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11253 字 6個月前

車子停在距離城門不遠的暗影裡,城門前傳來軍隊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車頂上咣咣的響動,侍衛正往上面罩住麻布再堆上糧袋,偽裝成運送糧草的大車,好混在隊伍裡一起出城。

傅雲晚獨自坐在車裡,抱著謝旃的靈位,縮在角落。

臨彆之時,桓宣把靈位還給了她。

他吻著她的額頭,聲音異樣的溫和:“連我那份也一起祭奠了吧。”

那時候她整個人都愣住了,話也不知道說,他抱著她放進車裡,塞了幾l個墊子給她攏嚴實了,又道:“我就在這裡看著,等你出了城我再回,不用怕,有事我立刻就過來。”

門窗都是他親手鎖了,她看不見他往哪裡去,隻聽見外面語聲模糊,他低聲在跟段祥交代著什麼,應該都是一路上的注意事項吧。

一直到車子走動,離開了他,傅雲晚錯愕的心境才突然反應過來,急急挪到門邊,看不見也聽不見,但能感覺到他就在附近哪處望著她,眼淚一下子滑下來,想要道彆,可此時斷乎是不能鬨出動靜的,到底是死死咬著嘴唇忍了回去。

心裡的後悔一霎時千百倍地增長,她真無禮,剛剛即便忘記跟他道謝,也總該跟他道彆,竟那麼讓他走了,臨關上門時他目光沉沉看了她一眼,心裡一定很失望吧。

一時間自責傷感,眼淚怎麼都止不住,擦了又掉,一滴滴落在懷裡的靈位,正是愁腸百結時,聽見外面段祥壓低聲音吩咐:“娘子坐穩了,萬萬不要出聲。”

傅雲晚忍住淚,縮在車子一角。靈位藏在懷裡,被體溫烘得乾了,周圍響起此起彼伏轆轆的車輪聲,隊伍裡押著幾l輛真正的糧車,把她的車子圍在中間,趁著夜色做極好的掩護,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車輪聲馬蹄聲,夾著冬夜的寒氣,從目不可見的縫隙裡無孔不入地鑽進來,孤獨又喧鬨的時刻。

傅雲晚屏著呼吸,滿腦子亂紛紛的沒個開交,而車子突然又停住了。“什麼人?”有陌生的北人口音在詢問,周遭轆轆的車聲人聲一時都安靜下來,想必是守城的戍兵在核驗身份。

傅雲晚緊緊抱著靈位,一動也不敢動,聽見段祥在回答什麼,原本黑漆漆的車廂模糊漏進來幾l絲微光,也許是戍兵們舉火來檢查糧車,一霎時恐懼到了極點,想起桓宣就在附近沒走,砰砰亂跳的心臟才又漸漸平複下來。

城門不遠處的陰影裡,桓宣不由自主向前探著身體,緊緊望著城門之下,黑暗裡看不清楚,但通關文牒是他親自辦的,護送的侍衛也都穿著中軍服色,城門守絕驗不出是假。

可此時依舊覺得緊張,呼吸都有點凝滯,想來她在車裡,應該更緊張害怕,也許正緊緊抱著靈位發抖吧?

心裡有一瞬間後悔讓她一個人離開,又有一瞬間想到,她此時肯定很懷念謝旃吧?謝旃那樣在意她,總是像看顧孩子一樣無微不至地替她考慮,如果謝旃還在,必定會親身陪著她,不讓她一個人可他不是謝旃,他是武人,武人在這亂世裡,死的總比一般人快。

謝旃不在時,還可以將她托付給他,如果他也死了,又能將她托付給誰?他總想著在他活著的時候,在他能力所及的範圍,讓她學著能夠自己活下去。

城門下的隊伍又動了,文牒核驗完畢,戍兵開門放行,桓宣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心裡湧起強烈的不舍,等出了這座城門,她就真的離開了。

車廂裡,傅雲晚情不自禁往窗戶邊挪著,明知道看不見,可這樣子就好像心裡的惶恐能夠少些,桓宣在那邊看著呢,有他在,絕不會讓她有事。

卻在這時,聽見門軸轉動的聲音,城門在身後關上了。

一霎時無比清楚地意識到,她已經離開了鄴京,離開桓宣越來越遠,接下來漫漫長路,就是她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哢,最後一聲響動,沉重的城門徹底關住,桓宣心裡一跳,忍不住又往前一步,烏騅探出陰影,立刻又扯回來,此時還算不得妥當,等她徹底離開城門的範圍,他才能露面。

安靜地隱藏在陰影中,直到最後一聲響動消失,桓宣催馬走出來,站在城牆另一角回頭眺望。她走了,至少五六天內無法見面,讓他突然有點後悔剛才把謝旃的靈位給了她。她這時候一定抱著靈位不舍得放手吧,這五六天裡,她可能分出片刻時間,也想想他?

城門外,車子又停了,車頂的糧袋被取了下來,哢一聲門鎖擰開,段祥在外頭低聲說道:“出城二三裡地了,眼下無事,娘子休息吧。”

傅雲晚睡不著,今夜的一切都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從小到大,她去的最遠的地方無非是那次為謝旃送葬去了昆玉峰,頭一次出遠門就要走這麼遠,亦且是一個人。

緊緊抱著謝旃的靈位,手有點疼,是方才騎馬走的那段路上韁繩磨的。她在不知不覺中自己騎了馬,現在又獨自在這顛簸的車子上,去一個從不曾去過的地方,這一切,簡直像一場奇異緊張的亂夢。

靠著車壁閉著眼,意識在半夢半醒間徘徊。想起從前謝旃在三月三日帶她去漳水邊祓禊,清明時節帶她出城祭掃,最後的畫面停在方才黑夜之中,桓宣扶在她腰側,沉穩有力的大手。

他這時候,在做什麼?

桓宣到家時已經五更,王澍守在門內,神色肅然:“張抗的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桓宣看他一眼,從他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同樣的憂慮。前兩次收到信件後已經著手將近身常用的人挨個排查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可這第三封信依舊送到了,說明他身邊,依舊有對方的人。

會是誰?

桓宣嚓一聲撕開,就著燈火匆匆看完,

王澍看他神色不好,忙問道:“這次怎麼說?”

桓宣捏著那封信,嚓一聲撕成兩半,在手裡揉成一團:“私事。”

張抗對他如今的困境了如指掌,再次勸他南歸,非但許以前程,還提出了一個條件:如果他肯渡江歸順,那麼他就會遊說顧家,接納傅雲晚歸宗。

這樣看來,竟連他與傅雲晚如今的關係也是了如指掌了,這種被人看

得透徹的感覺實在算不得好,他縱橫沙場這麼多年,還從不曾有過這樣窩火的感覺。

將揉成一團的信拋給王澍:“你自己看。”

王澍展開了匆匆看完:“我立刻再去排查一遍。”

“等等,”桓宣叫住他,許久,“著重查查早年謝郎君給我的那些人。”

他常用的人一半是自己帶出來的,一半是謝旃陸陸續續介紹過來的,他相信謝旃,但這些人都是南朝舊人,與江東牽扯頗深,這些人中很可能有誰背著謝旃,做了張抗的內應。

王澍答應著,想了想又道:“傅十娘已經猜到傅娘子離開京城了。”

桓宣有點意外,想想又不意外。傅嬌跟傅雲晚完全不一樣,傅家那些女郎們的心眼加起來,還不如傅嬌一個人多。那天他原說是幫她治好傷後就送她回傅家,可她一眼就看出來傅雲晚心情鬱結,看出來他們之間關係微妙,便說自己能夠幫著開解,又說他這樣一味逼著是不行的,傅雲晚性子雖軟但極重情義,得給她時間,讓她慢慢接受。

就是因為這番話,他改了主意,許傅嬌留下。這個人很擅長察言觀色,體察人的心思,這些本事平時也許很有用,可惜在這亂世裡,一場亂棍下來,再多的心眼也都成空。“看好了彆讓她見外人就行,彆的不用理會。”

話音未落,門外已經有人稟報:“大將軍,傅女郎求見。”

果然不能安分待著。桓宣在榻上坐下:“帶進來。”

“大將軍,”傅嬌一進門就跪下,腿上的傷還沒好,詭異的扭在一邊,“奴有一言進諫。”

桓宣居高臨下,淡淡說道:“說。”

傅嬌匍匐在地:“奴願扮成七姐,引開耳目。”

“何意?”

傅嬌抬頭看他,神色懇切:“奴想了很久,那幕後之人讓寄姐引奴來這裡既然是為了七姐,那麼必定會在暗中窺探這邊的動靜,若是發現七姐不在府中,七姐在路上也許就不能安全……”

桓宣忽地一眼橫過來,冷厲異常,傅嬌猛地一驚,強撐著說了下去:“這些都是奴自己猜測的,若是猜錯了,還求大將軍恕罪。”

桓宣沉默著。他也想到了這點,一開始並不想讓傅嬌插一腳,這女人心眼太多,他信不過,但既然她已經猜到了,由她扮成傅雲晚引開注意,確實比裝作閉門不出更合適。冷冷問道:“你想要什麼?”

“奴隻想求大將軍庇護,”傅嬌窺探著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回答,“奴若是毫無用處,大將軍遲早會趕奴回去,是以奴願竭儘全力,幫大將軍達成心願。”

桓宣並不能確定她說的有幾l分真假,許久,喚過王澍:“帶去收拾收拾,搬進後院。”

不管是真是假,都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倘若有變,隨時都能製住,不怕她能翻天。

傅嬌走後天已大亮,桓宣閉著眼睛小憩,正在心中推算傅雲晚走到了哪裡,門外侍衛稟報,宣旨的中官上門來了:“著大將軍桓宣兼任淮南總管,率北府東軍,隨駕親

征兗州。”

北府東軍,元戎的親信主力●●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元輅如今卻要劃給他。元戎絕不會拱手讓出,若他無能,無法從元戎手中接管,從此威信就要一落千丈,若他強奪,元戎必會視他為死敵,東軍各級軍官都是北人,必定也會明裡暗裡與他作對,無論怎麼選,他與元戎,勢必都是一場火並。

一石二鳥,元輅打的好主意。

桓宣直起身,接過聖旨。

***

這日傍晚,傅雲晚在百裡外一處集鎮落腳。

為了不引人注意,護送的侍衛都已換掉中軍服色,打扮成北人家奴的模樣,她也換下了衰絰,男裝戴帽坐在車中,段祥扮成管事,阿金阿隨扮成貼身小奴,乍看上去,就像是北人的富貴人家探親出行。

段祥包下了一整個客棧,造火燒飯都是用自帶的乾糧,就連用水也是再三檢查了,煮沸了再用,傅雲晚坐了一天車乏得厲害,正在房裡休息,忽地聽見外面一陣淒厲的哭聲,從窗戶縫裡望出去,就見客棧外臨街的路上支著棚子,棚子裡一個粗壯男人按著個女人,手裡一把斧頭,正往女人胳膊上砍去。

傅雲晚腦子裡嗡一聲響,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眼前發著暈,鋪天蓋地,都是那女人胳膊斷開處噴湧的鮮血,還有那張因為恐懼和痛楚扭曲的臉。

想吐,想尖叫,又死死咬著牙不肯叫出聲,在瀕臨暈厥的邊緣仍牢牢記著桓宣說的不能暴露身份,不能被外人聽出來她是個女人。背心貼著地,冷得透骨,抖著手哆哆嗦嗦摸到榻腳叩了幾l下,努力弄出動靜,好讓在隔壁收拾臥房的兩個女使聽見。

阿金頭一個聽見動靜過來,看見她摔在地上,嚇得飛跑過來雙手來抱:“娘子,娘子怎麼了?”

她力氣小抱不動,傅雲晚渾身癱軟又動不得,煞白著一張臉,老半天才能發出聲音:“外面,有人,殺人。”

阿隨跟著跑過來,探頭向外一看,死死捂住嘴才沒叫出聲。

“去叫段隊正,叫他。”傅雲晚斷斷續續吩咐著,“跟他說一聲。”

阿隨飛跑出去找段祥,阿金用儘全力來抱,傅雲晚也極力掙紮,終於爬起來,靠著榻腳坐在地上。不敢去看窗外,可聲音擋不住,那個淒厲的哭聲一直都在耳邊盤旋,腦子昏昏沉沉,怎麼都想不通光天化日,在這集鎮的街上,怎麼會有人當街殺人。

哭聲突然變小,是阿金關上了窗。傅雲晚捂著心口喘氣,阿金倒了一碗水扶著她喝了幾l口,又擦掉她額頭的冷汗,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慰:“彆怕,沒事了。”

傅雲晚害怕,怕之外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似有什麼過去從不曾見過的東西歘一下在她面前撕開了偽裝,血淋淋地擺著,老半天才能開口:“快叫段隊正救她。”

阿金低著頭,許久才道:“娘子,這個恐怕,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傅雲晚到這時候,眼淚才突然湧出來,哽咽著追問。

“奴看著,像是讓人賣了做菜人的。”阿金的

聲音也變了,夾著哭腔,“等段隊正趕過去,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菜人。什麼是菜人。傅雲晚怔怔地:“什麼是菜人?”

“糧食沒了,就,就吃人。”阿金抹著眼淚轉過了頭,“奴的阿娘就是這麼賣了的。”

傅雲晚眼前又是一黑,死死抓著榻腳才沒摔倒。模糊想起從前在書上是看見過的,隻是從沒敢細想過,更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親眼看見,哽著嗓子:“你快去,快讓段隊正救她。”

外面咚咚的腳步聲,阿隨回來了:“段隊正已經去了。”

接下來的時間長得難熬,起初還能隱約聽見哭聲,後來什麼也聽不見了,又不知過了多久,段祥回來了:“娘子。”

他低著頭,臉上也是沉重的不忍:“人已經沒了,我給了錢買下來,讓人抬去外面埋了。”

傅雲晚怔怔地聽著,哭不出來,像有什麼剜著心一般的疼。也就這麼短短一盞茶的功夫,人就沒了,剛剛那個哭聲分明還那樣淒厲,她都聽見了的。

“兗州那邊打仗逃過來的,吃不上飯,她男人三千錢賣給了肉鋪。”段祥抬頭看她一眼,“這一路上恐怕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娘子,娘子隻怕……”

段祥想要安慰安慰她,又不知道該怎麼樣安慰,阿金阿隨兩個抹著眼淚也沒說話,傅雲晚靠著榻腳,喉嚨堵得死死的,老半天才能吐出一口氣。

從前她隻道自己苦,如今才知道世上還有許多人是彆樣一種苦,身體血肉,隨時都可能變成彆人盤中餐的苦。更可怕的是,這一路上,還會遇見更多這樣的人。

這一晚翻來覆去睡不著,一合眼,那個女人痛苦扭曲的臉就在眼前晃,邊上的小榻阿金動了動,呼吸間帶著濃重的鼻音,她也沒有睡,傅雲晚低著聲音:“阿金,你娘……”

許久,才聽見阿金哽咽的聲音:“奴的耶耶帶著一家子從荊州逃兵亂過來的,逃到豫州時沒飯吃,奴的大母和姐姐都餓死了,大父和弟弟看著也不行了,耶耶沒法子,把阿娘賣給飯鋪,賣了兩千錢……”

傅雲晚閉了閉眼,眼前立刻又出現那張痛苦扭曲的臉,跟阿金的臉混在一起,分不出來:“你阿娘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奴不知道,”阿金搖著頭,眼淚順著眼角,打濕了枕頭,“就記得人家叫她四姑。”

傅雲晚久久說不出話。有丈夫,生養了至少三個孩子,以一身血肉供養一家人的性命,卻連姓名和籍貫都不曾留下。在強烈的悲痛和無可名狀的憤怒中突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史書記的都是男人,從來沒有人寫過亂世裡那些女人。

那些女人,被賣掉被吃掉,連姓名都不曾留下的女人。母親在世時總是在寫,在問,聽家裡的每個女人,聽遇見的每個女人的故事,從前她半懂不懂,現在她懂了,她也想為她們寫點什麼。

披衣起來,從行李中找出筆墨,那些話幾l乎是從心裡流出來的,下筆時絲毫不曾猶豫:四姑者,不知姓氏籍貫,荊州金氏妻也,兵亂隨夫逃亡,至豫州界,婆母大女以

饑餓死,金鬻四姑為菜人,得錢三千,供老小衣食,賴以得活。四姑小女阿金,為餘述其事於鄴城外百裡逆旅。”

身後燈影倏地一亮,阿金高高舉著油燈替她照著,阿金認字不多,隻勉強分辨出四姑兩個字,吃了一驚:“娘子寫的,是奴阿娘的名字嗎?”

“是,我寫的就是她的事情。”傅雲晚放下筆,握她的手,“你還記得她彆的事情嗎?我都幫你寫下來。”

阿金哭著說道:“奴的阿娘很會做飯,奴小時候最愛吃她做的雕胡飯,不知道怎麼做的,極是清香鮮甜,那滋味奴一輩子都忘不了。”

身後窸窸窣窣,阿隨也起來了,怯怯地插話:“奴的娘親也會做雕胡飯,奴三歲時阿耶賣她給彆家生孩子,生了兩個小郎君以後讓主母給趕回來了,家裡沒錢養不活,阿耶又換了一戶人家賣了她,奴後來再也沒見過她,也不知道她還在不在。娘子能幫奴也寫寫嗎?”

“好。”傅雲晚眼睛熱著,起身換一張新紙,蘸飽了筆,“你們說吧,我都幫你們寫下來。”

……

這一夜三個人說了寫,寫了說,四更近前勉強合了一會兒眼,五更過後便又起床趕路。離鄴京越遠,路上逃難的百姓越多,男女老少都有,大冬天裡穿著單衣光著腳,一個個餓得皮包骨頭,更遠處的路邊能看見倒著的人,不知是暈倒了,還是已經凍餓而死。

傅雲晚從窗縫裡偷偷看著,心裡哀憫到了極點,眼角一直濕著。他們隨身是帶著糧食衣物的,但她牢牢記得臨彆時桓宣說過救不救、怎麼救都要聽段祥的,就把那些湧在心頭的哀憫忍了又忍,一句話也沒有說。

段祥已經看出來了,走近了用身體遮蔽著窗戶的縫隙,低聲說道:“路上不安全,不能暴露財物,這些流民雖然可憐,但他們為了一口吃的什麼都做得出來,郎君彆看了,一切由屬下處置。”

傅雲晚關緊窗子退回車裡,心裡千回百轉,想著桓宣的叮囑,又想著昨夜裡阿金、阿隨自述的身世,正是百般開交不得時,外面突然一陣馬蹄聲夾雜著呼嘯聲疾奔而來,又有婦孺的驚叫嚎哭聲,傅雲晚心裡突突跳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覺得像是陷在了地獄裡,到處都是苦難慘叫。

車子急急轉彎,避去道邊讓行,傅雲晚不敢開窗,聽著那呼嘯的馬蹄聲在不遠處停下,為首的人似乎在問話,段祥拍馬上前應對,語聲時高時低,聽不清在說什麼。

又不知過了多久,段祥回來了,車隊再次起行,段祥的聲音透著緊張:“琅琊那邊有南人起事,殺了郡守,朝廷緊急調兵去那邊鎮壓,這是第一批出發過去的軍隊,這一路上恐怕更加難走了。”

傅雲晚想起很久之前曾跟著謝旃看過地圖,琅琊距離兗州不遠,若是琅琊被南人奪了,兗州就更是要腹背受敵,也怪不得朝廷著急派兵鎮壓,隻是這些人都是官軍,為什麼流民們似乎很害怕他們的模樣,一個個哭嚎的那樣淒慘?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那些百姓在哭什麼?”

段祥猶豫著不曾開口,邊上阿金道:“娘子不知道,百姓怕官軍,跟怕盜匪是一樣的。”

“為什麼?”

“他們跟盜匪一樣,也要殺人搶錢搶女人。”阿金道。

傅雲晚震驚到了極點,耳聽著外面喧嚷廝打,又有女人孩童的哭聲,男人的慘叫聲,又驀地想到,桓宣呢?他手底下那麼多官軍,他的人,也會這樣嗎?

鄴京。

東軍大營在鄴京城外十幾l裡的孤峽口,桓宣趕到時元戎也在,全副盔甲穿戴得整齊,手持長矛,跨在馬上遙遙說道:“怎麼,桓大將軍孤身一個人過來,就敢搶我的東軍營?”

桓宣抬眼,日色下如金鱗湧動,數萬東軍士兵一齊拔刀,殺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