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交易(1 / 1)

“原本要娶阿瑤的人,是我……”

陸少淮的話,如同一聲驚雷,在裴湛腦中炸開。

他向來克己慎行,大多時候喜怒不形於色,唯兩次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一次是褚瑤與他和離時,稱她當初想嫁的人是陸少淮,她對陸少淮早就心生好感。一次是前些日子,她因為瓊酥散的作用短暫失憶,將他認成了陸少淮,還說喜歡他……

他以為褚瑤對陸少淮就算念念不忘,也隻是一廂情願,陸少淮不可能娶一個成過親的女人,自己多費些心思哄著,她的心遲早還是會屬於自己。

今日方知,竟不是褚瑤一廂情願,而是他們二人彼此都有意?

可那又如何?

“是你的母親將她嫁給了孤,想來你和阿瑤當初並未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孤娶她時並不知道你對她的心意,如何算搶?”

“殿下當初不知情,確實算不得搶,是我言辭有失,”陸少淮臉上卻不見任何歉意,他說,“我當年向母親表明了求取阿瑤的心意,母親不同意,所以才會趁著我與殿下交換身份之際,故意將阿瑤嫁給殿下……”

“你既知曉是你母親故意為之,又憑什麼覺得是孤搶了她?”

“因為殿下當初用的是我的身份,阿瑤以為殿下是我,才同意嫁到陸家的。”他眼底滿是不甘,“殿下可明白?倘若當初不是陸家二郎求娶,阿瑤她不一定會嫁。正是因為她以為是我要娶她,才陰差陽錯嫁給了殿下!”

陸少淮盯著他,緩聲質問:“如此,難道不算是殿下奪人所愛麼?”

裴湛沒有說話,他坐在那裡,神情紋絲不動,身上籠罩著一層難以言喻的肅殺之氣。

陸少淮的話他無法反駁,也不需要反駁。

須臾之後,他忽而笑了,嘴角扯起一抹諷刺:“你同孤說些,就是為了利用孤對你的虧欠,換陸明姝一命?”

陸少淮跪下相求:“隻要殿下願意將明姝交由我們陸家自己處置,我向殿下保證,永遠不讓阿瑤知道我的心意!”

褚瑤還不知道他的心意啊?

裴湛微微倚靠在太師椅上,扶盞喝茶,心情好了許多:褚瑤不知道陸少淮喜歡她,她每每說起陸少淮時神態清朗坦蕩,想必對陸少淮也再無其他念想,倘若趁此機會徹底斬斷陸少淮對她的妄念,倒也不失為一樁劃算的交易。

他已經決定答應陸少淮,甚至幫陸少淮想好了處置陸明姝的辦法,既能不損害陸家的聲譽,也能叫陸明姝永遠沒有機會作惡。

故意將陸少淮晾了一會兒後,他才悠悠說道:“陸明姝……孤暫且不送她進大理寺了。通州那邊有座皇家寺廟,先前後宮犯了錯的太妃們都在那裡苦修,叫陸明姝去那裡侍候太妃,終身不得下山!”

陸少淮壓下心中翻滾的苦澀,伏身拜謝:“謝殿下恩典。”

“起身吧。”裴湛擱下茶盞,拂了拂衣袍,起身準備離開時,方想起自己來此還有一事。“孤聽阿瑤說,那晚你們見得匆

忙,你還有話未曾說完?”

陸少淮斂著眸子立在那裡,面上覆著一層薄薄的哀傷:“我已經……沒什麼可同褚娘子說的了。”

裴湛眉毛微挑,大抵猜到了他原本想同褚瑤說的話。

幸虧今日自己親自走了這一趟,否則簡直後患無窮。

“既沒什麼好說的,日後你們也不必再見面了。”他拂袖離開,“三日之內,將陸明姝送走!”

“是!”陸少淮躬身相送,寬廣的大袖擋住了他陰霾的容顏。

*

城隍廟會一年隻舉辦三次,這是新帝繼位後的第一個廟會,京都府尹有意大辦,特意從淮南一帶請了有名的戲班子,在城隍廟的牌樓上連唱三天。

廟會上遊人如織,熱鬨非凡,熙熙攘攘擠了數百丈,各式生意讓人眼花繚亂,珠寶玉飾、綾羅綢緞、花鳥蟲魚、古玩字畫,叫賣聲此起彼伏。木偶戲、說評書、舞獅子等武藝雜耍被人群圍了一圈又一層……

裴湛單手抱著鳴哥兒,另一隻手時不時去撈偶爾被人群擠到後面的褚瑤,避免她被擁擠的人群衝走。鳴哥兒懷裡摟著一個憨態可掬的磨喝樂,褚瑤手中拿著面人兒、糖人兒和竹蜻蜓……

旁人瞧著隻以為是一對年輕恩愛的小夫妻抱著孩子出來遊玩,哪裡能想到他們如今隻是單純的為了孩子才湊到一起。

城隍廟在廟會的中央,四方百姓來此進香擺供,祈福祈壽,自外面往裡看去,香客們摩肩接踵,一步一挪往裡面流動。

褚瑤原也想進去上一炷香的,見裡面烏泱泱的一片,怕擠著鳴哥兒,便歇了這個念頭。

恰逢午時,鳴哥兒開始犯困,裴湛將他交給奶娘,讓她抱著鳴哥兒去馬車上睡個午覺。

奶娘抱著鳴哥兒離開,他牽起褚瑤的手:“走,進去祈福。”

褚瑤不適,本能地想抽回手來,對方卻牢牢握著不肯鬆手,一臉正色地給出理由:“人多,莫走散了。”

“我們並非夫妻,也非對彼此有情之人,”她試圖掙了掙,“這樣不好……”

正說著,身後忽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身形不穩往前趔趄了一步,被裴湛眼疾手快地撈到懷裡:“都和你說了,人多。”

他終於肯鬆開她的手,下一瞬卻是直接擁住她的肩膀:“走吧。”

她很想說不進去祈福了,可是被泱泱人群往廟內湧去,若是轉身逆流離開,隻怕是更困難。

褚瑤隻得硬著頭皮往裡面走,幾乎半個身子都被裴湛擁在了懷裡。身後也不知是何人,時不時的撞裴湛一下,每撞一次,他就將她擁得更緊一份。

她十分懷疑身後那人是故意撞上來的。

於是在下一次對方撞過來時,她沒忍住回頭怒斥了一聲:“為何不能好好走路?總撞我們作甚?”

沒想到身後也是一對小夫妻,丈夫護著妻子,妻子護著自個兒的肚子,褚瑤在看到那女子隆起的腹部的時候,就後悔了。

被褚瑤這一聲斥責,那男子連連道歉:“

抱歉,我家娘子有身孕了,不得已衝撞了二位,實在對不住……”

褚瑤為自己方才的動怒而感到羞愧:“沒、沒事,既然懷孕了,自然該好好護著。”

她滿臉通紅地轉回臉來,良心受到了極大的譴責。

感受到依附的胸膛微微震顫,汩汩笑意從上方傳了過來。

不用抬頭,就知道裴湛在笑她。

可惡,事先也不提醒她一下,就知道笑話她。

她伸出手,暗暗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他身子一僵,隨即笑得更不加掩飾了。

終於走到佛堂門口,守在一旁的小道士熟練地遞給他們各自三炷香,裴湛擁著褚瑤正要進去,小道士伸手將他們攔下:“施主,要付錢。”

“撲哧……”這次輪到褚瑤笑話他了。

祈福之後,裴湛帶著她去廟會上吃了些東西,飽腹之後邊逛邊買,估摸著鳴哥兒快睡醒了,才往回走去。

鳴哥兒睡足了午覺,裴湛便抱他去牌樓下聽戲。

眼看離天黑還有一個多時辰,他卻一直未提安排她和陸少淮見面的事情。

褚瑤想著他既已經答應自己了,想必應該早有安排,便也沒開口問。況且難得看到這麼好的戲班子來演出,看著看著,便將與陸少淮見面的事情忘之腦後了。

天際逐漸染上霞光,牌樓上的戲唱完了一段,要回後台休息換裝。打雜的人逐一往點亮牌樓上的燈籠,說晚上還有表演,叫大家吃罷晚飯莫忘了回來看。

裴湛起身準備離開:“鳴哥兒太小,不宜在外面過夜,回宮吧。”

褚瑤跟著一起離開,走到馬車旁邊才忽然想起來:“殿下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

裴湛停下腳步,偏過頭來看她:“沒忘,他白天不想出門,所以特意安排的晚了些。”

他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朱雀橋:“你去那裡等候,想必他一會兒就來了。”

褚瑤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朱雀橋邊有個賣甜水的攤子,攤子邊上立著一盞不太明朗的燈籠,許是因為光線不算明朗,所以生意不是很好的樣子,隻有兩桌客人坐在那裡聊天喝水。

倒是個安靜說話的好地方,隻是怎的好像是他隨手指出來的一處似的?

“我便不過去了,叫洪杉同你一起。”裴湛對她很是放心的樣子,抱著鳴哥兒上了馬車。

褚瑤在那甜水攤子上坐了一會兒,一碗鹿梨漿下肚,天色愈發昏暗了些,翹首四顧,終於瞧見了姍姍來遲的陸少淮。

他身穿月牙白開襟長袍,腰間係絲帛束腰,頗有幾分風姿綽約,玉製面具雅致秀氣,在他溫潤的臉上並不顯怪異,反而襯得面龐更為俊逸柔美。

他翩翩而至,在她對面的長凳上坐下,背對著那盞昏黃的燈籠,頷首向她打招呼:“叫褚娘子久等了。”

他嗓音有些喑啞,和之前聽到的聲音不太一樣。

“咳咳,”他抬袖掩住口唇,側身咳嗽了幾聲,“我不慎染了風寒,莫要傳染了你。”

“無礙,你既身體不舒服,我便也不耽擱你太久,”況且裴湛還抱著兒子在馬車裡等她呢,“上次在宮裡見面,你說還有件事情要同我說,是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隻是想著你如今住進了東宮,我那兩個妹妹也在宮裡,你們可以互相照料。”

原來是要說這個啊?

還以為是什麼很緊要的事情呢?

“其實談不上什麼照料不照料的,我住進東宮這些時日,也隻見過明姝一人,還未曾見過明芙。她們是親姐妹,而我隻是她們的前嫂嫂罷了,甚至連前嫂嫂都算不上,至多隻是認識的人罷了,我照料不了她們,她們也不需要我的照料。有你們陸家做倚靠,她們在宮裡自然不會受什麼為難,你不必擔心……”

他倒也沒有多說什麼,隨口附和道:“你說的對,是我多慮了。”

既沒有什麼大事要說,褚瑤便也不便久留:“倘若沒有彆的事情……”

“褚娘子這次進宮,是來與太子殿下重修舊好麼?”他忽然拋出這樣一個問題來。

他們的關係,好像還沒到可以交心的地步。

不過同他解釋一下也沒什麼:“不是,鳴哥兒身體不好,所以我過來照顧他一段時間。”

“我有一事不解,鬱結心中許久了,”他的手臂撐在桌子上,微微向前傾身,卻仍垂著頭,面具兩側的發絲柔軟地隨微風搖曳,“褚娘子當初與太子殿下和離,是因為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