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17264 字 6個月前

啪,燭花恰在這時爆了一下,驚得傅雲晚一個哆嗦。

身體不由自主蜷縮起來,怯怯低眼,看桓宣搭在她肩上的手。

那樣大,那樣有力,隨手一握,就讓她腰間的淤痕許多天都消不下去。他沒再說話,然而那意思她懂,他是需要那樣,才肯幫她的了。發著抖,將那些羞恥懼怕,那些沉甸甸的負罪感努力壓下去:“我,我……”

原來事到臨頭,比想象的難得多,預想過許多遍的話此時囁嚅著隻是說不出口,眼角不覺又濕了,肩上突然一輕,桓宣鬆開了手。

他垂目看她,平靜的語調:“時候不早了,你睡吧。”

他轉身離開,傅雲晚終於反應過來,他說的睡吧隻是讓她睡,並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一時間又羞又愧,急急叫他:“你,彆走。”

桓宣停步,有意等了片刻才回頭:“有事?”

有事。傅雲晚鼓足勇氣:“今天秋姨和十妹來過。”

坐榻一晃,他走過來,挨著她身邊坐下了:“段祥跟我說了。”

袍角一撩,虛虛搭在他膝上,他並不是謝旃那種端正的跽坐,而是偏於閒適的趺坐,一隻手搭在膝上,一手垂下來,堪堪挨住她的裙角。傅雲晚不由自主又覺得怕,不敢躲,頭深深埋下去:“十妹她,她是來跟我道歉的,你說的沒錯,她之前,騙了我。”

桓宣看見她微微鬆開的領口,她身量嬌小,並肩而坐時他微一側目,就能看見她後頸上一小片露出來的,細白柔軟的皮膚。衣領半掩的地方依稀露出一點紅痕,也許是他昨夜情動時不小心留下的。轉過眼嗯了一聲。

傅雲晚聽不出他這波瀾不驚的一聲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然而他是不喜歡傅嬌的,那就多半應該是不高興。她應該先哄得他高興了,再說後面的事。“我之前見事不明,誤會了你,對不起。”

手突然被他拿住了,他垂著眼皮,握在手裡揉她的指尖,好似在把玩什麼有趣的東西:“你我之間,何必這麼客氣。”

傅雲晚驚得一跳,清醒的時候,她還從不曾與他這般親密過。羞恥愧疚,本能地掙紮著,他牢牢抓著絲毫不許她掙脫,又讓她猛然意識到是不應該掙紮的,她還要哄他高興才是。極力忽略掉心裡的淒楚,垂著眼皮:“十妹她,很可憐。”

桓宣又嗯了一聲,沒怎麼留心聽她說什麼,隻管揉搓她的指尖。軟軟的,中間一點細細的骨頭。昨夜他仿佛親過,也許還咬過,歡愉的細節太多,記不清了。牙縫裡突然有點癢,拿起那小小的手,翻過來露出掌心,親了一下。

傅雲晚驚得幾乎叫出聲。他下巴上又長出了胡茬,紮得人心裡亂糟糟的。他的手跟謝旃的很不相同,謝旃是執筆的手,溫暖乾燥,他的手帶著厚厚的繭子,粗沙沙的,又太有勁。連他的吻都太有勁,就好像不是要吻,而是要吃她下去一樣。

明知道不該躲,還是忍不住想躲,掙紮之時他抓的越發緊了,那吻不再是局限於手心,順著爬上去,一點點到手腕:“她怎

麼可憐?”

傅雲晚不敢看,覺得溫熱潮濕,又帶著一點微微的刺疼,不知道他到底是親,還是用牙齒輕輕在咬。要打起全副精神才能忽略掉這怪異的感覺,忍得聲音都打著顫:“她在宮裡挨打很慘,回去後我阿耶又打了她,還關著她,不準她治傷。??[]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桓宣移開嘴唇,發現了新的樂趣。她的手腕異乎尋常的圓,也是軟軟的,中間一段細細的骨頭,食指拇指合上了一握,會空出異常寬鬆的一圈縫隙。圈在虎口裡揉著捏著,不緊不慢又接了一句:“你想怎麼樣?”

傅雲晚發著喘,被他弄得老半天接不上話。從耳朵到脖子全都紅透了,自己也能覺到軟得異常,兩當濕漉漉地貼著皮膚,不用想也知道又是一層汗。“我想,想接她過來……”

他忽地抬眼看她一下,傅雲晚不敢再說,後半句話帶著氣音,噎在喉嚨裡。不知道他這一瞥是什麼意思,極力窺探他的神色,他卻又低了頭,順著她的手腕,挪到了腰肢。

傅雲晚一下子僵住了。不敢躲也不敢叫,他摟住了她。有什麼在心底掙紮得厲害,溺水一般,浮浮沉沉,他終於開了口:“接她過來乾嘛?”

“養,養傷。”能感覺到他的手停在那裡,捏著軟軟的肉,傅雲晚終是忍不住,抖著手按住他,急急說完後半句,“她傷得很重,再不好好治怕是活不成了,秋姨對我很好,我娘沒了以後,都是秋姨照顧我,秋姨還被我阿耶打壞了腿,她們真的很可憐,求求你了,秋姨不過來的,隻是接十妹過來養傷,我保證她不給你添麻煩,等她傷好了,我立刻送她回去。”

桓宣的手停在那裡,覺得異常軟,也暖的很,讓人心猿意馬。又看見她低垂的睫毛中間托著幾滴眼淚,紅紅的眼皮掩著,那淚珠晶瑩剔透的,實在可憐可愛。低了頭舌尖一卷。

傅雲晚叫出了聲,躲避不開,羞臊之餘覺得心跳快得異常,餘光瞥見不遠處安靜放著的靈位,一霎時又悔又愧,眼淚越發掉個不住。

桓宣嘗到了淡淡的鹹味,和昨夜她心口處的汗珠一個滋味。有什麼叫囂著湧上來,手臂一緊,將她整個抱起放在懷裡:“就那麼想幫她?”

傅雲晚推了一下,看見他不著喜怒的臉,便不敢再推了。他是真的不喜歡傅嬌吧,如果她再惹他不高興,他肯定不會答應,傅嬌就救不得了。強忍著悲切:“她真的很可憐,而且她都跟我認錯了,她以前待我很好的,就算騙我也是不得已,皇帝和我阿耶都那樣逼著她,她不照辦的話自己性命也保不住。而且,而且終歸都是我引起的,如果沒有我,她也不用受這個苦楚,求你了,幫她一次好不好?”

桓宣的注意力全都被她的嘴吸引了。那麼小,又紅又潤,說話的時候張開又合上,花瓣似的微微顫著。他還從不曾在她清醒的時候好好親過。伸手扣住她的腦後,吻了上去。

傅雲晚剩下的話全都被堵在喉嚨裡。嘴巴被他牢牢占據,他挺拔的鼻子壓著她的,於是連那裡的呼吸也失去了,全然沒有一點出路。恐懼,慌亂,羞恥。在近乎窒息的痛楚裡模糊地想

到,他的吻跟謝旃的也那麼不一樣,謝旃那樣溫柔,撫她的手那樣輕,絕不會像他這樣粗魯,扣著她全然是要揉進骨頭裡的力氣。

桓宣吻著,總覺得似乎不夠深,沒能夠全部占據。微閉的眼睛看見她水濛濛的眼,眼中的水汽慢慢聚集,在末梢處湊成一顆細細的淚珠,頓了頓,倏地落下。心裡似被什麼紮了一下,鬆開了她。

伸手抹掉那點淚,突然就有了點焦躁:“彆哭了。”

哭得那樣可憐,讓他覺得自己像個禽獸。

傅雲晚不敢再哭了。但那個吻還殘留在心上,嘴唇發著脹,頭腦發著暈,半天才怯怯問道:“我十妹,可以來嗎?”

桓宣頓了頓,焦躁中又生出不平。沒有人希望在吻完一個女人後聽到這番話。他是見過她吻謝旃的,那時候的她絕不像現在這樣滿腦子隻想著彆的事。低眼看她:“你就是為了這事?”

傅雲晚聽出來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心裡一驚,那股子羞恥慚愧翻了倍地增長,頭都抬不起來,隻是死死咬著唇。

桓宣哼了一聲。不為了傅嬌,她怎麼肯讓他碰。既然早知道,既然他也想,又何必說穿。“她可以來。”

心裡那塊大石頭終於落地,傅雲晚抬頭,怯怯地道謝。

桓宣盯著她,那股子不平時起時伏:“不過。”

傅雲晚一顆心立刻又懸了起來:“什麼?”

“傅嬌不能跟你同住,我會另外給她找地方住,”桓宣一把摟過,箍緊了,惱恨她這般公事公辦,竟然一絲一毫都不曾有對他的情意,“你也不許見她。”

粗硬的胡茬紮著蹭著,看她柔膩的後頸一點點泛紅,千百種滋味一齊湧上心頭,聽見她在躲閃中帶著氣喘的追問:“為什麼?”

桓宣摸到了衣帶,抓住頭,猛地一扯。

傅雲晚驚叫一聲,急急來掩,掩不住,能感覺到他的胡茬現在又到那裡了。原來想好了的決定,做起來竟然這麼難。拚命掩著衣襟,在羞恥與恐懼中瑟瑟發抖:“如果我不肯見她,她肯定要胡思亂想,那樣沒法子養病了。”

桓宣看她一眼,重又埋進麻布粗糙的紋理裡,嗅她身上那股幽淡的香氣。驀地有點埋怨謝旃,這樣的世道,傅家那樣汙濁的環境,為什麼把她養得這樣天真,全然沒有一點兒自保的手段?“不行,不能見。”

聲音含糊著從織物裡透出來,傅雲晚極小幅度地躲閃,努力解釋:“她真的已經改了。”

“改了?”桓宣抬頭,下巴重重地蹭了幾蹭,“你也不想想,傅嬌傷成那樣又被關在家裡,怎麼能找到這裡?”

思緒是全然亂了,隻覺得皮膚上星星點點,都是他胡茬留下的刺癢。傅雲晚喘息著:“是,是秋姨,秋姨找到的。”

他很快反問道:“你覺得傅家一個姬妾,隨便就能找到我這裡?”

傅雲晚怔了怔,覺得他說的有道理,然而傅嬌傷得那樣慘,是真的丟了半條性命,沉重的自責已經讓她不忍再去細想其中的細節:“也許是我阿耶知道,也

許有彆的原因,等見了秋姨我再問問她,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桓宣心裡的焦躁又起來了,不知是氣惱她,還是氣惱謝旃。嗤一聲扯開衣襟:“你想救她,我不攔你,但是見面不行。傅嬌騙過你一次,就會騙你第二次第三次,狗從來改不掉吃屎。”

這話難聽得很,讓她一陣陣羞臊,而他越來越放肆的動作也讓她羞臊,緊緊抱著雙臂,一動也不敢動。說到底一切都是她引起的,如果不是她,傅嬌就不會被逼著進宮,不會被打成那樣,傅羽仙不會送了性命,李秋也不會瘸了一條腿。都是她害的,如果她能救而不肯救,她一輩子也過不去這個坎兒。“十妹比我聰明,也許有些什麼小心機,但她真的都改了,求你,給她一個機會吧。”

“機會?”桓宣停住動作,“如果是打仗,你敢給對手機會?千萬條性命眨眼就沒了。”

傅雲晚辯不過他,他連嘴巴都這樣厲害。又急又怕,搜腸刮肚想著能說服他的話:“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倘若犯了一次錯就再不給任何機會,那麼這世上許多人就越發要窮凶極惡了,反正做錯一次就不能回頭,那就必然有許多人將原本的小惡,索性做成大惡……”

突然看見他抬起了頭,他目光那樣冷,嚇得她心裡咚的一跳,後面的話便不敢再說。

半晌,他冷冷開口:“這些話,是佛奴教你的吧?”

傅雲晚張了張嘴,到這時候才突然想起來,這一番話,的的確確都是謝旃曾跟她講過的道理。她竟不知不覺間,對著他說出來了。

桓宣一振臂,拋開了她。

一步跨到塌下,生平頭一次,對謝旃生出了強烈的嫉恨。

他以為床榻之上隻能有他們兩個人,可其實無論在哪裡,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三個人。“他說的,你都當成是金科玉律,我說的話,統統都是放屁?”

他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護她周全,教她自保,她卻拿謝旃的話來堵他?謝旃是她放在心上珍藏的人,他又算什麼狗屁!

轉身要走,袖子又被她拉住,她含著淚發著抖,無措得像個孩子:“不是的,你彆生氣,我沒有這個意思,隻要你肯讓十妹過來,我什麼都聽你的。”

什麼都聽他的,就是讓他碰她吧?在她眼裡,他也隻能是這路貨色了。心裡的火越來越壓不住,桓宣一把將她推倒,翻身上塌。

她立刻閉了眼,很快又睜開了,毛茸茸的長睫毛掩著水光,哀哀地看向榻角。桓宣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是謝旃的靈位,安靜地供在案頭。前面兩夜,她迷亂昏沉的時候把當成了謝旃,如今在她清醒的時候,她更要把他當成謝旃才能忍受吧?

重重推開她,大步流星走出去,咣一聲撞上了門。

傅雲晚摔在枕上,又驚又羞又愧,捂著臉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桓宣穿過庭院,越走越快,腳底下帶了風,四周一片死寂,讓人心頭那股子怒火怎麼都無處發泄。

道邊有樹,枝葉扶疏著往臉上來,桓宣刷一聲拔刀,重重砍下。

哢!花樹攔腰斬斷,枝葉紛披著砸在地上,死一般的寂靜終於被破開,桓宣收刀,一點點按下心頭的火。

她竟然拿謝旃的話來堵他。那話他聽過,不止一次。當初在兗州謝旃把他從牢獄裡帶出來,許多人厭憎他的出身,看不上他一身市井習氣,千方百計刁難他,謝旃就用這番道理駁回了那些人。當年他也曾深信這番道理,寬恕,仁愛,心懷眾生,謝旃一直都是這麼要求自己,這麼引導身邊的人,直到他開始上戰場,開始掌兵。

慈不掌兵,這是他很快學到的一個道理。亂世尤其不可以慈,稍稍一次心慈手軟,換來的可能就是無數條性命枉死。他一天天偏離謝旃的教導,他開始相信矯枉必須過正,奉行亂世必須嚴刑重典。謝旃也曾數次與他爭論過此事,但他沒想到,再一次聽見這番言論是在床笫之間,是從他懷中抱著的女人嘴裡。

她心中,始終隻有謝旃一個。哪怕謝旃已經死了。

他怎麼可能跟謝旃爭?他又怎麼爭得過一個故去的人!

哢!又一刀劈下,剩下的半截樹乾隨刀化作兩段,桓宣收刀,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她想行謝旃的仁恕之道,想救那個狡猾的女人,那麼他救,但他要扒開那女人的五臟六腑,讓她看清楚那女人心腸裡藏著的,到底是怎樣的伎倆。

“明公,”王澍披著外袍匆匆走來,“大司馬來訪。”

大司馬元戎,元輅的四叔,元氏宗室的領袖人物,鄴京城中另一半兵力就在他手裡攥著。作為血統純正的北人,元戎與他這個南人雜種一向並不對付,深夜來訪,顯然不會是為了公事。“帶他到書房見我。”

片刻後,元戎出現在書房門前,笑著掀掉頭上的風帽:“大將軍金屋藏嬌,讓我好找啊。”

他不等人讓便走進來,反手關上了門:“你彆多心,我不是有意查你的行蹤,不過眼下鄴京城裡找你和傅女的人多得很,我聽說那些南人也都在找,大將軍,留神啊。”

桓宣與他私下裡不熟,政見上更是相左,並沒有心思跟他閒扯,不冷不熱說道:“有事請講,若是沒事,我就不虛留了。”

“有事。”元戎在榻上坐了,大咧咧地伸著兩條腿,“範軌是不是跟你說皇帝要破除南北之分,準許南人從軍入朝?說要重用你,由你來辦這件事?是不是還要逼著我們北人種田蠶桑,推行你在六鎮行的那一套?”

桓宣沒做聲,淡淡看他。

“你彆聽他放屁,”元戎輕嗤一聲,“他心裡盤算的可不是這個,他跟皇帝,憋著要坑咱們呢。”

桓宣依舊沒搭茬。元輅跟宗室之間既相互依靠又相互算計,這幾年宗室也曾幾次謀反,元輅每次鎮壓下的都是死手,宗室手裡的兵權人力一天天在減少,元戎這個宗室的頭目自然會有所反應。這是他們北人內鬥的勾當,他一個外人,犯不著趟這趟渾水。

元戎見他依舊無動於衷,嘖了一聲:“你該不會以為皇帝想收拾的隻是我吧?實話跟你說,我剛剛得到消息,範軌那老東西

跟皇帝商議定了要改軍製,從今往後各州郡兵力再不歸戍主,無論大小官職都由皇帝任命,糧餉由朝廷統一供給。你的六鎮兵,我的北府兵,以後要全部收歸皇帝統一調配,你我這些人也要定期更換防區,手底下現在使的這些人也要重新核定官職,打散了另行分配。如果這事真讓他們乾成了,你我以後就跟那些文官一樣兩手空空,皇帝要你怎樣,你就得怎樣,桓大將軍,你覺得到那時候皇帝會不會立刻殺了你,奪了傅女?”

桓宣心裡警惕起來。這幾天範軌跟他商議過幾次南人從軍和府兵屯田的事,但元戎說的這些,範軌隻字未提。從內容來看,元戎說的,不像是捏造。雖然都說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實際上代國軍中校尉以下的武官都由戍主任命,不需經過朝廷,所以這部分兵力在很大程度歸屬於戍主,戍主調動升降,戍兵始終跟隨,有些類似於南人世族的部曲,屬於半私兵的性質。

比如他麾下的六鎮兵,一部分是六鎮原有兵力,另一部分是他這些年裡養起來的自己人,包括從謝旃身邊帶過去的南人,這些人由他任命由他供養,跟朝廷並無瓜葛,也隻認他是戍主,即便他不再擔任六鎮主帥,這些人也都會跟隨他始終,就連身為皇帝的元輅也不能直接調遣。

這些人才是他敢跟元輅對抗的底氣。假如元戎說的是真的,元輅即將推行軍中變革,將這部分私兵變成皇帝的兵,那麼他手中的權力就要大大削弱,元輅要殺他,也就是輕而易舉。桓宣思忖著:“消息可靠?”

“絕無虛言。”元戎笑了下,“我還知道皇帝準備怎麼動手,他想借著讓南人從軍入朝的由頭,推你出來跟我們這些人鬥,等我們兩敗俱傷了,他就下手除掉你我。不然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從他手裡搶人,他為什麼不動你?總不能是良心發現吧?”

桓宣反問道:“你跟我說這些,是想要我如何?”

“跟我聯手,維持現狀,或者……”元戎嘿嘿一笑,後半句話咽了回去,“我知道你不想交出你的六鎮兵,我也不想,我為代國出生入死大半輩子,可不是為了落到最後兩手空空任人宰割。從前你我不對付,不過沒關係,這件事上你我利益相同,隻要你我聯手,皇帝那套把戲玩不下去。為了表示誠意,我再送你一個消息,皇帝這次親征要必定會帶著你,你最好不要把傅女一個人留在鄴京。”

桓宣心中一動。聽他的語氣,元輅親征似乎已成定局,白日裡眾臣商議時還不曾最終議定,是什麼時候定下的?又為什麼不能留傅雲晚在鄴京?假如元輅離京親征,鄴京對她來說就應該是安全的。一時猜不出意向所指,然而他既沒有答應元戎的提議,那麼這張底牌元戎也肯定不會輕易亮出來。點頭道:“我要考慮一下。”

“好,大將軍是痛快人,那我等著你的消息。”元戎起身兜上風帽,“大將軍決定之後,記得給我回個話。”

他推門出去,躍過院牆消失在夜色裡,桓宣走出門外,王澍在邊上守著:“大司馬夤夜前來,是有急事?”

“他說皇帝要改革軍製,以後天下兵皆

是皇帝兵,不再由戍主任命支配。”桓宣道。

王澍臉色一變:“這是大事。”

的確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如果真辦成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元輅從此就說一不二,再不受任何人掣肘:“把人都叫來,儘快商議一下。”

四更鼓響時,書房中的商議暫告段落,王澍同著幾個謀士陸續離開,桓宣站在窗前,下意識地望向內宅的方向。

燈早已熄了,一切都黑沉沉的隱在夜色中,她應該已經睡了吧。

今夜他懷著一腔暗中湧動的心思過去找她,委實沒想到最後是那樣收場。他發脾氣的樣子從來都很可怕,也許她現在並沒有睡著,還在害怕落淚吧。

一念及此,不由自主朝著內宅走出兩步,到最後又停住。去也無益,她現在滿心裡都是謝旃,滿腦子想的都是謝旃那一套,見了面多半也還是話不投機。

謝旃實在把她保護得太好。這樣柔弱,又這樣純善,怕是連謝旃自己也沒想到,最後他撒手人寰,留下她毫無自保能力,孤零零一個在這亂世吧?到此時此刻,才深切理解謝旃寫信叫他回來時的迫切,謝旃肯定也預料到了,沒有人護著,她立刻就會被這世道吃掉。

這個世道,容不下她這樣的人。他不是謝旃,不會跟她說什麼人之初性本善,說什麼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要讓她知道,心慈手軟,送掉的很可能是自己的性命。

叫過侍衛:“天亮後去趟傅家,把傅嬌帶來。”

***

天蒙蒙亮時,傅雲晚依稀聽見前院的動靜,掙紮著起身,推開一點窗戶,偷偷向外面看著。

隔著重重門戶,其實什麼也看不見,能模糊聽見院門打開又關上,有清脆的馬蹄聲和著鑾鈴聲響了幾下,桓宣走了。

鼻尖驀地一酸,自己也想不清到底在難過什麼,是為傅嬌,還是為自己。

她惹惱了他了,她很可能要因此葬送掉傅嬌一條性命,可她到現在都弄不清楚他發脾氣是因為她提起了謝旃,還是因為她用謝旃的道理來辯駁他。

似乎是同個問題,又隱約覺得並不相同。從前謝旃總說她心思單純,說喜歡看她這般安穩恬淡的模樣,到如今才發現哪裡是什麼心思單純?根本就是蠢笨無用。沒了謝旃,她那些曾經被他視作珍貴的東西都成了負累,她隻是一個軟弱、迂腐,連自保都不能的廢物罷了。

傅雲晚默默想著,眼淚不知什麼時候,又落了下來。

這一天家裡安安靜靜,桓宣直到入夜都沒回來,李秋和傅嬌也沒有消息,傅雲晚心急如焚,幾次到門前看了又看,三更時分,突然聽見外面有熟悉的馬蹄聲。

幾乎是立刻就問道:“是大將軍回來了嗎?”

看見阿金帶著驚訝的神色,讓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太過急切了,她還從不曾這樣急切地詢問桓宣的動向。連忙定定神:“你去看看是不是大將軍。”

“是大將軍回來了,”阿隨恰好從廚房取了參湯回來,回稟道,“跟王參軍去書房議事了。”

他是不是

還在生她的氣,不準備理她?可傅嬌怎麼辦。傅雲晚咬著嘴唇,百般糾結不能決斷,要去找他嗎?

書房裡。

王澍稟報過這一天裡各處的動向,又道:“傅嬌接來了,關在後面偏院。”

想到傅嬌上次哄騙傅雲晚入宮時行雲流水般暈倒在他懷裡,再想到今天見面時她傷得隻剩下一絲兩氣,依舊有條不紊的模樣,王澍忍不住提醒一句:“這女郎心機頗深,有些手段,明公小心提防。”

“我知道,帶她過來問話。”桓宣想著,又添了一句,“讓娘子去隔壁聽著。”

半盞茶後。

傅嬌被侍從抬進來,掙紮著在軟兜上行禮:“奴參見大將軍,大將軍救命之恩,奴結草銜環,必當報答。”

“救你?”桓宣淡淡看她一眼,“我沒打算救你,是你七姐想救你。”

侍從放下軟兜退出去,書房裡隻剩下他們兩個,傅嬌膝行著來到榻前,怯怯伸出一手,想要拉他的袍角:“奴自知罪孽深重,對不起七姐,對不起大將軍,但求大將軍看在七姐的面上,留奴一條殘命。”

桓宣濃黑的眉毛微微一壓,不動聲色看向她那隻手,傅嬌心裡猛地一跳,急急縮手,匍匐在地。

一牆之隔,傅雲晚隔著巴掌大小的花窗上看著,心裡一霎時冷透了。她懂得這一伸手一縮手的含義,姿態柔媚,眉眼低垂,似拒似迎,從前宮裡的人教過她們,誘惑男子,時常便在這進退伸縮之間。傅嬌從沒有真心向她認錯。

桓宣淡淡開了口:“我問,你說,敢有一句假話,亂棍打死。”

傅嬌心裡一跳,她這渾身的傷就是挨過亂棍留下的,這句話讓她覺得曾被打過的地方,皮肉突突地跳了起來。他跟她知道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甚至跟元輅也不一樣,即便殘暴如元輅,細究起來也有她熟悉的、能夠把握的東西,但在桓宣面前,她那些手段把戲,她的心機全都是徒勞,他一眼就能看穿。匍匐著,努力伏得更低,讓自己更謙卑誠懇:“是。”

“是誰指使你來求她?”桓宣問道。

傅嬌心裡一驚,忙道:“無人指使,奴知道七姐心善,所以……”

話音未落,桓宣已冷冷說道:“拖出去。”

侍衛應聲而入,拖起傅嬌就往外走,傅嬌掙紮著驚叫起來。

隔壁。傅雲晚死死掐著手心,忍下求情的衝動,耳邊冷冷清清,響起桓宣說過的話:傅嬌騙過你一次,就會騙你第二次第三次。

廊下行刑的侍衛早已舉起棍棒,傅嬌看一眼,那股子恐懼從心底鑽出來,嘶啞著叫道:“大將軍饒命,奴說,奴再不敢欺瞞!”

眼看棍子就要落下,聽見房裡淡淡一聲:“帶進來。”

兩名侍衛拖進房裡,傅嬌渾身癱軟,匍匐在地面上:“是女奴寄姐告訴奴的母親七姐在這邊,又指點她來求七姐,奴的母親是老實人,不懂其中的利害,隻一心想救奴,所以才帶著奴偷跑出來,就連我們出來得這麼順利,也是寄姐買通了看管後門的劉婆,悄悄

放我們出來。至於幕後是誰操縱,奴實在不知,請大將軍明察!”

桓宣審視著她的神色,叫過侍衛:“去傅家,把寄姐和劉婆都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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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傅雲晚默默擦掉眼淚。桓宣沒有說錯,以李秋和傅嬌的能力處境,她們不可能找過來,這一切,都有人在幕後操縱。萬幸,李秋並不知情,這世上終究不是所有人都有兩副面孔。

書房。桓宣看向傅嬌:“你混進來,有什麼目的?”

“活命。”傅嬌抬頭,很快又低下去,“奴隻求活命。”

“活命?”桓宣重複一遍,“你七姐從不曾有任何地方對不起你,你要活命,就可以不管她的死活?”

“是奴對不起七姐,奴無話可說,就連這次上門求救也都是在算計七姐,奴知道幕後那人肯定懷著目的,甚至很可能對七姐不利,但奴太想活下去了。”傅嬌越趴越低,“七姐命好,從前有謝郎君護著她,阿耶總想把她送人,每次都是謝郎君請大將軍出面彈壓,後來又是大將軍收拾了阿耶,逼著阿耶把七姐的親事定了下來。謝郎君沒了,阿耶以為這下終於能靠著七姐換富貴,沒想到大將軍親自來護著七姐了。奴知道自己對不起七姐,可是奴太想活了,七姐心腸好,隻要七姐可憐我,大將軍肯定會聽她的話,奴就能活命了……”

她哀哀地哭著泣不成聲,傅雲晚怔怔地聽著。原來就連她和謝旃的親事,也都是桓宣一手促成。他從來沒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就連那事,也是她中了藥,他不得已。

再細想她帶著刀子進宮時,其實已經做好了失身送命的準備,她想在那種情況下,即便她失身,謝旃也會原諒她,哪知後來陰差陽錯竟成了桓宣,她那麼抗拒,無非因為他是正人君子,是謝旃的好友,她便覺得這件事千倍萬倍的不應該。

可其實,他又有什麼可埋怨的呢?藥是元輅迫她吃下,是她迷亂中糾纏他,他從不曾為此辯解過一句,反倒是她,既要依賴他自保,又一次兩次苛責於他,實在可恨。

另一邊,桓宣看了眼傅嬌:“你的傷我會讓人給你治,在此期間你不得見你七姐,不得與任何外人來往通信,等你傷好了,我讓人送你回傅家。”

“不,奴不願回傅家。”傅嬌含著淚,重重向他叩頭,“求大將軍憐憫,奴願意做牛做馬,為奴為婢,隻要能跟著七姐就好,奴寧死不回傅家!”

桓宣抬眉:“怎麼,你還想害她?”

聲音冷淡,迫人的威壓卻讓傅嬌一霎時驚出一身冷汗,重重向他磕頭,磕得頭上都出了血:“奴以母親的性命發誓,今後若對七姐有任何二心,奴萬箭穿心而死,死生不得再見母親一面!”

字字句句像從腔子裡掏出來的,聽得傅雲晚一陣陣心驚。傅嬌最看重的就是李秋,她們母女兩個相依為命,能發下這樣的毒誓,傅嬌說的是真心話。

桓宣掂量著這話有幾分可信,半晌:“為什麼不回傅家?”

“奴進過宮,伺候過陛下,想要再明媒正娶嫁人是萬萬不可能了,就連做人姬妾也不

可能,在傅家,奴這樣沒了價值的女人就隻能是,是,”傅嬌忍著羞恥,一橫心說出那兩個字,“家妓。”

傅雲晚心裡咚地一跳,想起傅家後院裡那些衣衫單薄的女人,每次有要緊賓客上門時,她們就會被妝扮好了送去前面,甚至有一次李秋也曾被叫出去過,回來時添了一身的傷痕。

半晌,又聽桓宣說到:“賭咒發誓也未必可信,發誓的人多了,未見得有幾人遭過天譴,你也未必懼怕。”

“不,奴是真心!”傅嬌急了,膝行兩步再次叩頭,“留下奴還有彆的用處,奴伺候過陛下,知道陛下的喜好,也許能幫到大將軍。”

見他始終冷冷淡淡,並不像被打動的樣子,傅嬌頓了頓,腦子裡無數念頭閃過,終於抓到一條:“我還知道七姐的心思,七姐近來是不是經常哭?不肯見大將軍……”

話沒說話,就見桓宣目光如刀,忽地橫過來一眼,傅嬌急急打住,匍匐在地,一個字也不敢再說了。

桓宣默默思忖,半晌,向花窗內擺擺手。

傅雲晚不自由自主向窗前傾著身子,正等著下文,王澍忽地上前低聲請道:“傅娘子,請回去歇著吧。”

傅雲晚直覺傅嬌接下來要說的與自己相關,想留下來聽聽,又不知道該如何拒絕,猶豫片刻,也隻得起身離開。

沿著長廊慢慢走回臥房,心裡紛紛亂亂,無數個念頭亂紛紛地湧上來,又亂紛紛地跑走,身上一時冷一時熱,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該想什麼,渾渾噩噩不知道坐了多久,聽見門前熟悉的腳步聲,桓宣來了。

他沒說話,一步一步慢慢向她走來,有萬般言語堆在舌尖,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傅雲晚紅著眼梢,怔怔看他。

他越來越近,終於來到她面前。臉頰上一熱,他的手撫上來,微微的歎息:“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