲。
低不可聞。
徐默澄眸光瞬時冰冷,卻聽她說:“我沒有彆的意思,就是你做過的一些事,他也做過。”
“你們總是有一些共同點。”
周唯的聲音有種特殊的質感,似歎非歎。
“她?”
周唯點頭。
原來是那個女生,徐默澄臉色好看了一點。
“比如?”
周唯掰著手指頭數:“很高、成績好、人緣好、受人歡迎……”說著抬眼,眼光在他臉上逡巡一圈,然後笑得唇角彎彎:“都很好看啊。”
她結尾的那個啊,短促而柔軟。
徐默澄忽而彆開臉,倒第二杯水。
清水潤過的喉嚨又覺乾澀。
周唯注意到他衣領下一截冷白的脖頸好像有點紅,是過敏嗎?她傾身靠近。
徐默澄低著頭,看不到她探頭探腦。
“誒,小心。”
服務員端著熱騰騰的烤魚上來。
“哦。”周唯隻好坐回去。
徐默澄聞聲抬頭,周唯還有點遺憾,點點自己脖子,遲疑地問:“我看你脖子有點紅。”因為他皮膚白,紅得像大力揉搓過。
徐默澄:“……吃飯吧。”
周唯:“好。”
她拿著筷子,一時間不知道從哪下手。
魚、筷子、魚肚子,目光所及,腦海裡又跳出那件事。
平時在家,剮魚燒魚很麻煩,沒有親戚朋友來,周廣寅才不會浪費自己的時間精力。有這個工夫他出去打一圈麻將多好。
周唯當然不會要求。
其實她是喜歡吃魚的,但是這點念頭比起讓她主動去找周廣寅,周唯寧願不吃。她倔強地不想承認他,也就倔強地不想求他做任何一件事。
等親戚朋友來了,魚算一道大菜,往中間放。這時候在周廣寅和王青嘴裡她又變成了一個小輩,小輩哪能和長輩搶東西。
周唯小時候還不懂,第一下夾了魚肚子,被周廣寅用筷子狠狠敲了手背,疼得她瞬間鬆開手,筷子掉在地上然後咕嚕嚕滾開,引得滿桌子客人都看過來。
一向好面子的周廣寅掛不住臉,說了一句孩子不懂事,便拽過她去客廳訓斥。
從這裡開始,每每想起這段回憶,周唯記不清周廣寅的臉是什麼樣子了。
總是以第三視角看著稚嫩的自己愣愣仰著頭,矮矮的身體籠罩在他的陰影下,不明白父親為什麼突然變臉。她甚至都來不及哭,蒲
扇般的大手就抽了過來。
“哭!再哭還得挨揍!”
於是她連哭都不敢哭。
那是幾歲發生的事,也記不清了。桌上有誰,王青在場嗎?周唯都記不清。或許是自我保護機製,大腦刻意刪除了讓她恐懼的記憶。
可是越恐懼,周唯越是自虐般地瘋狂回憶。她要牢牢記住這種疼,知道疼才不會重蹈覆轍。
一大塊泛著熱氣的雪白雪白的魚腹肉放到她盤子裡。
周唯咬緊的唇驟然一鬆。
徐默澄歎氣:“我是有多無聊,才能讓你一直走神,連吃飯都走神。??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收回筷子。
周唯回過神來就要道歉。
“不想聽你道歉。”
“吃飯。”
徐默澄淡淡地說。
周唯有一點委屈,抿抿唇,什麼也沒說,安安靜靜地撥碗裡的米。
在笑聲不斷的氛圍中,他們這桌的靜默格外顯眼。
跟彆人一起吃魚,周唯是第一次,怕不太禮貌,還是從魚尾開始吃起。徐默澄看她一眼,彎腰低頭,修長的手指沿著桌子往下,摸到環扣往外勾,抽屜應聲而開。
從裡面拿了雙乾淨筷子、一個新盤子。
他怎麼知道桌子下面能拉開?周唯神遊天外。
徐默澄給她的杯子裡注滿水,用新筷子撥開魚皮,把一根根晶瑩的魚骨頭夾出來,魚肉歸堆。
他做起來很好看,從容不迫,挑魚刺也能挑得優雅萬分,周唯一邊吃,一邊欣賞。
直到他把堆滿魚肉的盤子放在她跟前。
周唯還咬著筷子尖。
“?”不禁錯愕。
“我吃飽了。”他說。
徐默澄手臂一伸,把她正在用的盤子抽過去,見她不動,又把新盤子朝她那邊推。
因為她吃的多是魚尾,小刺比他盤子裡的多,細細密密的,徐默澄看著,也泛出一些細細密密的刺痛。
然後橫起筷子撥掉魚刺,繼續給她挑魚肉。
周唯沒說話。
過了一會,手從桌下拿上來,胳膊慢慢地立在桌上,左手撐著額頭。她坐得很直,肩背筆直,但是低著頭,很低很低,右手捏著筷子,一口一口地往嘴裡送。
她左手繃得緊緊的,手心纏著紗布,四指並攏擋著臉,像是畏光。徐默澄看不到她眼睛,難過像潮水一樣從她身上湧了過來。
你能感覺到她洶湧而激烈的情緒,可是她看起來實在很平靜,平靜得好像她隻是低著頭,在醞釀睡意,下一秒就能睡過去。
徐默澄終於不再挑魚刺。
盤子空了。
周唯鬆開僵硬的左手,食指按著眉尖,稍微一用力眼眶就酸痛難忍。等忍過這一陣,才抬頭對他笑了一下。
“走吧。”
徐默澄的聲音裡多了幾分沉沉啞啞的感覺,聽起來很安心。
周唯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
沒有人攔,也不
知道他什麼時候結的賬。
出門見風,周唯揉了揉鼻尖。她有鼻炎,哭完以後吹風,整個鼻腔涼得像猛吸了一大口薄荷,情不自禁打了個噴嚏。
徐默澄以為她冷,脫了外套披她身上。
渾身一暖,周唯將話咽了下去。因為哪怕不冷,她也喜歡這種被體溫包裹的熱度。暖得四肢百骸都像要融化一樣。
遠處高樓大廈的電子屏上顯示著時間,下午一點三十二分。
徐默澄沒有開口,周唯呼了口氣,說:“走走吧。”
他們走到商業樓後面,緊挨著一條小吃街。
尋了條公共長椅坐下,徐默澄還沒來得及擦,也忘記喊她,周唯坐下以後才看見他拿著半包手帕紙,仰著頭說:“忘了。”她耳後彆著的頭發掉到了耳邊。
徐默澄把手帕紙塞進口袋,順勢碾了碾指腹。
坐到她旁邊。
高樓後面很能聚風,周唯拉上他的外套拉鏈,豎起領子,順著裁線捋好下擺。肩膀和袖長空出來一大截,很有些oversize風格或者是BF風。
她無聊地翻著手,衣袖也跟著蕩來蕩去。
突然轉頭看向徐默澄說:“介意我抽支煙嗎?”
“不介意。”
於是周唯把手伸進口袋,什麼也沒摸到。可能是今天早上換外套忘記把煙也掏出來了。
瞬間沮喪萬分,低頭沒有說話。
“什麼牌子?我去給你買。”
清透的嗓音傳來,周唯維持著這個姿勢,目光瞥到徐默澄臉上,他神色認真不似作假。
是真的要給她買煙。
周唯嘴唇動了動,說,“都行。”
徐默澄回來遞給她一包薄薄細細的煙。
周唯垂眼,視線裡他捏著煙盒的手骨節分明,指甲邊緣圓鈍乾淨。再往下是寬鬆的黑色褲子,白色板鞋,這樣站在她腿膝前,撲面而來一種乾淨澄澈感。
“謝謝你。”
周唯收回目光,用牙齒撕開封條。最外面的塑料膜被她揉在手心裡玩弄,發出清清脆脆的聲音。然後磕出一支煙含著,周唯停了一下,問,“你買打火機了嗎?”
徐默澄遞給她打火機。
煙霧入口很軟,有一點淡淡的奶油甜,回味不嗆鼻子,幾口過後周唯就知道這煙和她平時抽的不是一個價位,邊抽邊笑著抱怨一句:“你買的煙好貴啊。”
“但是也好甜啊!”
她哈哈哈地笑,下眼瞼有半圈微紅,嘴巴也是淡紅色,眼神裡似乎彌漫著一層甜蜜的微醺。
徐默澄嗯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不知道是應和她說的好貴,還是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