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6150 字 6個月前

酒香味醇,落了肚不覺得燥,反而是一種綿柔暖熱的滋味,桓宣一瓶喝完意猶未儘,縣令早已又奉上一瓶:“將軍請。”

軍中漢子飲酒乃是常事,桓宣也沒在意,接過來又喝了一口,忽地聽見外面淅淅瀝瀝的動靜,回頭一望,橙紅燈火映照著滿庭亂晃的樹葉,下雨了。

竟然讓謝旃說中了。心思一霎時飄遠,桓宣起身出門,細風夾著雨絲從庭中往廊下飄拂過來,異常清爽的空氣讓人頭腦一振,忽地意識到方才滿屋裡醇香,竟然都是這酒的香氣。

偏僻小城,竟有這般好酒。桓宣提著酒瓶邁步往傅雲晚住的後院去,身後縣令急急跟上,又被他揮手止住,獨自一個往裡去了。

廊子上一盞孤燈暖黃,謝旃剛剛掩了門,從她屋裡出來。桓宣腳步頓住,許是帶酒的緣故,此時妒意之外,還有些淡淡的悵然。這幾天裡劍拔弩張,幾次差點動手,可幾天之前他千裡迢迢趕回鄴京時,心裡分明還掛牽著謝旃的安危。慢慢走到近前:“綏綏呢??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睡了。”謝旃細細將門掩好,“這幾天趕路,她累壞了。”

屋裡,傅雲晚緊緊閉著眼睛,緊張到了極點。方才謝旃剛說要帶她回家,就聽見桓宣過來的動靜,他不會要闖進來吧?萬一被他看出破綻怎麼辦?

屋外,桓宣停住腳步,許是喝酒的緣故,覺得神思有些恍惚。她的確是累壞了吧,好幾天都不曾在床鋪上好好睡過一覺,不過等到了六鎮,有的是舒舒服服的床鋪給她睡。一想到她,眼梢不覺便微微揚起,伸手推門,又被謝旃拉住:“彆去,吵醒她了。”

“不會,我輕著點手腳。”桓宣甩開他,笑了下,“總不能你看過了就不讓我看吧?”

屋裡,傅雲晚極力平穩著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桓宣輕輕推門進去,衣上酒香已足夠濃醇,卻還掩不住滿屋裡她身上淡淡的幽香,那點酒後的慵懶恍惚此時絲絲縷縷都成了柔情,桓宣慢慢來到床前,打起一點帳子,低頭看著傅雲晚。

窗外的微光透過紗帳細密的縫隙,朦朧在她臉上身上,她濃密的黑發整整齊齊拖在枕邊,紅綾被齊著下巴蓋好,桓宣眼中不覺浮起了笑意。怎麼這樣聽話,睡個覺都規矩得很,絕不會弄亂一絲兒。

卻偏偏讓人想要弄亂了,揉碎了,狠狠欺負。

那夜黑暗中浮光掠影的偷吻驀地浮起,嘴唇上發著燙,眼角也是,頭越來越低,感覺到她仿佛急促了的呼吸,有些恍惚的頭腦分不清楚,覺得她睫毛似乎也微微動了動,香氣越來越濃了,想抱她,想親她。桓宣微微閉眼,忽地被人拉住:“棄奴。”

回頭,謝旃壓低著聲音:“出來。綏綏大了,這樣不妥。”

滿腔旖旎突然打斷,怕他看見,桓宣甩下帳子:“你方才不是也來過了嗎?”

帳子落下來掩住,傅雲晚凝固的呼吸終於透過一點點。額上一層薄汗,是方才那片刻緊張的,手腳都發著軟,驚怕之餘,又有種說不出的滋味,讓人

毫無來由的想起那天與他共乘一馬時,他灼熱堅實的胸膛。

桓宣掩好了帳子,有謝旃在,今夜注定不能如何了。轉身離開,聽見身後謝旃幾乎無聲的腳步,推開門又關上門,雨絲飄過來,思緒夾在雨裡,分外綿密:“佛奴,下雨了。”

謝旃一怔,一整天裡劍拔弩張,何曾聽他如此溫和喚他的名字?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與他並肩站在廊下,望著密密的雨絲:“是啊,下雨了。棄奴,你還記得那年在兗州……”

幾乎與此同時,聽見桓宣的聲音:“那年在兗州……”

兩個人都是一頓,跟著又都一笑。心裡有淡淡的釋然,又有多年生死與共的情分,桓宣負手望著一絲接著一絲的雨:“那年在兗州,你看了天象說要下雨,我說不會,我們打了個賭,你贏了。”

“賭注是十篇字,”謝旃眼中浮起笑意,仿佛看到多年前的兩個少年,“你寫了十天才寫好。”

“你知道我乾不來這種事。”桓宣搖頭。舞刀弄槍他不怕,唯有筆墨紙硯這些,拿起來頭都大了。心裡一霎時柔軟下去,“佛奴,跟我去六鎮吧,天高地闊,儘有你施展的餘地,江東那邊,我聽說景國太子心胸狹窄嫉賢妒能,不像是個明主。”

謝旃頓了頓,自己那些籌劃他雖不能儘知,必然也窺見了邊際。也是,他瞞得過元輅的耳目,又怎麼可能瞞過他?同生共死這麼多年,彼此都太熟稔了。“棄奴,跟我回江東吧,六鎮雖好,究竟不是故土,我們一道回江東,以你的才乾,必然能做一番事業。”

“故土?”桓宣笑了下,“天底下哪有我的故土?我不願仰人鼻息。”

起初選擇六鎮,是因為這邊拚著性命廝殺,升遷的機會更多,可這幾年下來,他越來越喜歡六鎮,天高地闊,便是皇帝也管不到他,況且六鎮民風淳樸粗獷,沒有誰提什麼南人北人,也沒有誰瞧不起雜種,都是掙命的人罷了,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要考慮。

雨絲綿綿密密吹落過來,謝旃微微瞬目,心下悵然。他隱約猜到了他不肯去江東,以他的出身,以穆完大破兗州逼死謝凜的過往,他去了江東,必定不如在六鎮可以儘情施展。“棄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那就到跟前再說吧。”桓宣按按眉心,頭腦裡越發恍惚起來,許是太累吧。仰頭又灌一大口酒,將酒瓶遞給謝旃,“我在一日,就保你一日平安,若你做定了彆的打算,到跟前告訴我,我來安排。”

他是什麼都明白的。謝旃心裡發著沉,接過來作勢飲了一口,那酒隻沾在唇上,並未入喉:“棄奴,綏綏得跟我回去。”

“不行。”桓宣接過他遞還的酒,仰頭又是一大口,“綏綏跟我走。”

“她身子嬌弱,六鎮那邊必然過不慣,”謝旃看著他將那瓶酒一下又飲了大半,轉開了臉,“北地風氣強橫,以她的容色隻怕難得安穩,況且她母家也在江東,顧老先生一直盼著她回去。”

“盼她回去?嗬。”酒意湧上來,桓宣聲音驟然抬高,帶著幾許憤激,“既然

盼她回去,這麼多年怎麼沒人來接她?說得好聽!”

屋裡,傅雲晚心裡一跳,那些刻意忽略的問題不得不正視。顧家從不曾找過她,雖然謝旃帶來了外曾祖的書,但顧家,連一封書信都不曾傳過。他們不像是歡迎她回去。

屋外,謝旃垂目:“顧老先生德高望重,斷不會如此。”

“顧家其他人呢?”桓宣一口飲乾餘酒,“江東比北地又能好到哪裡去?讓她回去受人白眼,讓人瞧不起她是雜種嗎?這事沒商量,她跟我走,我一日不死,一日就沒人敢看輕她!”

傅雲晚情不自禁坐了起來,差點要叫他不要再提死字,又連忙捂住了嘴。心跳快著,眼睛熱著。她從來都很怕桓宣提到死,也許是因為他的處境,生死實在隻是一線之間吧。

外面隱隱約約,謝旃在歎息:“棄奴。”

他沉聲說道:“偏見雖有,但隻要定下決心,必定可以移風易俗,將來總有不分南北,天下歸心的一天。”

“但衝在前面移風易俗的頭一批人,必定撞得頭破血流。這種事我做就好,做什麼要綏綏吃這個苦頭?”砰一聲,桓宣扔了酒瓶,“就這麼定了,綏綏跟我走。”

屋裡,傅雲晚靠著床頭怔怔坐著,有什麼濕濕的東西滑落下來,心裡半是恍惚,半是清明。

屋外,謝旃轉頭看著桓宣,他眉眼上沾著雨,剛硬的線條顯出幾分朦朧:“棄奴,你覺得我會讓綏綏吃這種苦頭?我便是拚上性命,也一定會護她周全,綏綏跟我走。”

“笑話,綏綏又不是你一個人遇見的!”酒意夾著醋意,一齊湧上來,桓宣低低笑了起來,“她隻拿你當兄長,她跟我更親,這些天我抱了也……”

親字差點說出口,又及時刹住:“她一看見我就臉紅,就躲,她對你臉紅,躲你了嗎?嗬。她拿你當兄長,所以才不躲你。”

謝旃心裡一跳,本能地反駁道:“不會。”

心裡的狐疑卻突然上來,恍然想到今日相遇時傅雲晚漲紅的臉,那時候他以為是害怕,可此時想來,也許不僅僅是害怕呢?

屋裡,傅雲晚心裡也是一跳,仿佛有什麼突然從亂麻似的思緒裡跳出來,她怕他躲他,是因為不把他當兄長了嗎?仿佛,是的。

桓宣低著頭盯著謝旃,他神色平靜,眼中卻是晦澀。他也心裡沒底了,跟他一樣。存了多時的疑慮忍不住問出口:“你白日裡跟她說什麼了?你們瞞著我什麼?”

砰,謝旃高懸的心重重落下。他話說得囂張,其實心裡並不篤定。淡淡答道:“沒什麼,這是我跟綏綏的事。”

桓宣冷哼一聲:“我早晚會知道。”

倦意突然沉重地無法抵擋,桓宣一步跨下台階,讓雨落在臉上身上,涼涼的,但眼皮卻越來越沉,恍惚中胳膊被扶住了,謝旃低聲說道:“棄奴,你該去睡了。”

該睡了嗎?這麼早,他平時從不會這麼早就犯困。桓宣皺著眉,聽見謝旃喚過段祥:“扶你們將軍回房去睡。”

現在是段祥架著他了,謝旃鬆開手,段祥便和侍衛一道扶著他往外院去。桓宣回頭看了眼傅雲晚緊閉的房門,總覺得有什麼事不能放下,卻突然一下,沉入了睡眠。

謝旃安靜地站著,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遠處。雨絲一點點打濕鬢發,打濕兩肩,方才那些話翻來覆去,讓人心神不寧。

江東必然會有偏見。但鄴京回不得,若是回去鄴京,桓宣必定還會殺回來帶走她,況且傅崇又不安分。但他在北地的大計還不曾完成,此時也無法陪她一道回江東。

心裡前所未有的猶豫,折返身慢慢走到廊上,推開房門。

屋裡黑漆漆的,帳子一動,傅雲晚從裡面探頭:“二兄,大兄沒事吧?”

聲音啞啞的澀澀的,讓人心裡發著緊,起著憐惜。他又怎麼能將她拱手讓人。謝旃一霎時拿定了主意:“他沒事。綏綏。”

傅雲晚抬眼看他,他的臉隱在黑暗裡,看不清楚:“走吧,時辰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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