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5536 字 6個月前

第9章

細細的手指抓著袍角,桓宣低頭,看見傅雲晚濕漉漉的眼:“真的不怪阿婆,是我不冷,不想穿。”

桓宣知道她為什麼撒謊,她是怕他責罰荀媼,這讓他想起了謝旃,他們都有一種為了他人隱忍周全的特質,不像他,從來都要以牙還牙。不由自主放軟了聲音:“你不要總想著息事寧人,我不可能時時刻刻都盯著,萬一有什麼,吃虧的是你自己。”

傅雲晚知道,他已經看破了她的謊言,可她能怎麼辦。這些年裡都是荀媼照顧謝旃,待他比待親生兒子劉止還好,如果因為她受了責罰,讓她九泉之下,有什麼面目去見謝旃。“你彆怪阿婆,都是我不好。”

桓宣看見她的呼吸,散在冷風裡化成淡淡的白霧,是冷的,可她咬定了不肯,那麼也隻能私下裡再敲打敲打荀媼了。伸手將錦袍領口替她攏了攏:“待會兒我讓人把衣服都給你送去。”

喪事來得突然,孝衣之類都是臨時趕製,由荀媼掌管,對她的確不太方便:“以後你就住在這裡,不要再回傅家。”

傅雲晚躲了下沒躲開,能感覺到他掌心灼熱的溫度,其實並沒有碰到皮膚,然而下巴上脖頸上,在他靠近的一瞬,全都滾燙起來。僵硬著不敢動,餘光裡瞥見他在草薦上跪下,與她隔著一段距離:“是你那個妹妹騙你回家的?”

傅雲晚心裡一跳:“不是的,她沒有騙我。”

她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可傅嬌除了轉述傅崇的話以外什麼都沒說,所有的決定都是她自己做的,她們從小就親近,傅嬌沒道理騙她。

桓宣看她一眼,她一雙眼帶著水,清澈見底,真是奇怪,明明跟他一樣都是受儘冷眼的雜種,她卻還能以善意來看待每個人:“她怎麼跟你說的?”

“她聽見我阿耶說起謝郎的死因……”喉嚨哽住了,傅雲晚轉過臉,她不該跟桓宣回來的,她怎麼都該進宮試試,天大的事,無非一個死。

桓宣停下來,等她眼圈的紅消下去點,才又問道:“回傅家以後,她又是怎麼說的?”

“阿耶讓我進宮,我答應了,十妹她什麼都沒說。”

桓宣看著她,謝旃把她保護得很好,這些人心險惡大約是不會讓她接觸到的吧?所以眼下他說什麼,她大約都是不信的。又想起當初在兗州初進謝家,謝旃也曾這麼護著他,那些質疑輕蔑的聲音都是謝旃替他擋了去,不過他流落街頭時早就看遍了世人嘴臉,並不會像她這般天真柔善,如今她這個樣子,又讓他怎麼能放心回六鎮?

傅雲晚許久沒有等到他的回應,惴惴不安:“她真的什麼都沒說。”

“也未必需要說什麼,”元輅既想要她,那就不可能不對傅家施壓,傅嬌恰好聽見那些話,恰好要來看她,又恰好傅崇就準備好一切立刻能送她進宮,這等小兒伎倆,也就隻能騙騙她,“隻要了解你的性子,稍加引導,就能讓你往她想要的結果走。”

“不是的,她不是那種人,”傅雲晚分辯著,“我娘沒了以後都是十妹和秋姨照顧

我,再說十妹根本沒理由騙我。”

“也許是你爹逼她,也許有彆的原因,”桓宣沒再跟她爭辯,“總之你那個妹妹,你還是提防著點。”

傅雲晚抿著唇,替傅嬌委屈,又不知該怎麼辯白,聽見他低緩的聲:“我已請人筮宅、卜日,七七過後在昆玉峰為佛奴下葬。”

眼淚刷一下滾落,傅雲晚說不出話,他微微側身,向著她的方向:“下葬是假……”

傅雲晚心裡突地一跳,盆裡的火焰跟著一晃,侍衛長段祥走了進來:“大將軍,傅家送了八娘、十娘進宮去了。”

噗,傅雲晚手中紙錢掉進盆裡,撲得火焰猛地一暗,桓宣若有所思:“也許她不想進宮,所以騙你回去……”

“你!”傅雲晚哽咽著,誰都知道元輅暴虐,傅嬌這一去生死難料,他怎麼能在這時候還這麼說?想辯,又從不知該怎麼跟人爭辯,眼淚滾滾落下,紅著眼看他。

桓宣話到一半又停住,默默等她,段祥欲言又止:“大將軍,還有件事……”

他沒再往下說,看了眼傅雲晚,桓宣知道大約是有什麼不能當著傅雲晚說的事,起身出了孝棚,段祥立刻湊上來:“屬下又仔細核查了一遍,昨天靈堂起火時,有幾人離開可能跟劉止有關。”

桓宣心裡一動,昨天他也是被劉止叫走的:“怎麼說?”

“老楊叔是前兩天劉止讓他訂了一批鞋,昨天那會兒鋪子剛好來送,王富馬全是廚房上客人多水供不上,劉止跟廚子說叫他倆去幫忙。”段祥猶豫一下,“不過劉兄弟是謝郎君身邊的老人了,也許是湊巧。”

不,不像是巧合,現在想來那些書稿並不是多要緊的事,喪事辦完再交給他也不遲,劉止卻偏偏在那時候把他叫走。“去查查鞋鋪為什麼那會兒來人,再派幾個妥當的盯著劉止,不要打草驚蛇。”

想了想又道:“荀媼那裡也派幾個人盯著。”

荀媼就這麼一個兒子,劉止如果有問題,荀媼很可能也跑不了,可是為什麼?桓宣望著陰沉沉的天,從謝旃出生,便是荀媼這個乳母跟著,兗州圍城前謝母回江左娘家歸寧,之後圍城數月,謝父獻城自儘,這麼多年更是荀媼一個人兢兢業業照顧謝旃,而劉止,兩三歲上便做了謝旃的隨侍,算起來的話,情分比他還久。

人做什麼總要有目的,有好處吧,劉止燒了靈堂,能得到什麼好處?桓宣想不出,沉吟片刻,抬步往荀媼屋裡去。

去跟她說說話,也許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孝棚裡,傅雲晚緊張地等著桓宣。下葬是假,他留下這半句話,是什麼意思?

有一刹那突然生出荒謬的念頭,也許謝旃沒死,也許一切都是假的,下一瞬看見謝旃冰冷的屍體,眼淚奪眶而出。

她真是瘋了,她親眼看著謝旃咽的氣,她到底在想什麼。

火盆裡紙錢窸窸窣窣燒著,已經很久了,桓宣還是沒有回來,傅雲晚緊緊望著門外。

有腳步聲往這邊來,越來越近,人進來了,不是桓宣

,是荀媼。

傅雲晚失望到了極點,怔怔問道:“大將軍呢?”

“大將軍?”荀媼紅著一雙老眼,死死盯著她,“你怎麼穿著他的衣服?”

傅雲晚猛地反應過來,原是想脫的,先是為了傅嬌爭執,後面又說起下葬,竟忘記了。急急忙忙來解,啪,荀媼將抱著的箱子丟在面前:“衣服,給你!”

箱子蓋沒鎖,被她一摔開了,傅雲晚看見裡面白汪汪的孝衣孝帽,荀媼嘶啞著嗓子:“你既有人給你衣服,還問我要什麼?”

傅雲晚不明白她為什麼生氣,遲疑著分辯:“我沒有要什麼。”

“你不用這麼說,你是主我是奴,郎君在時我尚且得服侍你,更何況是現在。”荀媼想著方才桓宣要她送衣服過來時冷肅的臉,想著桓宣看似隨意實則彆有深意的盤問,他是為傅雲晚撐腰呢,就因為她太忙亂傷心忘了給傅雲晚添衣服,桓宣竟然來盤問她,幾十年裡為謝家操碎了心,到頭來竟落得這麼個結果!“衣服全都在這裡了,你想要什麼儘管跟我張口,不用拿大將軍來壓我。”

她不容解釋轉身就走,衣箱開著蓋子丟在地上,傅雲晚一陣灰心。

她真的應該進宮去的,去了,也許這時候仇已經報了,就算報不了仇死了,也好過這麼零零碎碎受煎熬。

哀樂嗚嗚咽咽奏著,吊唁的人走了又來,來了又走,看看已到傍晚,今天是停靈的第三天,按著規矩應該入殮,桓宣還是沒有回來。

他去了哪裡?天光一點點暗下來,傅雲晚咬著唇,如果他不回來,那麼她就自己給謝旃入殮。

膝行到靈床前,想揭開裹屍的白絹,手抖得拿不住,萬箭穿心之時聽見外面一陣響動,桓宣回來了。

哪怕已經心灰意冷到極點,仍是不由自主生出期待,可腳步匆匆,桓宣沒有進來,回房去了。

天已經黑透了,再晚就要誤了入殮的時辰,傅雲晚忍著眼淚,起身尋他。

門掩著,傅雲晚敲了兩下,聽見桓宣的聲音:“誰?”

傅雲晚不知道在他面前該怎麼稱呼自己,半晌才低著聲音:“我。”

桓宣已經聽出來了:“進來。”

傅雲晚推開門,屋裡沒有點燈,窗外最後一絲天光勾勒出他健碩的輪廓,孝衣半穿正在係帶,傅雲晚急急轉身,臉上火燒一般,霎時紅透了。

桓宣並沒在意,實在是極少跟女人打交道,並不懂這些細膩的心思,況且此時孝衣都已穿好,隻剩下領口處的衣帶不曾係,應該算不得失禮:“我有些急事要辦,所以回來遲了。”

傅雲晚聽出他是在解釋,懸著的心放下大半:“該入殮了。”

“我知道,”桓宣係好衣帶,“我這就去。”

轉身去取孝帽,聽見她低啞的聲:“那時你說下葬是假,什麼意思?”

眼前陰影一重,桓宣關上了門,傅雲晚心慌意亂,他的手臂越過她的肩按在門上,將她禁錮在門與他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