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5832 字 6個月前

四目相望之時,不需言語,便已明白對方的心意,傅雲晚知道,桓宣心裡猶豫的,是她。他怕這數千裡路程,她一個人走不下來。

在火把的餘光裡向他點點頭,他很快催馬過來,低頭向她,傅雲晚握住他的手:“我能行的。”

馬兒L噅噅地噴著響鼻,桓宣緊緊握著柔軟的手,明白了她沒說出口的許多意思。

昨日也曾想過是否要先行回去處理軍務,然後再返來接她,但那時候的設想也是進入冀州界內以後,在離範陽很近的情況下再走,如今還剩下這麼遠的路程,又讓他如何能夠放心拋下她?欲待說話,她先一步探身出來,搖晃的火光底下仰頭望他:“放心吧。”

清澈的眸子裡盛著兩簇火光,明亮搖曳,桓宣的心腸一霎時柔軟到極點,又有一股子說不出的豪邁之意在胸中蕩漾:是他的女人,唯有他的女人才能如此柔弱,又如此堅定。在洶湧的愛意中傾身向她:“好。”

伸臂攬她入懷,高大的身軀擋住光線,擋住所有人的視線,低頭,向她唇上吻下去:“等我。”

灼熱的唇,灼熱的呼吸,那麼多留戀不舍,不需言語,都在這深深一吻中。傅雲晚手腳發著軟,微閉著眼,從睫毛的縫隙裡看見他烏沉沉的眼。他同樣也有許多留戀不舍,但他已經做出了決定,有許多大事等著他辦,兒L女情長從來不是他唯一的選擇。從沉溺中掙脫,向他微微一笑:“走吧。”

桓宣鬆開了她。一扯韁繩,撥轉馬頭:“走了!”

他加上一鞭,馬匹在黑夜中撒開四蹄,像離弦的箭刺破黑夜,奔向遠處。

傅雲晚情不自禁推開車門望著,最前面有隨從舉著火把領路,那點橙紅的光在夜色中拖出一道蜿蜒的影,馬蹄聲聲入耳,越來越遠。他走了。

心裡一下子空蕩到了極點,那些溫暖和安心仿佛都隨著他的離開一道消失了。傅雲晚慢慢吐著氣,抬頭望著漆黑夜幕

她既說了能行,那就必須能行。他胸中裝的是天下,不可能時時刻刻陪在她左右,她既要跟他在一起,就必須面對今後這些時時可能發生的分離,面對將來所有可能的艱險顛沛。

她能行的,她要和他一起,假如這就是和他一起必須承受的代價,那麼,她必須能行。

“娘子,”淩越上前問道,“是否照原計劃去廟裡歇宿?”

“好。”傅雲晚點點頭,想想又道,“我沒怎麼行過路,這些事淩將軍比我有經驗,以後還是由將軍安排吧,知會我一聲就行。”

看見淩越微微詫異的神色,他很快恭敬答道:“是。”

門窗關上,車子在夜幕中向著破廟的方向行去,傅雲晚端坐車中,暗暗給自己鼓氣。這一趟比起上次去兗州時不會更難,那一趟生死之際她都挺過來了,這次,她一定會安安穩穩趕到範陽,與他重逢。

大道另一頭,火把照出幽暗一團光亮,夜風獵獵刮過臉頰,桓宣催馬飛奔著。

謠言應當是代國那邊放出來的,也

許還有範弘推波助瀾,為的是擾亂軍心,使範陽生變,以解冀州當下的困局。

他太久不曾在範陽露面了。幽州數郡新近攻取,許多人還存著觀望的心態,並不像六鎮那樣對他全然臣服。眼下他的動向隻有王澍、虞進這幾個心腹知道,其他剛剛歸附的將校都不清楚他在哪裡、是死是活,是以謠言一出,足以在軍中掀起動蕩,杜超則趁機兵臨城下,既是試探,也是以攻為守,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下一步所圖必是冀州。

想必是城中變亂的跡象已經十分明顯,所以王澍才不得不派人傳信給他。

又再加上一鞭,長途跋涉後還要打疊精神繼續趕路,身體疲憊,精神卻是亢奮。從前打仗時也有過十數日奔襲破敵的經曆,這點勞累對他來說不算什麼,隻是苦了她。本來這一路就不好走,眼下他走了,又要拋下她一個人應對一路的凶險。

有一刹那恨不能立刻轉回去陪著她,下一刻又硬起心腸。她既說了能行那就必定能行,她雖然柔弱,骨子裡卻是固執的,她不想拖累他,那麼他就儘快做完自己該做的事,儘快趕回去接她。

隻消再過幾天,他一定會趕回來接她!

半個時辰後。

侍衛在門外巡夜,傅雲晚獨自合衣睡在地上,昨夜與桓宣親昵相擁的情形還曆曆在目,眼下,又是她一個人了。

破廟裡許久不曾有人來過,空氣裡彌漫著灰塵和不新鮮的氣味,長途跋涉後身體疲累到極點,精神卻格外激動,久久難以入睡。傅雲晚閉目躺著,想著桓宣,想著此時他可能到了哪裡,越想心思越亂,深吸一口氣止住紛亂的思緒。

不能再想了。明天還要趕路,若是睡不好,必定會影響行程,反而讓他懸心。將四肢儘量放得輕鬆躺著,默默在心裡念誦著南史剩餘的篇章。在江東時第一卷她已經全部默寫出來,第二卷開頭幾篇也都默寫了,剩下還有五六篇大約一兩千字沒來得及默寫,等回到北地安頓下來,頭一件事便是默寫出來寄回江東。時間已經拖延許久,當初深刻的記憶漸漸變得模糊,是以這些天她但凡有空都會在心裡默念背誦,加深記憶。

此時默默想著背著,也許是這些日子反複背誦的緣故,從前有些不很理解的地方此時也有了許多新的理解,漸漸進入一種心神舒朗的狀態。想到文字之妙,實在是越久越經得起咂摸,又想到默寫完南史之後還得儘快把自己那些被毀掉的書稿也默寫出來,再補些新的篇章。在建康時整日囿於內宅,連人都不曾見過幾個,可耳中所聞其實不少,至少她的五娘姐姐,她要寫下來。

而六鎮的風氣比起建康,應該有極大的不同吧,那邊的女人們,她們又是如何過活?等到了範陽,到了六鎮,她要多走走多看看,聽聽她們的故事,她這部書稿,實在還有那麼多可寫,要寫的東西。

想著想著,倦意漸漸上來,在睡著的前一刻驀地想到,他在做他的事,她也在努力做她該做的事,這樣子,真好。

兩天後,範陽。

午後的太陽暖洋洋照著,城門緊緊鎖

閉,城中一連數日都不曾開門應戰,杜超手下那些圍城的士兵也都倦怠起來,原本整齊的隊伍此時三五成堆湊在一處說笑嬉鬨,一個個盔甲散亂,兵刃丟得到處都是。

最外圍一群士兵正席地坐著打盹,突然覺得地面仿佛抖了幾抖,隻當是錯覺,然而那震動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士兵們揉著惺忪睡眼站起身來,這才發現遠處道上煙塵滾滾,無數人馬似一團黃雲挾著雷霆正往跟前來,是什麼人?為什麼哨兵也不曾示警?

正在驚疑之際那隊人馬已經衝到了近前,領頭一人高大雄壯,棱角分明的臉上眉眼漆黑,手中大刀已經出鞘,烏沉沉地帶著強烈的殺意,最外側一個士兵突然心裡一寒,還沒來得及逃,大刀已經向著他劈了下來。

撲通!身軀倒地,鮮血噴湧,周遭的士兵大吃一驚,這才反應過來是敵軍,手忙腳亂正要拿兵刃對敵,忽地聽見四面八方都喊了起來:“桓大將軍在此,敢擋者死!”

無數士兵腦袋裡嗡一聲響,桓宣!竟是桓宣回來了,他不是死在鄴京了嗎?叫喊聲此起彼伏,一時間數萬人的隊伍裡到處傳遍了桓大將軍的名號,圍城的士兵們如同驚鳥,兵刃也拿不住,隻想著奔逃。北人從軍的誰沒聽過桓宣的威名,誰不知道他銳不可當?都以為他死了,所以大搖大擺來打他的地盤,如今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今天必定性命不保!

嗖嗖嗖!沉寂多時的範陽城樓上突然射下一陣箭雨,離城近的冀州兵應聲倒下去一大片,另一邊桓宣單人獨騎,刀光落處便是一片血腥,又有許多騎兵跟在他身後,不聲不響收割著冀州兵的性命,城門外立刻變成一片人間煉獄。

廝殺聲中,又有無數喊叫聲:

“快跑啊,桓宣來了!”

“咱們中計了,桓宣沒死!”

“不想死的快逃啊,誰打得過桓宣!”

一時也不知道叫喊逃命的是誰,隻是這聲音像瘟病一般,極快地將恐慌在數萬冀州兵中擴散,一時間無人不怕無人不逃,一個將官竭力督促部下應戰,竟被亂兵撞倒踐踏,死於非命。

杜超得了消息急急趕出來時,就見桓宣一人一馬如同利斧,所到之處,陣腳立刻就被劈開一個大口子,他竟回來得這樣快!杜超心驚肉跳,想退時仔細一看,跟在桓宣身後的最多隻有一兩百人,這瘋子,這樣就敢與他數萬人對敵?!心裡一下子安定下來,站在哨樓上高聲喊道:“所有人歸隊應戰!桓宣隻有一百多人!有擒住桓宣的死活不論,賞金千兩……”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緊閉的範陽城門打開了,黑騎如同濃雲縱馬奔出,杜超心裡一涼,知道今日再難挽回,一躍跳下哨樓:“撤,撤!”

主帥一跑,隊伍再難維持,桓宣一馬當先,向著杜超帥旗所在的地方追殺過去,身後蹄聲雷動,黑騎默契地收割著剩下的冀州兵,這一戰直殺到黃昏,殺敵上萬,俘虜上萬,杜超帶著數千親信逃向冀州方向,虞進趕過來請示:“大將軍,回城還是繼續追擊?”

桓宣刀刃滴血,黑衣已成潮濕的暗色:“連夜攻打高陽。”

此時杜超兵敗的消息還不曾傳到高陽,隻要驅趕這些冀州俘虜到城下偽裝求援叫開城門,高陽郡唾手可得。收刀還鞘:“走!”

蹄聲踏破黑夜,桓宣一馬當先。快點,再快點。他要讓全天下都知道,他在範陽。那些明槍暗箭便都會集中到他身上,那麼她行路之時就能多幾分安全。

六天後。

傅雲晚趁著暮色進入河間郡。一路行來,明顯能感覺到逐漸鬆弛的防守,先前在兗州那邊入城時要經過層層關卡核驗,讓人始終懸心,進入冀州境內後,卻是滿街兵馬亂走,再無人顧忌她這不起眼的,回鄉探親的婦人。

淩越時時將北地動向稟報上來,於是傅雲晚知道,桓宣在範陽城外大敗杜超,又接連攻下高陽、任丘兩郡,前天領兵圍困了中山郡,這些天裡杜超忙著調兵遣將增援中山,這不在桓宣計劃內的河間郡,此時格外清靜。

一行人在客棧投宿,夜深人靜,三更的梆子聲遙遙響著,傅雲晚恍惚在夢中。

她又看見了那片濃霧,那條山澗,她孤身一人,奔跑著,尋找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