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察覺(1 / 1)

皇後的話,聽起來格外耳熟。

當初她得知裴湛與陸少淮互換身份的那日,陸夫人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她說太子妃的位子雖不敢肖想,但至少也能做個良媛或是承徽,最不濟做個奉儀,那也是旁的姑娘一輩子都求不到的福氣……

這個福氣,她從前就拒絕了,今日再次提起,她也並不會改變心意。

“多謝皇後娘娘的好意,隻是我與殿下已經和離,並無再續前緣的想法。我來宮中照顧鳴哥兒,待的日子是有些久了,才會叫娘娘誤解,是我的不對。太子殿下已經同我說好,待鳴哥兒病好,我就可以離開了。”

皇後聞言笑了笑:“本宮不知該說你天真還是故意裝傻,你真的以為,鳴哥兒病好之後,太子就會放你離開?”

褚瑤心中一激。

她其實也一直隱隱感覺裴湛似乎並不想讓她離開,且他昨日也說,他不放心將鳴哥兒交給旁人照顧,而她是孩子的親生母親,對孩子總是最真心的。

“太子殿下隻是不放心將鳴哥兒交由其他人照顧,我已經同他提過,另給鳴哥兒擇一位奶娘……”

皇後笑著打斷她的話:“壓根兒不是奶娘的事兒,太子他想留你在東宮,不是衝鳴哥兒,而是衝你……”褚瑤正想辯駁,對方卻不容置喙,補充了一句,“太子他喜歡你,你難道察覺不出來麼?”

褚瑤自是能察覺到裴湛對她有幾分特殊,畢竟兩人曾做過三年的夫妻,相處之中是與其他人有些不同的,隻不過,再特殊也抵不過已經和離的現實:“我與殿下已經和離,緣分也早就斷了。”

“倘若你能說了算,也不會直到今日還待在宮裡。”皇後的話裡染上幾分戲謔,“欲擒故縱的把戲本宮見得太多了,你越是不肯依著他,他越是想要征服你,男人的占有欲罷了,其實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歡,又有誰知道呢?”

這些話綿裡藏針,褚瑤聽得出來。

方才還覺得皇後娘娘觀之可親,現下才曉得那是貴人的涵養,大抵對任何人都會溫聲細語,但並不妨礙她厭惡自己。

皇後娘娘不信她是真的想要離開這裡,所以才會以退為進,主動提出納她做太子承徽。

現在恐怕不管自己怎麼辯解,皇後都不會相信她。

既然所有的解釋都徒勞無功,她也無需多費口舌:“皇後娘娘,民女愚笨,煩請皇後娘娘指點一二,民女要如何做,才能讓太子殿下放民女回去?”

皇後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大抵沒有想到她將問題直接拋了回來,且她問得一臉真誠,好似真心請教一般,自己若順著她的話給她出主意,回頭她再找太子告上一狀,那太子少不得又要過來埋怨她。

她眉頭微擰:“這是說的哪裡話?本宮今日叫你過來本是想賜你承徽的位份,讓你名正言順住在東宮裡,怎的說的好像本宮要拆散你們似的?”

不管她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褚瑤都不想接受:“皇後娘娘的好意民女心領了,隻是民女牽

掛故土,總歸是要回去的,東宮的位子我便不占了。娘娘放心,民女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她起身告辭:“鳴哥兒應該快睡醒了,眼下東宮沒有奶娘哄著,鳴哥兒醒了怕是要哭鬨一番……”

皇後一時也摸不透她真實的想法,擺擺手便讓她先回去了。

那嬤嬤將褚瑤送出了永和宮,回來後與皇後嘀咕道:“皇後娘娘,您說這位褚娘子連承徽的位份都瞧不上,莫不是非要做那太子妃?還是如她所說什麼都不要,隻是單純來照顧鳴哥兒,過些日子就走?”

“走?”皇後不信,“唾手可得的富貴與尊崇,她舍得?”

皇後當年還是晉陽王妃的時候,就見識到了後院女人的各種手段,若非多年來她小心經營,加上娘家的助力,今天也不能做到這一國之母的位子上。

如褚瑤這般的手段,並不比那些女人的手段高超,她能拿捏住太子的心,不過是仗著她是太子的第一個女人,太子尚不知其他女人的好,一顆心除了用在公務上,餘下的便全係在她身上了。

嬤嬤問:“那娘娘為何不趁著太子殿下不在的這幾天,抓緊把她送走?”

“不急,眼下太子也未曾說過要立她做太子妃的事情,想來心裡也是清楚,憑她這般出身是不配做太子妃的,本宮不至於現在為這事兒傷了母子和氣。若真有一日太子被她哄得迷了心竅,再將她送走也不遲……”

*

褚瑤自永和宮回來之後,將皇後說的話翻來覆去地思量了好幾遍,而後開始反省自己,原來自己沒名沒分地留在東宮照顧兒子的行為在旁人眼裡叫做欲擒故縱。

原來裴湛之所以不想放她離開,不是因為要照顧兒子也不是因為喜歡她,而是因為男人的占有欲,她越是想要離開,越是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如此這般,倘若她日後一味的順從他,依賴他,討好他,做一個名副其實的愛慕虛榮的女人,同他要財要物,要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之位,他是不是就會因此厭惡她,遠離她,屆時離開時也不會再挽留她……

可是,一定要這樣做嗎?

可萬一假戲真做,對方更不會放她走了怎麼辦?

褚瑤輾轉反側一夜,終於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裴湛那邊她是要花些心思討好的,不會再動不動提離開的事情,但是奶娘也是一定要再挑選一個的,這件事情左右都繞不開他的點頭,所以她須得找個機會再和他提一下,自然不能是之前那般說辭,要換一個更柔和的說辭才是。

討好他的第一步,是女為悅己者容,《孫子兵法》中也叫“美人計”。

是以在裴湛回宮的那日,褚瑤特意請阿圓幫忙,盤了一個高聳蓬鬆的雲髻,簪了一套三式花釵,依著花釵的顏色對應選了一件銀紫色的薄緞對襟直袖褙子,內裡是藕荷色紗緞中衣,同色的帛帶下,係著一條淺蘇芳鳶色百疊裙,襯得整個人纖穠合度,淡雅文靜。

櫃子裡的衣服都是她進宮之後,裴湛讓尚衣局的人縫製的,大多布料考究,

花紋秀麗,樣式也頗為繁複旖旎,她平日裡鮮少去穿,畢竟要照看孩子,不好穿得太過累贅。

今日這般隆重的打扮,叫阿圓看的眼睛愈發圓了:“娘子穿這身衣服可真好看,就是面容素淨了些,奴婢給娘子搽些胭脂,更顯娘子面色紅潤氣色好!”

“那便勞煩你了。”

阿圓將胭脂在她的兩腮和眼瞼處各搽了些,耳垂和鼻頭也輕微掃了兩下,唇上塗了同色的口脂,這個妝容就算完成了。

銅鏡中的美人雲鬢蓬鬆,嬌豔欲滴,褚瑤對鏡自賞,很是滿意。她轉頭問阿圓:“你覺得太子殿下會喜歡嗎?”

阿圓用力點頭:“殿下喜歡您,您怎麼打扮殿下肯定都喜歡?”

“你也覺得殿下喜歡我?”皇後也說裴湛喜歡她,可是她能感受到的似乎並沒有多少。

阿圓十分肯定道:“殿下當然喜歡您,先前您受傷那次,因為瓊酥散的藥效還沒散,您迷迷糊糊地非要親殿下,殿下也不拒絕,俯下身子讓娘子親……”

“你說什麼?”褚瑤瞳孔劇震,顫抖著問阿圓,“我非要親……殿下?”

“是啊。”阿圓那會兒就在門外守著的,瞧得清楚,也聽得分明,“不過殿下他是正人君子,想來顧及娘子那會兒頭腦還不清醒,殿下最後也並未真的讓娘子親罷了……”

褚瑤一瞬鬆了口氣,登時又面紅耳赤起來:“我記不得了,那時定然是腦中糊塗了才會做這樣的事情……”

阿瑤抿唇笑了笑:“是了,所以奴婢也一直未曾和任何人提起過此事。”

“好阿圓,”褚瑤握住她的手,“日後也要繼續替我保密,好嗎?”

“娘子放心!”

褚瑤和阿圓正說著話,忽然聽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隱隱約約地聽不太清楚,但是褚瑤卻聽到了“殿下”兩個字。

她以為是裴湛回來了,忙以手做扇,試圖驅散臉上的熱意,隨即收拾好情緒,起身提裙往外走去。

行至正殿,隻見一位身著金色水波煙羽紋長袍的年輕男子坐在最靠外的位子上喝茶,陽光自廡廊斜照進來打在他的半邊身子上,他一半流光溢彩,一半隱匿於灰暗之中。

褚瑤被他身上的衣服晃了一下眼睛,雖未看清容貌,卻也知那不是裴湛,裴湛他不會穿這般惹眼的衣服。

隻是她人以至殿前,瞧見那人的同時,對方也瞧見了她。

他轉過臉來看他,臉龐輪廓肖似裴湛,五官卻是不一樣,裴湛是瑞鳳眼,對方卻是眼尾長而上翹的桃花眼……

這樣的眼眸,真的是看狗都深情。

她猜想那人應該也是一位皇子或是皇室宗親的子弟,總歸是富貴身份,她朝那人比手行了個禮,這便要轉身回去。

“等一下……”

那人甫一開口,褚瑤便如遭雷擊。

這個聲音她一下子便聽了出來,是那晚在偏僻宮苑,隔壁那對偷情鴛鴦中的男子的聲音。

是他!

那個想

要陷害裴湛的皇子!

褚瑤不想面對他,一想到那晚的情景,她就惡心的想吐。

她抬步往回走,沒想到那人竟追了上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褚瑤偏過頭去,不想看到他的那張臉:“我不認識你,麻煩你讓開!”

“你怎的會不認識我呢,褚娘子?”他傾過身子,似笑非笑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中,“那晚你都聽到了,不是麼?”

她沒有想到會在宮裡見到他,除了前幾日皇後召她去永和宮那次,她幾乎沒有踏出過東宮的門,萬沒想到他竟敢來這裡。

甚至,他主動提起那晚的事情,面上絲毫不見任何羞憤懼怕之色,甚至言語帶笑,好似在說一件有趣的事情。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恬不知恥之人?

褚瑤先前聽裴湛說過,當今聖上共有五個兒子,裴湛是嫡長子,二皇子裴瑞是宮裡的俞貴妃所出,俞貴妃當初懷孕後,為了固寵讓自己的陪嫁丫鬟伺候了陛下一段時間,很快那丫鬟也懷上了身孕,所以三皇子與二皇子年紀相仿,三皇子的生母也因此母憑子貴,慢慢做到了美人的位份。四皇子與裴湛一母同胞,亦是皇後所出,今年方十歲,五皇子是麗妃所出,今年八歲。

至於那晚褚瑤聽到的聲音,後來裴湛查過一番後告知她,那男人應該是三皇子裴易。

裴易因為生母出身低微,在諸位皇子中一直最為不受重視,他的母親曾是俞貴妃的奴婢,所以二皇子裴瑞便也將他當成自己的奴仆,經常使喚他、欺負他。父皇因為寵愛俞貴妃,所以對這件事也隻當沒看見……

裴湛說,裴易之所以會與父皇的嬪妃私通應該是為了報複父皇的輕視,而他教唆嬪妃給皇帝吹枕邊風汙蔑太子,應該是受人指使。

褚瑤都不用多想便能猜出來:“你說二皇子把他當成奴仆使喚,莫不是二皇子指使他陷害你?”

“大抵是了。”裴湛解釋道,“我在綏州城蟄伏的那三年,二弟一直是父皇身邊最得力的助手,聽聞也立下了不少軍功,他有了奪儲之心也實屬正常。”

褚瑤見他波瀾不驚的模樣,不由問道:“你怎的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

“父皇故意抬高他與我相互製衡,是不想我風頭太盛罷了,禦政的手段,跟你說太多你也不懂,莫要為我擔憂了……”

她哪裡是為他擔憂,她是為鳴哥兒擔憂:“如你所說,三皇子因為生母出身低微,所以自幼被人所欺,那鳴哥兒的生母是我這樣一個民間婦人,日後你有了其他孩子,莫不是也會欺負他?”

裴湛與她保證道:“鳴哥兒跟裴易不一樣,他是孤的第一個兒子,孤重視他,便不敢有人欺負他!”

褚瑤心中仍是為鳴哥兒的未來擔心,鄭重其事地懇求他:“殿下,倘若日後你娶了太子妃,生下了嫡子,一定要教他們兄弟友睦,萬不可再發生你和二皇子、三皇子這樣的事情……”

裴湛調侃她:“你若擔心,便留下來看著鳴哥兒長大。”

她訕訕地笑笑,沒

再說話。

思緒回到眼前,雖然知曉裴易此人自幼成長坎坷,處處受人打壓,但是一想到他和自己父皇的女人私通,心底的那點同情心便消失殆儘。

而且不僅不知羞恥,大抵也心機頗深,褚瑤不想與他多說什麼,後退幾步躲開他,滿是戒備:“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去見過陸明姝了,她說那晚她安排你和陸少淮在那裡相見,算算時辰,你們應該比我和窈窈早到一步吧?”

所以那晚她和陸少淮見面,果然是陸明姝安排的。

他既說得如此不避諱,褚瑤索性也不裝傻了:“所以你是來和太子殿下認罪的嗎?”

“當然不是,”他眼神滿是邪氣,“我是來滅口的。”

褚瑤驚愕道:“你敢?”

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還真是不禁逗,這就嚇到了?”

這人有病!

褚瑤在心中暗暗罵了一句。

“太子殿下……”門口侍衛的聲音傳了過來,“您受傷了?”

褚瑤與裴易聽到聲音,立即往門口看去。

隻是聽到“受傷”二字時,褚瑤忙用袖子遮住眼睛,免得自己看到血暈倒。

裴湛扶著肩膀走了進來,他被刺客用箭刺傷了左肩,已經叫人去喊柳華來此幫他拔箭了。

他甫一進入宮苑內,便瞧見褚瑤與裴易相對而立地站著,裴易笑嘻嘻的沒個正行,褚瑤更是見到他就遮住了自己的臉,就好似……做了什麼虧心事被他發現了一般……

裴湛的臉登時黑了下來。

尤其是她今日的打扮,分明與平日很是不一樣。

她打扮成這樣,是要去見誰?

“隨孤進來!”他經過她身邊時,冷聲斥了一句。

褚瑤依舊不肯落下袖子,將臉藏在袖子後面亦步亦趨地跟著,不妨他忽然停住腳步,回頭與裴易說話,褚瑤一下子沒止住,撞到了他的背上……

“三……呃!”裴湛被她撞得傷口一痛,側目睨了她一眼,才繼續與裴易說,“三弟有什麼事,進來說話!”

裴易這才甩甩袖子,做出一副關切的模樣,要過來攙扶裴湛:“皇兄小心傷口,讓弟弟來扶你……”

裴湛面色冷峻:“不必!”

幾人一起進了殿內,褚瑤雖是將胳膊放下來,卻仍不肯看裴湛,眼神左右飄忽,隨即便要告辭:“殿下,鳴哥兒想必快醒了,我去瞧瞧他。”

她眼神故意躲著裴湛,自然也沒有看到在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裴湛的臉冷得像寒冬臘月裡的冰一樣。

甚至他沒有開口同意,她便像是被火灼了一般抬腳便走了。

裴易看著自家這位皇兄的臉,嘴角牽起一絲玩味的笑來:“唉,褚娘子也真是的,皇兄這麼大一個人受傷了,她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