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陵泉空口鑒偷時, 春和堂、杏林堂幾家醫館取消預約的病人此刻都排排坐在醫館裡,清一色的撩起褲腿在針灸。
針灸時他們都不覺得疼,反而覺得很舒服, 像有熱氣包裹在冰冷的雙腿,像是在泡腳。
“還真是舒服,我覺得來值了。”一個穿青衣服的老頭感慨著, “比我在春和堂針灸的還有氣感。”
一個唐裝老頭說:“我以前針灸覺得疼比較多,但這裡能感覺到有一圈一圈的氣,比春和堂的針灸大師針的還要好一點點,真沒想到一個偏僻小鎮小中醫竟然深藏不露。”
“我們早該過來針灸的。”另一個穿白襯衫的老頭說:“我以後就不回那邊春和堂醫館了,針灸能緩解許多,但始終不能根治。”
另一老者則有點擔憂:“就是不知道開的藥有沒有杏林堂開的好?”
春和堂李家是以針灸聞名, 而杏林堂沈家是以關節疼痛藥方聞名。
穿青衣服的老頭:“你們不用擔心,你看那些複診的人, 肯定效果很好才願意再來。”
患了蛇纏腰的嚴忠明今天過來複診,排了兩個多小時才輪到他, “白醫生, 我拿藥回家後的第二天就不疼了, 連用三天後皰疹都消下去了。”
他說著撩起衣服:“我也不知道好了沒有, 想找你看看。”
白蘇仔細看了看他腰上的皰疹,確實好了不少, 然後把了把脈, 濕熱邪毒少了一半了,“還得繼續喝藥,把藥全部喝完再來看。”
“我知道,我就是想再買點那個外用的藥粉,想再塗抹幾次。”嚴忠明怕皰疹重新死灰複燃。
“可以。”白蘇再給嚴忠明開了四天的外用藥, “四天後來複診時再看看情況。”
嚴忠明:“誒,謝謝白醫生。”
白蘇擦擦手,然後端起保溫杯喝了口水,餘光掃過排排坐著誇自己的幾位老人,嘴角輕輕上揚。
這幾人雖然衣著打扮低調,但言行舉止和古老爺子他們同出一轍,明顯就是他們推薦過來的。
白蘇越聽,嘴角上揚的幅度越大,同時也聽著有點挺好奇他們嘴裡的針灸大師是誰。
不過不熟,白蘇也不會去多問,聽了幾句後繼續給人看診。
新的病人是個年輕女孩,是一個中年女人陪同著過來的,女孩一直低著頭,似乎很懼怕四周的人,怯弱地一直盯著腳尖,不敢抬頭。
白蘇偏著頭仔細看了看,女孩很瘦弱,臉色很蒼白,看起來非常憔悴,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是哪裡不舒服?”
女孩姑姑看了四周一眼,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小聲對白蘇說道:“我侄女這裡有一點點問題,有時候會思維錯亂,偶爾會驚聲尖叫。”
“這是她的病例。”女孩姑姑說得很委婉,但白蘇還是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女孩應該有精神分裂症。
白蘇接過女孩病例看了看,女孩叫李媛媛,今年二十五歲,父母車禍去世,僥幸活下來的她一直寄住在唯一血親姑姑家中,因為那段記憶一直走出來,之後因為一段失敗的感情經曆引發了疾病。
不發病時就像這樣,安靜坐在那兒不說話,發病時就跟個瘋子似的大喊大叫,認不出任何人,也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女孩姑姑本來想送李媛媛去精神病院治療,可精神病院收費還挺貴的,她想想還是隻能將人留在家裡,好歹安靜的時候能幫著做點家務。
女孩姑姑也是經人介紹過來找白蘇的,“聽說你什麼病都能治,不知道你能不能治我侄女的病?”
“我給她把脈看看。”白蘇朝李媛媛揮揮手,努力放柔聲音,以免嚇到她:“你好?”
李媛媛抬頭飛快看了眼白蘇,但目光還是很躲閃。
“彆怕,我不會傷害你的。”白蘇柔聲說道。
李媛媛此刻是清醒的,所以是知道的,她深吸了口氣,努力將手往前伸了伸。
“讓我給你把脈?那我幫你看看。”白蘇看李媛媛是願意配合治病的,說明她有清晰的意識和意誌行為,還不是很嚴重。
她輕輕摸著李媛媛的脈象,脈弦滑,痰氣鬱結,還有痰火擾神,兩重火的炙烤下,時而沉默,時而狂躁,時而喃喃自語多疑多慮,時而激動狂暴打人毀物。
正當白蘇想開口時,李媛媛的脈象忽然猛地跳了起來,如驟風急雨一般,她頓感不好。
下一刻就看到李媛媛忽然像換了個人似的,驚恐尖叫起來,甚至還想伸手去抓桌上的紙筆扔掉。
周圍的人都擔憂的看了過來,“怎麼回事?”
“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李媛媛姑姑連忙按住侄女,可發起瘋來的李媛媛光靠她一個人完全按不住,接連被扇了好幾巴掌,她瞬間就紅了一片,她忍著痛求助白蘇:“白醫生......”
此時白蘇已經抽出了銀針,直接插入李媛媛的內關、百會等穴位,並迅速運氣,五秒過後大喊大叫的李媛媛當場暈了過去。
“媛媛?”李媛媛姑姑擔憂的看著侄女,“白醫生,她......”
“沒事,隻是讓她冷靜下來,昏睡一會兒。”白蘇收回手,重新幫李媛媛把了把脈,脈象一下子就平穩許多,“她身體內痰濕嚴重,脾虛生痰就會迷阻心竅,同時痰火上擾,讓人容易暴躁尖叫,是很典型的癲狂症。”
李媛媛姑姑聽不懂,但直覺很厲害:“白醫生,你就說怎麼治就行,我都聽你的。”
“那就針灸和開藥一起吧。”白蘇讓他程冬冬和何信兩個來將李媛抬到隔間裡的小床上躺著,她直接為李媛媛針灸了穴位,另外再用柴胡加龍骨牡蠣湯來加減配方。
“白蘇,她什麼情況啊?看著怪嚇人的。”隔壁的文大媽聽到動靜,跑過來湊熱鬨看看。
“沒什麼。”白蘇沒告訴她,“你們家今天在搬東西?打算乾什麼?”
“我們打算把鋪子後面的一進院收拾收拾,打算放幾張桌子做賣盒飯。”文大媽嗅到了商機,打算做個小生意。
白蘇知道文大媽的手藝還行,但還是提醒一句:“得注意衛生,要是害人生病大家會找你麻煩的。”
“你放心,我都去辦\\證了,是持證上崗,肯定弄得乾乾淨淨的。”文大媽說著又朝外面等著的十幾人打了聲招呼,“回頭大家餓了就來我家找我哈。”
白蘇滿臉的一言難儘,讓你注意衛生,不是讓你直接開始打廣告。
外面還有十幾人,白蘇繼續幫大家看病,後面進來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兒,臉上有幾塊白色瘢點。
白蘇一眼就看明白小夥兒想看什麼病了,“是想看臉上的白斑?”
小夥兒連忙點點頭,“小白醫生,我姐說你擅長治皮膚病,我這種白癜風能治嗎?”
白蘇看了兩眼,不算大:“什麼時候長得?”
“就上個月。”小夥兒平時很少注意到臉上的情況,忽然有一天被家人提醒才發現自己長了白癜風,“我去醫院看了,說長得不多,直接做激光去除就行。但我姐讓我先找你看看,有沒有法子。”
白蘇幫小夥兒把了把脈,作息不太規律,有點腎精虧損,“少熬夜。”
小夥兒天天熬夜打遊戲,有點擔心以後都打不成遊戲了:“是因為熬夜才長的嗎?”
“可能。”白蘇提筆給他開了個補腎的方子,“不想三十歲就早泄就少熬夜,少搞一些有的沒的。”
小夥兒頓時哀嚎:“不會吧?”
這也能知道?
“臉上這個白癜風你試一試這個小偏方,芝麻油和白酒各三十毫升混合,每次喝二十毫升,一日三次,一個月後看效果。”白蘇看小夥兒臉上白斑少,估摸著半個月就有效果了,但還是多說了半個月,以免他過於心急。
小夥兒又是一驚:“這麼簡單?”
“越簡單越不堅持,你堅持得了再說。”白蘇將藥方開好就打發他走,之後再繼續幫剩下的人看病,等到下午五點多就剛好全部看完。
忙完一天的白蘇起身活動了下酸疼的肩頸,“好累。”
“師父,我給你揉揉?”程冬冬跑過來給白蘇推拿了下肩膀:“師父,這兩天人好像又多了起來,你是不是又在哪偷偷火了起來?”
“應該都是前天那三個大爺推薦的。”白蘇還記得一起來針灸的那幾位,雖然衣著打扮低調,但言行舉止卻透露出優雅,和隊伍裡的其他人截然不同。
程冬冬揉揉圓圓的臉頰,“大爺恩將仇報!”
何信也有些累,好多天沒休息好了:“不會一直這麼多吧?”
“等檀越他們將掛號程序做好就可以緩緩了。”白蘇站了起來,“我去準備膏藥過去看看進度。”
白蘇走回後院,將中午就提前打磨成粉的威靈仙、續斷、天南星、白花蛇等藥材全部製作成藥膏,熬了大半個小時,最後隻得了一小罐生筋活絡膏。
程冬冬盯著烏黑的膏藥,嘖嘖了幾聲:“師父,這裡面的草藥年份那麼高,藥效肯定很厲害吧?”
“不知道,等檀越試過就知道了。”白蘇抱著罐子直接去了隔壁,自從檀越住到隔壁後,傍晚就會亮起燈,照得四周都亮堂堂的。
“白醫生今天這麼早過來?寧助理還沒回來。”保姆給白蘇開了門,領著她朝裡面院子走去,“檀先生這會兒應該在房間。”
“今天下午人少,早些忙完就過來了。”白蘇快步跟著走進去,一進院就看到檀越的輪椅停在窗邊的屋簷下,他正仰著頭望著院子中央的石榴樹。
昏黃燈光影影綽綽的勾勒出他清俊面容,身上透出幾分寒秋寂寥,白蘇緩步走過去:“是想吃石榴嗎?我幫你摘?”
檀越回神,平靜幽深的目光落在白蘇身上後,瞬間變得柔和許多,“不是想吃,隨便看看。”
“整天呆在家裡是不是很無聊?”白蘇來過好幾次了,熟門熟路的上前推著輪椅進屋裡,“白天無聊可以去醫館,醫館人多,形形色色的,多接觸一點不容易肝氣鬱結。”
檀越話到嘴邊的‘還好’吞了回去,輕聲說了一聲好。
“今天感覺怎麼樣?”白蘇將膏藥放到桌上,隨後取出銀針。
檀越告訴白蘇:“眼睛不怎麼發黑了,仍舊頭疼,後脊有點脹痛。”
“之前後脊有些麻木,這樣應該是好轉了?”
白蘇摸著脈,脈象顯示好了一點點,她笑了笑說對:“是在好轉,我們再針灸幾天應該會更明顯一點。”
檀越清雋臉龐上的神情也鬆了鬆。
白蘇說著幫檀越針灸起來,“我今天又給你帶了個膏藥過來,能溫經脈的,等晚上避開針灸點塗在脊背後腰處。”
檀越餘光掃過那一罐瓶,“是你之前說的那一個?”
白蘇嗯了一聲,沒有隱瞞:“用了很多高年份野生藥材。”
檀越推測:“很難才找齊。”
“還好。”白蘇盯著檀越瘦削的肩膀,語氣頓了頓,“比高年份人參好買多了。”
忍痛的檀越抬眸看向白蘇:“你想買人參?”
“之前去市區其實是想買一株做珍品救心丸,現在算了。”高年份人參可遇不可求,白蘇也懶得執著,她就是想起碰到杏林堂的那人有點堵心。
回來這小十來天,她將上輩子忽略的事情仔細回憶了一下,越發覺得有陰謀,但她很肯定那次擦傷送醫之前她們是沒見過的。
就為了一顆人參隱藏身份接近她?白蘇覺得杏林館那麼大的醫館,怎麼可能買不到人參?
但其他的白蘇又沒有。
想不明白。
等她針灸的檀越注意到她走神了:“在想什麼?”
“沒什麼。”白蘇回神,不再多想,反正這輩子不認識,不存在借人參,遠離著一點就好。
檀越沒有戳破,垂眸看著刺入腿上的銀針,依舊沒有知覺,但他猜和針灸上本身一樣,會有暖暖的氣感流動。
白蘇幫檀越針灸時,運氣了三遍,結束後拿起銀灰色的計時器設了三十分鐘,隨後有些疲憊的坐到旁邊的沙發上癱著。
沙發很舒服,白蘇靠在上面有點昏昏欲睡,恰好這時外面保姆阿姨敲了敲門,送了一些甜點進來。
保姆將兩份甜點放到桌上,分量不大,七八口就能吃完:“白醫生,我下午做了幾份慕斯蛋糕,您嘗嘗看。”
“好啊。”正巧餓了的白蘇謝過保姆的好意,端起小甜點嘗了嘗,香味濃鬱醇厚,口感細膩柔和,甜度也恰到適中,“很好吃。”
“你喜歡就好,那你慢慢吃,有事兒叫我。”保姆看了眼檀越,看他沒有彆的吩咐就默默退了出去。
白蘇挺喜歡這個細膩絲滑的小甜點,一口接一口的吃著,等吃完後發現檀越沒有動,“你不吃嗎?”
“不是很喜歡甜食。”檀越將自己那一份推給白蘇,“你沒吃晚飯,你吃吧。”
白蘇確實沒吃晚飯,得等取針後再回去吃,於是便沒拒他,“你不喜歡吃甜食怎麼還給你做?”
檀越眸光閃了閃,“可能隻是順手做的。”
白蘇沒多想,隻是覺得檀越和師兄一樣不愛吃甜。
等她吃完,外面的天徹底黑了,白蘇看了眼倒計時,還有二十分鐘,她偏頭看向桌上的電腦,想起掛號程序的事情,“這個什麼時候能做好?”
檀越告訴她:“已經在測試了,最遲中秋節能用上。”
白蘇看了下時間:“還有五天。”
“剛好中秋之後上線,挺好。”
檀越又問她:“要看看嗎?”
白蘇點頭:“好啊。”
檀越打開手機,打開一段錄屏遞給白蘇。
通過畫面,白蘇看到一個堪比仙俠遊戲界面的國風水墨式開屏,簡單典雅,卻又細膩傳神。
上面還有白氏醫館四個大字,和醫館牌匾上的字一模一樣,筆鋒淩厲,行雲流水,進入後便可以預約掛號、谘詢、科普等部分,其背景都是古風古色的水墨畫。
等白蘇看完後,檀越告訴白蘇:“這隻是病人前面能看到的頁面,後台可以瀏覽更多,還兼顧了收益支出、藥品出入庫等功能。”
“這麼全面?”白蘇以為是設計頁面花費了許多時間,沒想到還兼顧有其他功能,心底很是感激:“謝謝你。”
“我很喜歡封面的圖。”白蘇覺得有點像清晨的藥王穀,“奇山險峻,煙波浩渺,很有意境。”
檀越在設計時,不知怎的就幻想了這麼一副景象,“你喜歡就好。”
“喜歡的,謝謝啊。”白蘇覺得檀越挺細心的,於是再道了一聲謝。
時間轉眼即逝,二十分鐘又過去了,倒計時結束,鈴聲大作,白蘇起身幫檀越取了銀針,然後便準備回家:“晚上讓寧助理幫你敷藥。”
檀越頷首,目送著她離開。
白蘇快步回到家裡,何信和程冬冬倆人已經將止疼貼的藥全部打磨成粉,同時鍋裡做的紅燒雞塊也熟了。
因為吃了兩塊慕斯,白蘇隻吃了點雞塊。
“小師姐,慕斯是啥?好吃嗎?”何信沒聽過,更沒吃過。
“就是一種像布丁一樣的甜點。”程冬冬看何信沒吃過,“我明天給你買來嘗嘗。”
何信笑著嗯了一聲,“小師侄挺孝順。”
“......信兒!”程冬冬伸手去拍何信肩膀,“說了按年紀的!”
何信笑著說不行,“要按規矩來。”
“按年級。”
“按入門規矩。”
白蘇看著吵吵鬨鬨卻沒真鬨的兩人,笑笑起身去做止疼膏,最近人多,所以止疼貼的數量又增加一些,她足足做了兩個小時才結束。
洗漱過後已接近十一點,白蘇躺到床上準備休息,忽然發現手機屏幕亮了下,是檀越發來的,他說膏藥貼在後背後有點發熱。
白蘇回他:“發熱是正常的。”
檀越說好。
白蘇提醒:“記得包裹好,小心把藥蹭出來。”
檀越回:“有包好。”
白蘇嘴角微揚,還挺配合:“那就好,晚安。”
檀越頓了頓,“晚安。”
夜色漆漆,秋風瑟瑟。
屋內卻是暖洋洋的。
一夜好夢後。
白蘇又開啟忙碌的一天。
除了針灸看病,還要聽一下大家的反饋:
昨天傍晚來得晚的小鎮村民:“小白醫生,我是來買膏藥的,昨天數量不多我就隻買了一貼,今兒夠了吧?我想多買一點。”
“小白醫生,我兒子今天主動和我說話了,這可是以前從來沒有的事情。”李林興奮地跑來告訴白蘇這個好消息,“您開的藥太有效了,之前的藥快喝完了,麻煩你再多開幾付。”
“小白醫生,我們家小孩也恢複得挺好,眼睛嘴巴都不抽了。”劉香看著頭上紮滿了銀針的兒子,眼底也露出一抹慶幸地笑,還好聽表妹的建議來找白醫生看診了。
崔非媽媽也湊了過來:“白醫生,我兒子今天早上雙腿都能抬高一點了,感覺再有一兩個月就能站起來了。”
“一天比一天好了,真好,再有兩個月你肯定就能站起來了!”其他針灸的病人鼓勵著崔非,“繼續加油。”
崔非媽媽也為兒子驕傲,還不忘鼓勵其他中風、腿腳不便的患者,“你們也要堅持針灸,不要放棄,很快也能好的。”
“我們最近也好轉不少,肯定不會放棄的。”趙老爺子看著口鼻不歪斜了的老婆,覺得看到了希望,這錢沒白花,“白醫生,今天又得麻煩你幫忙針灸了。”
白蘇點點頭,“你們先五一組進去等我。”
“誒,我們又一起去針灸。”趙老爺子叫上經常一起針灸的崔非、小兒麻痹的小孩幾個人一起進去。
門外穿著黑色暗紋衣衫的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聽著眾人的誇獎,又偏頭打量著其他排隊的人,最後視線落在白蘇身上,這麼年輕的中醫就贏得這麼多人認可尊重,看來是真有兩把刷子。
排在後面的人戳了戳老者肩膀:“大爺你想什麼呢?到你了,不想看病就讓我。”
老頭立即上前坐到板凳上,朝白蘇不好意思笑笑,“不好意思,想事情想入神了。”
白蘇略一頷首,淡聲說沒事,“哪裡不舒服?”
“關節有點疼,可能是風濕。”老頭指了指手腕的位置,“我聽說白醫生這裡治關節好,麻煩你看看。”
白蘇幫老頭摸了摸脈,是有點寒濕裹挾著手腕處的經脈,而且還有陳年舊傷的痕跡:“手腕曾經受過傷?”
老頭眼底露出一抹讚賞:“曾經被打斷過,沒有及時治療,留下了一點後遺症。”
白蘇收回手:“既然知道,怎麼還經常用這隻手大力做活兒?勞損有些明顯。”
老頭活動了下手腕,他平時用藥碾子比較多,“工作需要。”
白蘇淡淡朝‘生活所迫’的老頭看了一眼,脈象顯示老者除了手腕問題,還有一點因為抽煙肺不太好,老愛咳嗽,整體來看沒什麼其他大病,陰陽營衛還算,保養得不錯的,“多注意一點。”
老頭點頭,“也就這兩天用狠了手腕,之後會多注意。”
白蘇點頭,“敷個膏藥吧。”
“另外你正在吃祛寒除濕、通經活絡的藥?喝完了嗎?”
老頭搖頭:“剛開兩天。”
白蘇又問:“有藥方嗎?我看看藥量夠不夠,不夠我得給你加。”
老頭搖頭說沒有,他喝的藥是杏林堂的秘方,不能外泄的。
白蘇也不強求:“藥效是有的,那你先喝完吧,喝完了我重新給你開藥方。”
“也不剩多少,明天就喝完了,要不你一起開上?我怕我後面沒時間再來。”老頭忙說道。
白蘇點點頭,“那我給你開兩付,再幫你調下肺氣。”
她頓了頓,“你最應該在意的不是你的手腕,而是你的肺,吸煙太多了。”
老頭當然知道,但戒嚴很難。
等白蘇開好藥方,老頭接過看了看,方子是傷寒論上的名方,但用量卻很大膽,也控製得很巧妙,一些幾十年的老中醫都比不過她開的好。
白蘇看他在仔細看藥方,推測是個中醫愛好者,恰好這時寧遠推著檀越過來,也就沒詢問,“早啊。”
檀越朝白蘇說道:“早上好。”
“白醫生,我這會兒著急要出門,阿姨這會去菜市場還沒回來,暫時就將老板托付你這兒。”寧遠簡單說明來意,然後檀越的水杯手機遞給他,“老板,我先走了。”
檀越頷首,沒有任何挽留之意,直接驅動輪椅轉到白蘇身側的角落,陽光斜斜照進來,剛好灑在身上,漾起一層薄薄光芒。
白蘇從抽屜裡拿出一顆山楂糖遞給檀越,放在他掌心裡,“早上吃一顆,開胃健脾。”
不愛甜的檀越聽到這話,伸手接過山楂糖,慢慢剝開外面的糖紙放入了嘴裡,酸酸甜甜的,味道還行。
“你就待旁邊,需要拿東西可以喊何信。”白蘇繼續幫人看診。
這時,剛才的老頭去付錢抓藥,餘光掃過桌上的一疊藥方,上面幾張都是常見的桂枝湯、小柴胡湯,和自己這張一樣,開得很巧妙,他又看了眼膏藥後對何信說:“貼一貼,再買幾貼膏藥。”
“最多能帶走三貼,四貼一共四百。”何信飛快給老頭結賬,然後將付了錢的藥方遞給程冬冬,他則幫老頭開始敷手腕。
老頭看著滿滿一大罐的膏藥,“這裡面都放了什麼藥?”
“有川穹、牛膝......”何信剛說了兩個就被旁邊一直注意著這邊情況的程冬冬喊走去幫忙了。
老頭湊近聞了聞,好像是有川穹的味道。
白蘇也注意到了老頭的小動作,眉心微微皺了起來,不知道是真好奇是另有所圖。
老頭也注意到了白蘇看了過來,就不再多聞,轉頭看向彆處,餘光又看到幾個眼熟老人在外間走動,忙起身走到櫃台旁背對著入口處。
等那幾人走後,他拿了藥就匆匆離開了,等他走遠後檀越輕聲提醒白蘇:“他不像是單純來看病的。”
白蘇也覺得挺奇怪,讓何信程冬冬稍微注意一點。
何信頓時慶幸不已:“還好剛擦才程冬冬叫我過去了,不然我就說出去了。”
“對不起小師姐,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不是你的問題。”白蘇覺得可能是同行。
程冬冬立即警惕起來:“啊?他們不會是想來偷師吧?這也太沒道德了吧!”
“中醫不是那麼好偷師的,就算有藥方也不能直接用,得辯證下藥才行。”沒有證據,白蘇也不想冤枉誰,“興許隻是慕名而來。”
程冬冬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是不是師父太厲害,讓其他大夫覺得緊張了?因此專門過來打探敵情?”
何信覺得是這麼回事,“希望彆有歪心思。”
白蘇頷首,中醫發展艱難,這些大夫可彆把路走窄了,“回頭多注意一下,膏藥的事情彆往外說。”
何信保證,“一個字都不說。”
程冬冬也發誓,“要是我泄露出去天打雷劈,死翹翹。”
白蘇笑了笑,繼續幫人把脈看病。
“白醫生,好久不見。”下一個病人是袁媛,現在已經懷孕兩個多月,穿著緊身黑色上衣,所以隱約能看出一點孕相。
陪她過來的是她丈夫,這是她丈夫第一次過來,兩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看來這個孩子給他們家帶去了新的轉機。
白蘇同袁媛打了聲招呼,“是哪裡不舒服嗎?”
袁媛昨天去醫院產檢了,說是沒有問題,但她現在越來越迷信中醫,所以還是找白蘇看看:“沒有,一切都好,就是想著每個月過來把脈看看,要是有哪裡不好的可以及時找你調一下。”
“我幫你把脈看看。”白蘇摸了摸脈,脈象流利,十分平穩,“沒有問題,你身體也挺好的,注意少吃寒性食物、保持心情舒暢就好。”
“誒,我現在每天心情都很好,每天都會出去走動走動鍛煉下身體。”自從懷孕後,婆婆和丈夫都跟變了個人似的把她伺候著,基本上她要什麼她們都會滿足,不過袁媛也不是愛作的性格,沒有仗著懷孕就頤指氣使,因此相處得還挺融洽。
白蘇點了點頭,“那就好。”
後面等著的張穎打量著袁媛,眼底不禁露出羨慕的目光,如果她懷上了,婆婆的態度是不是也會好轉?
她有些發愁的摸了摸仍然平坦的小腹,已經吃藥快兩個月,她什麼時候才能懷上?
楊梅拍拍她肩膀,“總會有的。”
張穎點點頭,她們肯定會有的。
白蘇給袁媛把完脈,叮囑幾句就讓她可以走了。
“對了,我今天過來也是順便讓我丈夫看看病。”袁媛指了指丈夫,“他眼睛最近發炎,紅彤彤的怪嚇人。”
白蘇看下袁媛丈夫的眼睛,紅得像隻兔子,“是感染了吧?”
“好像是。”袁媛丈夫又揉了揉眼睛,“很難受。”
白蘇給他建議:“這種應該早點去醫院。”
“白醫生,你給他開藥吧,反正都來這裡了。”自從白蘇給自己調理一個來月就懷孕後,袁媛就特彆信白蘇,反正有病找白蘇準沒錯。
袁媛丈夫也點點頭,“你給開個藥吧。”
“......沒必要迷信我,該去醫院還是去醫院。”白蘇無奈地給袁媛丈夫把了把脈,是肝火上炎影響到了眼睛。
白蘇直接開了梔子柏皮湯,梔子黃柏各15g,炙甘草5g,“你這是上火導致的,九碗水熬成七碗,過濾後用紗布擦拭眼睛。”①
袁媛忙道謝:“謝謝白醫生。”
“沒事。”白蘇又幫後面的病人看病,後面的病人是一個身材極為瘦弱的中年女人,女人身上穿著保暖的厚實棉衣。
此時正值九月。
天氣還算不上太涼爽,醫館裡的人多是穿一件單薄上衣,身體稍好一點的都隻穿著一件短袖,因此女人一出現就引來不少打量的目光。
“醫生,這是我媽,我帶我媽來看病。”旁邊年輕的女兒周婷婷對白蘇說道,“她得了一種怪病,非常怕冷,夏天我們熱得必須開空調,可她還是覺得冷,必須裡三層外三層的套著,可是穿了很多她身上還是冰冷的。”
等在門口的病人:“大夏天都這樣?不會中暑嗎?”
周婷婷搖頭:“她覺得冷,不穿還會冷得牙齒打哆嗦。”
“沒去看過醫生?”
“我們去了好多醫院做檢查,都找不到病因,還有醫生說可能是血液循環、功能性低熱、心理精神等疾病。”
白蘇打量著一直拉緊棉衣的中年女人,輕輕蹙起眉頭,“隻去看過西醫嗎?”
周婷婷尷尬的點了點頭。
“是不是穿很厚也老覺得有風往骨頭裡鑽?冷得發抖還覺得口乾,每天需要喝很多水,還願意喝冷水?”白蘇摸著脈問道。
一直不吱聲的中年女人抬起頭看向白蘇,“你怎麼知道?”
她的脈象洪大,舌質紅絳,症狀和傷寒論裡一條對應上,因此白蘇完全可以確診這是中醫裡一個很典型的外閉內熱病症,隻要是靠譜的中醫應該都能治好,“何信,你們應該知道這個病吧?”
“知道。”何信直接背了傷寒論十一條:“人身大熱,反欲得衣者,熱在皮膚,寒在骨髓也;身大寒,反不欲近衣者。寒在皮膚,熱在骨髓也。”②
程冬冬也知道:“是真假寒熱症。”
他以為這個病很少,沒想到今天就遇到了,於是仰著圓圓笑臉問病人:“我能摸摸脈嗎?”
他長相討喜,中年女人不喜歡也不好說出拒絕的話,“你們是什麼意思?”
“你一直想喝水喝冷水說明你本身是內熱,但身體太虛沒辦法宣泄出去,導致外表覺得冷。”程冬冬簡單說了一句後細致的感受著脈象,這就是傳說中的真熱假寒症吧。
白蘇沒有打斷程冬冬和何信探索脈象,扭頭看向中年女人的女兒周婷婷:“如果你們早去看中醫,你母親這病早好了,不至於拖成這樣。”
“我們不知道。”周婷婷的頭埋得更低了。
她爸爸是從國外回來的,思想比較獨特固執,她媽媽也受爸爸影響,潛移默化的認為西醫是最科學最厲害的。
上半年爸爸癌症死後,媽媽身體更虛了,但她覺得西醫救不了媽媽,所以想勸她去看中醫,但媽媽不願意,一直耽擱到現在。
周婷婷是古月的粉絲,每期視頻必看的那一種,她早就看到古月推薦白氏醫館,可惜沒有做通媽媽的思想工作,但媽媽卻說真有那麼厲害,古代人就長命百歲了。如果真有那麼厲害,現在遍地都是中醫院了。
周婷婷勸說了很久,今天能過來是用她可能活不到抱孫子的狠話將媽媽帶了過來,也幸好來了,不然簡單病症也會拖成大毛病。
白蘇看周婷婷面色複雜,估摸著內情比她臉還複雜,於是沒問,直接給她開了青龍湯,以清熱生津、散寒解表、開通毛竅為主。
中年女人神色也很複雜,這麼一點藥真的能治好她?
“中醫很厲害的。”白蘇懶得和她多說,直接將藥方遞給周婷婷,“吃三付,三付後應當大有好轉。”
“謝謝醫生。”周婷婷不管母親的眼神,接過藥方就去抓藥了。
等她們走開後,檀越告訴白蘇,“她之前應該是不信任中醫的。”
“我知道。”白蘇頓了頓,“中醫一直都被輕視了。”
“但依然不妨礙我們厲害!”
檀越看她想得很開,嘴角微微上揚,“不生氣?沒想過不給他們治嗎?”
“不治,他們怎麼知道我們的厲害?”白蘇從沒那麼小心眼,隻要想治,她會好好治,治好了病人就會認可接受,就會重新尊重中醫,認可多了地位高了,中醫才能更好的傳承下去。
檀越覺得白蘇心中是有大愛的人,“你是一個很好的大夫。”
白蘇勾了勾嘴角,“也沒那麼好。”
“我認為很好。”檀越雖接觸了白蘇不到半個月,但言語之間也了解許多,她是一個很善良很有同情心的好中醫。
其實白蘇一開始不是這樣的,因為爸爸是為了救人染病去世的,加上中醫式微人心難測,所以她並沒那麼想成為一個醫生。
隻是後來去了藥王穀,跟著師父、師兄身邊久了,想通了一些事情,耳濡目染之下慢慢回歸學醫本心。
白蘇抬眸,看向隨手幫她整理了桌面藥方的檀越,以前師兄也會幫她整理亂糟糟的桌面,也會在被師父訓後悄悄鼓勵她。
她定定望著檀越,他要是師兄,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