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9827 字 6個月前

烏騅破風一般向前奔著,桓宣一雙血紅的眼死死盯著遠處,追著那個飛快地離他遠去的影子。

他這樣懷著一腔熱誠,廝殺過重重包圍跑出來找她,看見的,卻是她往南的背影。她要拋下他走了,他們說好了一起回家,她最終卻是拋下了他!

“綏綏。”無聲地念著,得而複失的絕望悲憤幾乎能夠殺人,看見遠處那匹馬一點點逼近車前,是謝旃,謝旃現在,跟她在一處了。

“綏、綏。”謝旃催馬跟上車子,探著身子往下跟傅雲晚說話。

劇烈動作後乍一開口,乾冷的風呼呼地往肺腔裡灌,讓人有好陣子都再說不出一個字,隻是不停地咳著,怕她看見了擔心,極力想忍,又怎麼也忍不住。車窗開著,她紅著一雙水濛濛的眼睛,慢慢轉過臉看他:“我,我跟你一起回江東。”

謝旃猛地愣住。要片刻之後才能反應過來那突然湧上來的狂喜,讓人騰雲駕霧一般分不清是夢是真,隻是怔怔抓著韁繩,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看著她。

從桓宣的角度看去,他們兩個卻是極親密的模樣對望著。謝旃低頭她仰著頭,車子和馬挨得很近,他們也是,車子和馬都在顛簸,他們也是,在顛簸中互相凝望,是一眼可見,無法分開的濃情蜜意。

她愛的,從來都是謝旃。哪怕他用儘所有卑劣的手段,像條狗一樣搖尾乞憐,最終也還是一場空。

可是,憑什麼?她明明答應了他,憑什麼反悔?

血氣翻湧著,桓宣重重加上一鞭,箭一般地衝了過去。

“綏綏。”謝旃終於緩過這口氣,壓下喉嚨裡的血氣,喚傅雲晚的名字。

狂喜稍稍平複後,看見她眼角殘留的淚痕,看見前面趕車的劉止,看見後面挾持著於照的段祥。一路上擔憂思忖的問題現在有了答案,她不會突然改主意,是劉止。

一刹那千百般滋味一齊湧上心頭,謝旃看著傅雲晚。淚水把她臉上塗的黃粉衝散了,留下白一道黃一道的痕跡,她的模樣如此狼狽,她仰頭看他的沒有如此熟悉,可她眼中的情緒再不是從前那樣全心全意的依戀和愛意。他們再也回不去了。在他不在的那時日,桓宣已經住進她心裡了。

心裡刀割一般,血腥氣翻湧著上來又被死死壓住,轉向劉止:“是你拿我的病,逼她?”

劉止低著頭不敢說話,謝旃澀澀扯了下唇角。

果然是這樣。許多卑劣的念頭翻騰著湧起,她是情願的,即便是因為他的病,她也是情願的。憐憫和愛意,又有誰能分得清呢?沒有愛意,如何能生出憐憫?留下她,最多也不過十年,十年之後,她依舊可以去尋桓宣。最多也不過十年。

下一息,謝旃閉了閉眼,講那些軟弱虛妄的念頭一齊拋開:“停車。”

劉止咬著牙不肯停,馬車還在跑,謝旃沉了臉:“停車!”

“站住!”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嘶吼,回頭,桓宣似一團黑雲,瞬間逼近。

那些護衛著車子的景國士兵紛紛拔刀來戰

,又在一眨眼間都被打倒,他帶著騰騰殺氣,握著帶血的大刀,眨眼出現在面前。謝旃歎息著:“棄奴。”

兵刃冷光迎風一晃,桓宣橫身攔在車前,一言不發看著他們。

那樣憤懣恨怒,又帶著沉沉痛楚的目光,讓傅雲晚一下子哭出了聲,語無倫次地解釋:“對不起,我,我,他病了……”

桓宣什麼都聽不進去,離得這麼近,她臉上的淚痕他看得那樣清楚,她哭得那樣厲害,看看他,又去看謝旃。哭什麼,有什麼可哭的,如今逃出他的魔爪跟心愛的人一起走,難道不應該高興嗎?

是哭他追上來了吧,是哭她沒能逃脫,不可能如願了吧。他絕不可能讓她如願。

“棄奴,”謝旃湊近來,在咳喘的間隙裡試圖解釋,“不怪綏綏,都是我考慮不周,我這就送她回……”

桓宣一個字也沒聽見,冰冷目光一寸一寸,碾過在場的人。

哭泣的她,蒼白的謝旃。欺騙他拋棄他,視他如敝履的兩個人。

還有段祥。躲閃著目光不敢與他接觸,手裡的劍逼著於照,於照脖子底下有了血印,掙紮著叫嚷:“大將軍,段祥是內應,不用管我!”

很好,段祥。換下所有的南人,撤走陳萬,卻不知道段祥也是謝旃的人。愚弄他,愚弄到這種地步。就連最信任的貼身護衛,隨時能取他頭顱的人,也都是謝旃的內應。

催馬上前,段祥來不及反應,隻覺得眼前刀光一閃,緊接著一陣徹骨的疼痛,握劍的手臂已被他從中斬斷。當!斷臂帶著劍身落在地上,血花四濺。

傅雲晚驚叫著,順著車壁溜下去,又死死抓住。餘光看見飛濺的血光,看見段祥踉蹌著後退,摔倒在地。血一下子染紅了地面,地上有冰,於是那些冰也都成了鮮紅的顏色。

“彆看。”謝旃抖著手捂她的眼睛,冰涼的,蒼白無力的手,落在眼皮上,讓她陡然又想起他那不到十年的壽命,想到眼下這一團亂麻似的局面,哭得不能自己。

落在桓宣眼裡,又是另一番景象。怒火和著妒忌,燒得人皮焦肉爛,恨怒中轉身舉刀,向著謝旃落下。

殺了他。殺了他!

謝旃心中一凜。生平頭一次從桓宣眼裡,看見了對他的殺意,那樣強烈,讓他下意識地將傅雲晚的眼睛捂得更緊,傅雲晚覺察到了不對,想推開他的手,謝旃捂得更緊了:“綏綏,彆看。”

桓宣緊緊盯著。綏綏。叫得真溫存啊。他第一次聽見這兩個字就是從謝旃口中。他們到如今,還當著他的面握著手。搶來的就是搶來的,永遠不可能變成自己的,但是如果殺了他呢?

已經死了的人,本來就不該回來。咬著牙吐著氣,那刀,卻在最後一刻停住,不知誰的血順著刀刃,無聲無息,滴落在謝旃肩頭。

謝旃閉了閉眼睛。聞到刀刃上的血腥氣,許多往事一霎時晃過。他一生工於心計,卻從沒算到,有朝一日桓宣會對他拔刀。是他欺人太甚了吧,連他自己都知道做得太過分。“棄奴,我這就送她……”

話沒說完,眼前刀光一閃,噗!劉止的刀落在了桓宣右臂上。

“住手!”謝旃大喝一聲,可是已經遲了,有血花飛濺著落在他臉上,滾油一般,燙得人站不住,劉止揮刀還在往上撲,大叫著:“郎君快走!④[]④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捂著她眼睛的手無力地滑落下來,謝旃看見傅雲晚蒼白的臉,看見桓宣震驚的臉。

遲了。大錯已經釀成,說什麼都遲了。

當!大刀帶著血花,重重劈在劉止刀上,劉止的刀脫手而飛,虎口震裂了,鮮血直流,劉止還來不及反應,桓宣第一刀已經重重落下,噗,從肩到胸劈開一條血口子,劉止悶哼一聲斜飛著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桓宣收刀,眼前發著花,泛出虛影。很好。他不忍殺他,他們卻還要殺他。那就來吧!

第三刀夾著血色向謝旃當頭劈下,車子裡突然衝出來一個嬌小的身影:“不要!”

是傅雲晚,她撲過來擋在謝旃身前,死死抱著他的手腕:“不要,求你!”

桓宣低頭,看見她滿臉淚痕的臉,她哭得那樣厲害,滿臉都是花的:“不要!求你,不要。”

那麼方才,她去哪裡了?拋棄他,背棄他們的約定,方才劉止要殺他的時候,她去哪裡了?桓宣咬著牙,大手抓住了一拽一甩,將她甩在旁邊,那刀再次落下,聽見謝旃在歎息,他沒有躲,依舊是從前那種平靜低緩的調子,帶一抹棕色的眼眸看住他:“棄奴,對不起。”

對不起,這一切,豈能是對不起三個字可以抹殺!憤怒嘶吼著往外翻湧,大刀懸在謝旃頭頂,卻是遲遲難以落下。

那些往昔,情義與背叛交雜著翻騰,讓他這一刀如何落得下!

“不要,求你!”傅雲晚掙紮著又撲回來了,她身體那樣嬌小,根本擋不住背後的謝旃,可她還是極力擋著,“求求你,不要殺他,不要殺他。”

那麼方才,她為什麼不幫他?謝旃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嗎?恨怒重又湧起,手中刀終是一拐,丟開了謝旃,桓宣一把拽起傅雲晚:“走!”

走,回六鎮,便是她再不情願,便是綁,也要把她綁回去!

傅雲晚踉踉蹌蹌被他拽起,撈起在半空。他胳膊受了傷,灼熱的血滴在她臉上身上,又在冷風中迅速凝固成冰。他抱著她往馬背上放,傅雲晚在倉惶中回頭,看見謝旃蒼白的唇,唇邊一點猩紅,他又吐血了。

那些關於死亡的景象一霎時撞進腦中,那樣清晰,幾乎能看見冰冷的靈床上謝旃緊緊閉著的眼。傅雲晚□□一聲,無力地抓住桓宣的手:“我不能走,你放開我,我得去江東。”

便是此時在心臟再刺上幾刀,也絕不能比這句話傷他更深。桓宣咬著牙:“你敢!”

“他病得厲害,求你,”傅雲晚到這時候,覺得害怕,覺得心疼,還有沉重的,不知因何而起的疲憊悲哀,壓得人都要垮了,歪歪斜斜倒在他懷裡,“他隻能活十年了,都是我害的,求求你,你放我回江東吧,我得跟他走。”

混亂的

頭腦想不清,隻有十年兩個字跳出來,跳脫出環境,突然一下砸在心上。桓宣與她一起回頭看向謝旃,他依舊站在原地沒動,蒼白的臉上一雙眸子深得驚人,唇邊染著血,胸前也是,可是這血,有幾分真,幾分假?

於恨怒中冷笑一聲:“他的話你也信?你看看我是什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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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扯韁繩撥轉馬頭,身後謝旃追出來幾步又停住,咳得厲害,不得不彎了腰。傅雲晚掙紮著回頭,看見地面上大片的鮮血染透了冰霜。劉止的話突然響起在耳邊,難道娘子這樣狠心,連最後這十年也不肯讓他好過嗎?

脊背靠著的,是桓宣熱烘烘的,溫暖堅實的胸膛,他的胳膊橫在她身前緊緊箍著,血還在流,染紅她的衣裳,讓她的心一抽一抽地疼。他的刀還握在手裡,離她這麼近。傅雲晚忽地抱住,脖子湊上去:“你放我下去。”

桓宣在震驚中低眼,看見她紅紅的眼皮,她發著抖,手那樣小,根本握不住那把大刀:“求你,放我走吧,我得跟他回去。”

桓宣惡狠狠地盯著她。並不是沒有辦法,她絲毫不懂武功,她力氣那樣小,連刀都拿不穩,他很容易就能出手製住她,甚至,輕易就能將她脆弱纖細的骨頭擰斷。

可她偏就能哆哆嗦嗦地拿著這把刀,用她的性命,威脅他。

“求你。”傅雲晚哀求著,手抖得厲害,刀刃不小心碰到脖頸,細白的皮膚上立刻就是一道淺淺的紅印,桓宣一把拽走了刀。一刹那他的臉低得很近,一字一頓叫她的名字:“傅雲晚。”

為什麼?竟要用自己的性命逼他。就那麼愛著謝旃嗎?那麼他與她這麼多時日,又算什麼?

傅雲晚從他漆黑的眸子裡看見了自己的影子,那樣小,瑟瑟發抖,狼狽不堪。他要收刀了,她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傅雲晚咬著牙,死命往刀刃上一撲。

“綏綏!”身後謝旃踉蹌著追了過來。

桓宣痙攣著,大手死死抓住刀鋒,用力拽開。看見她細細的脖頸上一道血痕,很淺,卻讓他的心臟一下子抽緊了,痛苦千百倍地捶打著。她還在哀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得跟他走。”

她是真的敢去死,為了謝旃。呼吸凝固了,發不出聲音,做不出反應。她抖著手,推開了他的刀。

踉蹌著從他懷裡跳下去,沒站穩,幾乎要摔倒,讓他本能地伸手扶了一把,於是她的淚沾在他手上,她聲音嘶啞著,哀哀地仰臉看他:“對不起,宣郎。我走了。”

她掙脫他走了。宣郎,當初歡愉之時他百般逼迫誘惑,才能讓她喚他一聲。曾經那樣令他歡喜,如今,卻在這個時候,在這種情形下聽見。是拋棄他的時候,留給他的一點憐憫嗎。

回頭,她已經跑回了謝旃身邊,扶著謝旃,謝旃也扶著她。他們那樣糾纏依偎著,像樹與藤,誰也拆散不得。那麼他呢。那些日日夜夜的耳鬢廝磨,她拂在他心口的氣息,她倒在他身上軟甜的香氣,都是假的嗎。

有甜腥的氣味翻湧著往喉嚨裡撲,桓宣死死按下,遠處的大地突然震動

,無數士兵潮水般地撲向這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是元輅,他追過來了。

滿腔恨怒一下子全都化成強烈的殺意,桓宣嘶吼著舉刀,向來處殺過去。

“棄奴!”謝旃回頭,徒勞地叫著。叫不回,他已經走得遠了,黑色的身影帶著地獄的血光,迅速在追兵中撕開一條血色的道路,“棄奴,她並不是……”

並不是因為愛意,隻是憐憫罷了。謝旃閉了閉眼,握住傅雲晚:“綏綏,我送你回……”

去字還沒出口,手裡握著的手突然鬆開,傅雲晚軟軟倒了下去。所有的顧慮全都消失,謝旃急急抱住:“綏綏!”

桓宣奔馳著,廝殺著,腦中已經沒有任何思想,不停揮刀,到處都是血光。殺!殺了所有阻攔他的人。殺!殺儘天下負心人!

“桓宣,”宿衛簇擁中,元輅一馬當先,衝了過來,“朕等你多時了。”

他帶著笑,半是嘲弄,半是自負。桓宣一言不發,催動烏騅,利劍也似插了過去。

是他,一切的起因,都是元輅。若非元輅,謝旃不會詐死,他不會回來,不會遇見她,不會愛上她,不會發現身邊的一切全都是欺騙,背叛。罪魁禍首,元輅。殺了他。

元輅拍馬上前,看見他血紅的眼,周身的煞氣。便是自負如他,一時也有點遲疑,躊躇之時桓宣已經到了近前,刀光一閃,當胸劈了下來。

躲已經來不及,多年沙場磨練出的本能讓元輅一刀也向著桓宣劈來,料定他會躲,如此就可化解,哪知桓宣不躲不閃,徑直向著他的刀鋒,與此同時,桓宣的刀也劈下來了。

比他的刀快,帶著令血肉殘破的不詳聲響,重重劈在他心臟的位置。元輅大叫一聲,手中刀失了準頭,在桓宣肩頭一劃,隨即被桓宣揮刀格開,向他心臟上那個傷口重重又是一刀。

元輅嘶吼一聲,身後侍衛們一湧而上又被桓宣砍翻,元輅趁機撥馬逃走,渾身鮮血淋漓,看見賀蘭祖乙和元戎站在不遠處觀戰,一個個畏縮著不肯靠近,惱怒著嘶吼一聲:“畏縮不前者,殺!”

那兩個人沒動,遠處有人在喊:“住手!大將軍不可!”

一人一騎飛也似地奔來,是範軌,花白的頭發上胡須上染著冰雪,蒼老的聲音穿透廝殺聲:“陛下不可!”

他來得快,一眨眼衝到近前,鋼鞭揮出擋住桓宣手中大刀:“大將軍,陛下對你有知遇之恩,此次軍中整頓陛下也是全權交托給你,如何因為奸佞小人幾句挑撥,就要反了陛下?我願做保,讓君臣重歸就好。”

桓宣一言不發,收刀避開往另一邊去,範軌追出去一步又返回,急急奔到元輅身邊:“陛下,龍體如何?”

元輅喘著氣捂著心口,血止不住,自己也能感覺到生命在迅速消失,惡狠狠道:“所有人聽令,誅殺桓宣者,賞千金,封萬戶!”

眾軍得令,飛蝗一般撲過去,範軌夾在亂軍中,明白多年心血從此就要付諸流水,又見亂軍中一人橫衝直撞,不是賀蘭濤又是誰?他早報了斬首,如何還能冒出來?必是知道元輅要殺桓宣,知道隻要桓宣一倒,什麼整頓革新、什麼南北融合全都要成泡影,所以賀蘭家敢偷偷留著他性命吧。

一時間孤憤難當,縱馬向賀蘭濤追去,砰砰!幾匹馬夾在亂軍中突然重重向他撞來,撞得他猝不及防,摔下馬背,看見元戎的笑臉,邊上是賀蘭祖乙:“老太師對不住,方才咱們沒瞧見是你。”

哢,驚馬竄過,馬蹄踏中胸膛,範軌噗一聲吐出一大口血,掙紮著爬起來,看見極遠處桓宣的背影,另一邊渾身浴血的元輅。冷風呼嘯著,刮得人搖搖欲墜。全都成了泡影。代國這近百年的崛起,從此就是日薄西山了。

桓宣廝殺著奔跑者,又在往六鎮去的官道上駐馬回頭。

已經看不見傅雲晚的身影了,那輛車變成天邊一個小小的黑點,頭也不回地向南去了。

她要的是謝旃。她不惜拿性命威脅,也要追隨謝旃。回六鎮,曾經的約定,她都背棄了。

喉嚨裡的甜腥氣再也壓不住,噗一聲嘔出,鮮血染紅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