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29(1 / 1)

戒水 押尾 8924 字 6個月前

周唯回到家的時候,時間不算晚,剛剛七點出頭。一梯兩戶,隔壁是謝易初,他不可能做飯,所以聞到的飯菜香味是上下層的。

和絕大多數十七八歲的女生不同,周唯不厭惡做飯和做家務,這些事情不費腦子,用來放空思緒正好。

洗過米的水呈現淡淡的渾濁感,周唯把手插.進去,水面漫過手腕,還能聞到生米的味道。

目光所及,她不可抑製地又想起謝易初,淘米洗菜這些活都是他做的。

第一次見到周唯跪著擦地,謝易初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一把將她拽起來,罵她還想不想要膝蓋了。但是周唯不喜歡拖地,也不想叫家政。謝易初沒說話,默默承包了兩個房子的拖地任務。

一開始隻是幫著做些無關緊要的家務,等高一下半學期,生理期連涼水都不會讓她碰。周唯的惰性隻發作在自己身上,懶得從衛生間走到廚房拉開閥門燒熱水,就用冷水洗衣服。

謝易初笑著去握她手時,還以為碰到一塊冰,立時冷了臉。從那以後每逢她生理期洗衣服,謝易初燒完水都會說一句:“大小姐請。”

配合他笑意靡靡的嗓音,仿佛她真的是大小姐。

——可是大小姐是不用自己洗衣服的。

周唯說完,謝易初真的想了一下,說行。

然後下一個周末,周唯從臥室出來驚悚地發現謝易初試圖幫她洗昨晚堆在臟衣籃裡的校服。

這太恐怖了。

她像青天白日見了鬼,衝進衛生間讓他出去。

周唯沒法接受這一切,既惶恐又不安。

謝易初對她的好,像看不見儘頭的海,隨著時間流逝無限增加。周唯接受不了被泡在溫水裡煮,他早晚會慣壞她,等真到了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興起離開他的念頭。

所以再引人沉淪,周唯都不敢放任。她在心裡默默告誡自己隻拿一點點,一點點就夠了。

離開謝易初並不會死。

周唯把手從生米中抽出來。

分針轉過半個鐘,飯做好了。

周唯坐在桌前邊吃邊打消消樂,王青不止一次罵過她壞毛病,可是很難改,她不喜歡一個人吃飯,單純為了吃飯而吃飯,很沒有意思。

就像哄著自己似地,再吃一口吧,就可以再玩一關。

突然傳來敲門聲。

周唯含著筷子尖,沒動,眼睛看著門口。

再敲,還是沒動。

然後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謝易初有她家門鑰匙。

一擰,門打開,鑰匙一抽,被他攥在手裡。謝易初手很好看,骨節分明,白皙裡透著細微的青,手背血管分明。

周唯看著他的手,卻想起他露出小臂才是最撩人的。流暢的肌肉線條,突起的腕骨,握他手腕時剛剛好可以卡住。指尖稍微勾一下就會帶起他一連串的反應,肌肉線條繃緊,滾燙、令人戰栗的溫度,周唯無端聯想到關於性的東西。

她眼神直勾勾的,空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又像帶有某種不可言說的晦暗。謝易初皺眉,被她撩得火起,又很生氣。

他屈指敲敲門框發出很大的聲響。

周唯回神,咬了下筷子尖,挑著米繼續吃飯。不說話。

門口沒開燈,走廊的感應燈亮著,謝易初背光,襯得他神情格外不好,氣壓極低。

“藥換了嗎?”

周唯點頭。

“手怎麼樣了?”

“還行。”她嚼著米,口齒不清。

謝易初好不容易做了一下午的心理建設被她無所謂的態度砸了個粉碎。

一會想跟她生什麼氣啊,周唯就是彆扭性子,一會又覺得他媽的氣死了,非得給她點顏色看看。

“要不你現在回去看看?大不了吵架了再回來。”寧森早看透他了。

“嗯,有道理。”

謝易初一秒都沒停,順著台階就下來了,興衝衝趕回來,結果她連門都不給他開。

“有事嗎?”周唯瞥他一眼,往嘴裡塞了根上海青,鼓著腮幫子嚼啊嚼的。

嚼得他心煩意亂。謝易初沒換鞋,幾步走到她跟前,托著她下巴,拇指惡劣地摁了一下她臉頰,就是她嚼啊嚼的那塊地方。

周唯一停,把嘴裡的咽下,低頭對著他手就咬了下去。謝易初沒躲,還前後晃晃手,周唯咬得實實在在,被他帶著也前後晃了一下。

她看起來好像一隻惱羞成怒咬住人就不鬆嘴的小狗。

謝易初沒忍住,笑出聲,周唯更用力地咬他。

喏,沒說錯吧,還是脾氣很大的小狗。

再咬下去也不怕崩了牙,就她那小牙真以為能把人咬出個什麼好歹嗎。謝易初垂眸,輕輕往她嘴裡伸了兩指,抵住她上下顎,然後把手抽出來。

他虎口兩側整整齊齊出現兩排牙印,深紅發紫,已經淤血了,上面沾滿了她口水。

“消氣了?不夠換個手再咬?”

他憑什麼想發火就發火,想回來就若無其事地回來。周唯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忽然開始掉眼淚。

哪怕是哭她也沒有閃躲的意思,凶狠地盯著他,也凶狠地掉眼淚。

謝易初被她哭了個七零八落,蹲下來拿袖口給她擦眼淚。越擦越多,心裡慌,他手還不自覺開始抖,謝易初沒法看她哭,一哭他控製不住自己。

最後站起來將她摁在懷裡,一隻手攬著她,一隻手托在她腦後。周唯的臉貼在他小腹上,故意往他身上蹭眼淚。

謝易初真的不知道要拿她怎麼辦才好。

跟她生氣,她能比他還不在意,他表現出來十分,她能隻表現出來三分。看得他惶恐不安,生怕一個沒抓緊,她就像風箏一樣斷線飛走了,留他一個人站在原地,追也追不上。

不跟她生氣,周唯總是能把他氣得要炸,窩火窩一星期都消不了。謝易初承認他就是小氣,就是不想周唯把注意力分給其他無關緊要的東西,錢、朋友、她的同學。

他無時無刻不想占滿她生活的全部。

周唯在他懷裡小聲嗚咽,謝易初聽得鼻酸不已,撈起她,彎腰埋在她頸窩裡。

他滾燙的眼淚和喘息一同落進她領口:

“唯唯,你服個軟唯唯,你跟我服個軟,我們以後不吵了好不好?你彆跟我硬。”

謝易初邊說邊把她摁在自己頸側,感覺她濕潤的眼睫毛在輕微顫抖。

可是還不夠,他拚命抱緊她,恨不能將她融進血肉裡,手托著她後頸,胡亂揉著她頭發。他迫切地需要這種親密接觸來證明她存在,她不會轉身離開。

謝易初昨晚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裡在十字路口,周唯冷冰冰地看著他,她說她厭倦了。他想拉住她,可是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隻能看著周唯越走越遠,直至消失在人海。

醒來以後怔怔地盯著天花板,額頭汗濕,背後一片涼汗。胸口像被撕了個洞,隻有陰涼的風不停地吹過來,吹過去,好像連呼吸都帶著血沫子味。

他盯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剛才是夢。

隻是殘留的情緒像迷幻劑一樣繼續麻痹理智。

謝易初滿心疲倦地洗了個澡重新躺下,一閉眼就是她冷漠的臉,索性睜眼到天亮。

還好是夢,還好是假的。

謝易初把她從肩頭挖起來,捧著她臉,額頭抵著額頭。

兩個人都白,眼圈紅紅,哭得像兔子。“唯唯你服個軟,你跟我服個軟。”謝易初一聲聲求著她,像逼迫也像誘哄。

現在隻要她鬆口說一句軟話,哪怕是哄他的,謝易初也都咬牙認了。

然而周唯隻是搖頭,她沒有錯,她不願意說。兩條纖細的胳膊環著他脖頸,隻有眼淚不停地落。

求到最後,謝易初問:“唯唯,要你一句軟話就這麼難嗎?”

他的語氣遠比平時更加生冷、倨傲。

針一樣紮著她的自尊心。周唯慢慢抬頭,看著他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謝易初,那我要你一句軟話,你願不願意給?”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誰先開口,誰就矮了一頭。

周唯累了,她不想每次都認錯,哪怕是哄他的話,說多了也會累。

“謝易初,你不願意。”周唯嘲弄地看著他,一開口,滿腔委屈湧上來,她彆開眼盯著地上的瓷磚。

“你不願意說的話,卻要求我說。謝易初,你對我公平嗎?”

他不會理解錢對她的重要性,就像周唯不理解他怎麼可以把錢看得那麼輕。

房子裡安靜得使人吃驚。

周唯起身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嘩啦啦的水聲,像濺得整個房子裡都是水。碗筷還放在桌子上,她從衛生間出來一眼未曾看過,連著對謝易初也是。

徑直回了臥室。

門沒關。

等再過一會,或許十分鐘,謝易初就會離開。

如同他們之前吵過的無數次架一樣,已經到了道歉的時機。她道歉,

謝易初接受,一起出去逛夜街,吃飯,看晚場電影,就這麼簡單。

謝易初很好哄。

周唯想著,竟然笑了一下,仰頭靠在椅子裡。

他壓根不會吵架,生氣了隻是冷冷地盯著她,一聲不吭,多數情況下安靜地坐在沙發一角自己生悶氣,還以為這就是冷戰了。冷戰再升級一點,也不過是跑出去找朋友住幾天。

周唯其實也不會吵架,她看過太多次她爸媽吵架,感知都麻木了。發生矛盾第一感覺不是害怕,而是想逃,下意識想避開,避開就沒事了。等再折回來,不得不面對,發現事情沒有絲毫好轉,還停留在她逃開的進度上。

周唯這時候才會覺得害怕、孤立無援。

所以她一點都不想和謝易初發生矛盾。

一點點都不想。

周唯縮在椅子裡睡著了。

等醒來拿起手機一看,已經過去半個小時。

他走了。心下悵然若失。

周唯默了一會,從椅子裡伸腳勾起拖鞋,扶著桌子站起來。整個過程身體像一張被揉成一團的紙,再被用力展平。

她揉著僵硬酸疼的肩膀走到房間門口,腳步突然頓住。

沒有小燈的沙發一側,隱約可見坐著一個人。

心沒由來突地一跳,周唯抬手摁亮燈。

滿室明亮,謝易初像是習慣了黑暗,接受不了突如其來的亮光,被刺得眯眼。他抬手蓋在眼睛上,什麼也沒說。

周唯握緊手機,想抬腳離開前卻聽到他說:

“周唯,你想聽我說哪一句軟話。”

緩慢低啞的聲音,很清晰。謝易初頓了一下,然後自暴自棄地拿下手,眼光無意之間射到她臉上來。

周唯渾身汗毛直豎,下意識想遠離,卻砰的一聲靠在了門框上。

定了定神回望他,乾澀地問:“你什麼意思?”

謝易初勾勾唇,卻沒有笑意。

他坐在那裡,兩腿分開,手肘架在腿上,十指交挽。他把上半身壓得很低很低,靜靜地看著她,最後像是不堪重負般地把額頭抵在手指上。

“周唯,你想聽什麼?”

……

沒有人回答。

他聽到她走近的聲音,低下的視線裡出現一雙雪白的穿著涼拖的腳。

涼拖是黑色的,襯著她白皙的膚色越發觸目驚心,包括她細細的腳踝,淡青色血管,似乎一折即斷。

她身上無一不脆弱,但隻是站在他身邊,謝易初就有一種喘不上氣來的窒息感。

周唯席地而坐,緩緩地,頭靠向他的腿。

謝易初問她想聽什麼,她不知道。什麼都沒有想。在這以前有很多話想問他,想把那些委屈統統倒出來,可是在看到他低下頭的那瞬間一股腦煙消雲散了。

隻是,“以後不吵架了好不好?”她聲音很輕。

謝易初啞著嗓子說,“好。”

周唯想,夠了。

從他低頭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夠了。

於是從冰涼的地磚上爬起來,踢掉鞋,光腳踩在他大腿上,把自己塞進他懷裡。周唯的手指跟地磚一樣冰涼,謝易初拉過她的手,塞到衛衣底下。

兩個人窩在沙發上睡著了。

她真的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