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議。
遍布日本各地的八百萬神明於每年十月彙聚到出雲舉辦的會議, 大體而言可以算作日本眾神的年度報告。
話是這麼說,然而實際上並不是每個神明都有資格參與神議。
能夠被邀請參與神議的神明,至少也得有頭有臉……或者說得有明確的神職才行。
畢竟是述職報告麼。
聽起來是個很嚴肅的會議, 事實上也是。
——僅限前半段時間。
至於後半段麼……
純粹就是一群喝得爛醉, 理智蒸發的醉鬼們無所事事之下濫用神力,創造各種餘興節目給宴會增添樂子。
跟人類公司的年終聚會裡, 被壓迫了一年在醉酒狀態下無差彆發泄怨氣的社畜沒什麼區彆。
而在年複一年的重複中,神議發展出了一項固定的娛樂項目——
結緣。
俗稱牽紅線。
雖然這……些個媒婆怪力亂神了點,但倒也沒那麼玄乎。
就算是神明也沒辦法操縱人類的情感。
他們不過是無聊下在結緣牌寫上現世的單身狗的名字,再集合眾神之力給結緣牌上的人創造戀愛契機。
什麼轉角遇到愛、天降美少女等等……怎樣做才能迅速激起人類的戀心, 經驗豐富的眾神可太懂了。
但是——
儘管某個不可說轉生到現世已經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還是沒有哪個有理智的神敢對跟定時炸/彈似的,隨時可能動手並且一出手就是砍手砍腿砍腦袋的致命傷,反正對他們格外不客氣的雨宮律下手。
但身為地獄主神的閻魔大王敢。
他生命力頑強並且壓根沒有求生欲, 總是熱衷於迫害自己的魔鬼下屬們。
大部分參與神議的神明其實都搞不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
脾氣極差的鬼燈和雨宮律, 究竟是為什麼會一直容忍這個一醉酒就亂來的老爺爺。
可能是比起當實際掌權者,更享受作為操縱一切的幕後黑手的快感吧。
但這不是重點,目前最大的問題是——
閻魔大王自己想死無所謂, 反正他也早就死了總不能再死一次, 但麻煩不要拉著他們一起死啊!
酩酊大醉下,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給哪個可怕存在拉了郎, 接到閻魔大王轉告的砍手通知的眾神瞬間醒了酒。
原本熱鬨的氛圍頓時陷入死寂,又在幾十秒後吵嚷了開來。
“誰?是哪個嗶——把那家夥的名字寫上去的?他是嗶——嗶——嗶——麼!?”
“所以說是老夫啦……”聽到一大堆粗鄙之語的閻魔大王有些心虛氣短,但還是勇敢地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然後理所當然地被圍攻了。
一顆顆腦袋連帶著下方顏色豔麗的高級布料圍坐一團,瞬間淹沒了體型異常高大的慈祥老爺爺。
嘰嘰喳喳地吵嚷聲混在一起,其實閻魔大王並不怎麼能聽清, 隻能一臉為難的作舉手投降狀,直到一聲尖銳的爆鳴衝破雲霄。
“我們有做過什麼讓你覺得我們必須死的事情麼!?”
“……誒?”並不覺得有那麼嚴重的閻魔大王很明顯地愣了一下,一臉迷茫地眨了眨他那智慧的雙眼。
“不要裝傻!你說啊我們改!”
沉默了一會兒,覺得這麼說有點過分的閻魔大王撓撓頭,輕描淡寫著說出了一些恐怕並不能得到認同的評價:“老夫覺得……我家律君其實也沒那麼可怕吧?可靠又溫柔,而且比起以前脾氣也好很多了……”
說完,他還樂嗬嗬地把那已經擦掉另外半邊名字,身為本次騷亂根源的結緣牌舉起來給所有人看。
“你們看,我在結緣牌上寫他的名字都沒有生氣,隻說要砍把果汁變成酒的那個神的一隻手誒!”
是啊……
脾氣確實變好了,都沒有砍頭。
而且也確實沒有對閻魔大王生氣。
隻是單純針對無意間犯下錯誤、其實還挺無辜的、能做到這種事情的神太多所以根本找不出來、絕對會被那個寧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惡魔一起連坐的倒黴鬼們罷了。
可罪魁禍首明明就是這個酒鬼老頭啊!
閻魔大王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眼神攻擊。
就在他冒著冷汗悄咪咪往後挪的時候,在雨宮律長期壓迫下已經徹底麻木的眾神瞬間想好了對策。
“我還有事,接下來的宴會就不參加了。”
“我家神使剛剛催我回去工作,就不久留了。”
“我也是,你們繼續。”
“誒?等等……巴衛、瑞希?現在是什麼狀況?”
完全沒搞懂狀況的桃園奈奈生看了眼瞬間空蕩蕩的神議現場,一臉迷茫地被自家的兩位神使拖著走。
她覺得這個名字十分耳熟,好像屬於不久前見過的那個神界官二代,並企圖找人答疑:“那個‘律君’是……”
“雖然長相是我的菜但一點都不可愛,是個喜歡遷怒的壞孩子。”好心的風神乙比古做出了回答,一邊抱怨一邊推搡著對方。
“討厭啦,好好的怎麼把他招來?人家本來還想在出雲逛一下的。總之快走吧,他不會追到神社去的。”
還醒著的神明互相推搡附和著離開了,隻剩下一地醒不過來的,被留下當作出氣筒的屍體們。
“誒?誒——”閻魔大王看看左看看右,直到看到空無一人的主位。
本該在那裡主持現場,金光閃閃的神界海王大國主不見了。
閻魔大王:“……”
也用不著這樣吧?
於是,等雨宮律過來找麻煩的時候,面對的就是一地毫無反抗之力的「屍體」。
“嘖……”頓時興致全失的雨宮律輕咋了一聲,扭頭走向全身上下透著乖巧的閻魔大王,直直伸出手。
“大王,牌子呢?”
那麼大一隻的閻魔大王在就氣場上而言卻格外小隻,在自己的下屬面前稱得上恭恭敬敬地奉上了結緣牌。
雨宮律接過後翻了翻,果不其然看到上面隻剩下自己的名字,隨即抬起另一隻手按在牌子的另一側邊緣。
「哢——」
“噫——”
明明被掰斷的不是自己,閻魔大王卻非常有危機感地倒退了老遠,以至於不明所以的雨宮律不由得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發現是虛驚一場的閻魔大王抹了把額角的冷汗,恢複了平日的溫吞、啊不……從容,歎了口氣摸了下胡子,看著有些遺憾的樣子。
“還以為這次能成功的說,明明你挺喜歡那孩子的吧?”
“……閻魔大王。”雨宮律歪了歪腦袋,嘴角忽地勾出一抹清淺的微笑,把手裡的兩塊木板疊在一起,手腕輕巧地往下壓。
又是「哢」的一下,手裡變作兩截的木板又被掰成四片。
“我,不需要這種東西哦。”
安靜了半晌,在戰戰兢兢地一片死寂中,他又溫聲開口道:“你明白麼,大王?”
閻魔大王訕訕地低下頭,複又抬起,然後開始瘋狂點頭。
“明白!明白!”
雨宮律似乎是終於滿意了,眼中的笑意真誠了許多:“您還要繼續玩麼?”
“誒?啊……”閻魔大王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看到周圍環境後又一邊搖頭一邊爬了起來。
“不不,我要回去工作了,還有很多亡者等著我去審判呢。”
這種難得負責任的發言,要是鬼燈在場應該會感到十分欣慰,並且熱枕地把人按在桌案前工作到猝死。
可惜他不在場。
雨宮律倒沒什麼感想,隻鬆了口氣:“那就好,畢竟接下來的場面不太適合您看。”
“誒?討厭啦,好歹我也是閻魔大王哦?”
“這樣啊……那您要留下來觀賞麼?”
“……不,這個就算了。”
“那祝您工作順利。”
“……這種祝福聽著讓人高興不起來啊。”閻魔大王嘴裡抱怨的同時腳下卻誠實地快步離開,在踏出出雲大社的前一刻靈光一閃。
等等?律剛才是不是沒否認會成功這件事?
他猛地刹車,一個掉頭衝回了神議場地,卻在踏進大門的前一刻聽到了數聲尖銳的爆鳴。
閻魔大王頓住,閻魔大王掉頭,閻魔大王走了。
……隻準自己欺負人這一點其實還怪孩子氣的。
律君,果然還是個孩子吧?
——
大概是酒醒後覺得沒臉見受害者,儘管很忙還是會經常來串門的夏油傑好些天沒來了。
這倒是讓習慣了對方高存在感的伏黑甚爾有些困惑。
當然並不是多日被迫相處讓他對夏油傑關係變好了,不如說光是想到這種說法讓人惡心。
夏油傑消失他很高興。
但是——
五條悟照常高頻串門把彆人家當自己家,夏油傑卻搞人間蒸發屬實讓人不解。
不解他為什麼不把五條悟一起帶走。
伏黑甚爾不敢問。
他怕自己看著那不太聰明的大舅子會以「你想他了?」這種讓人惡心的理由,特地去高專把人逮回來。
不開玩笑,那樣他真的會吐。
所以問出這件事的反而是隔壁的織田作。
“唔……大概是比較忙吧?”聽到問題的雨宮律認真想了想,給出了一個似乎很有說服力的答案,卻又在下一刻舉起茶杯對在唇邊,似笑非笑。
“誰知道呢?”
織田作感覺到了瓜的氣息,整個人變成了猹的模樣,認真觀察起了雨宮宅這邊的動靜。
於是在看到某個黑發的特級咒術師乘著普通人看不見的飛行物,光明正大毫不掩飾降落在兩家共用的院子裡的時候,他立刻趕往了現場。
雖然遲了些似乎錯過了前情提要,但沒關係,現在的內容也足夠有趣——
“誒?”夏油傑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迷茫,複又彎起眉眼笑吟吟道:“那天我做了什麼嗎?硝子她們都不肯說,還罵我是變態……”
大概是被罵人渣罵習慣了,他對新稱呼變態似乎也接受良好的樣子。
雨宮律微微眯了眯眼睛,一雙金眸緊盯著對方的臉,半晌沒有說話。
長久的沉默讓夏油傑有些緊張了起來,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抿了抿唇,語氣中也染上了幾分不確定:“所以,我真的做了什麼……?”
“嗯……我覺得其實還好?”雨宮律思索了一下,眼中閃過極為明顯的笑意:“但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夏油傑似乎更加不安了,皺起眉一副想問又不想接受現實的樣子。
織田作的視線在兩個人之間來回打轉,最後定在一臉糾結的夏油傑臉上。
……啊,律好像又在欺負人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