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宮律終究還是被迫展示了一遍入侵伏黑家的簡單方式。
他從天台翻了下去,扒在津美紀房間的窗前觀察了一會兒,隨後打開窗爬了進去。
跟媽媽大吵了一架的小姑娘似乎是哭累了,趴在榻榻米上睡得正香,身子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雨宮律鬆了口氣,從櫃子裡取出被褥鋪好,小心翼翼地將津美紀搬了上去。
撥開被汗和淚沾濕粘在皮膚上的長發,又用濕巾幫著擦了擦臉,確認被子蓋好了後才解開門鎖走了出去。
“彆擔心,津美紀沒有大礙,隻是睡著了。”雨宮律揉了揉因為憂心臉色稍顯陰沉的男孩的海膽頭,蹲下身半跪著。
大的暫時是沒問題了,接下來輪到小的了。
“惠呢?有沒有被嚇到?需要抱抱麼?”
“……”伏黑惠頓時像是一口氣沒喘上來,噎在喉嚨口上下不得,難受極了。
這個人!為什麼總要頂著一張嚴肅臉說出這種話啊,都不會感到羞恥的麼!?
還有,這不是已經抱上來了麼!
成熟穩重的小男孩歎了口氣,張開雙臂努力環住似乎有些幼稚的大人。
雨宮律先是安分地抱了抱貓,沒多久又幡然醒悟似的睜開眼睛問道:“吵架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惠你們吃晚飯了麼?”
“誒?沒、沒有。”伏黑惠愣了愣,覺得話題有些跳躍,但還是誠實地搖了搖頭:“沒關係,我不餓……”
但雨宮律不信,並露出了不讚同的眼神:“你還在長身體的時候,不可以不吃飯哦。”
津美紀睡著了也就罷了,心情不好估計也吃不下飯。
但還醒著的惠不可以餓著肚子睡覺。
冰箱還是完好無損的,沒有做晚飯的話今天買的食材應該還有剩,這樣的話……
“晚上吃炒飯好嗎?很快就能做好,惠你去、嗯……房間裡坐好,地面有玻璃不要亂跑,等會兒我收拾。”
伏黑惠:“……”
不是,彆這麼自然地就跑去做飯啊!你就沒什麼想問的嗎!?
問題自然是有的,隻是這些都被排在了喂飽小孩之後——
“惠,由佳和津美紀為什麼要吵架?”
“你……”伏黑惠沒有回答,眉頭緊了緊,露出了有些糾結的神情:“你打算收養我和津美紀麼?”
雨宮律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樣子:“也不算收養吧,隻是一起生活。”
畢竟真要收養的話,光是兩個孩子父母健在這點就不符合條件了。
“由佳是怎麼說的?”
伏黑惠思索片刻整理好了語言,隨後簡明扼要地概括了事情的經過:“伏黑阿姨說她生病了,沒辦法照顧我們,讓我們去找你。然後津美紀就生氣了……”
女兒不想丟下生病的母親,母親也不想連累女兒,矛盾就這麼產生了——
「生病了可以治療啊!我會努力照顧好自己,不會給媽媽添麻煩的。所以媽媽,不要說這種話……」
「夠了!津美紀你根本就不知道躁鬱症是什麼!」伏黑由佳似乎是被糾纏煩了,用力地拍響桌子大聲吼了出來。
一大兩小三個人似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給嚇到了,屋內一時間陷入了死寂。
清醒過來的女人有些無措,雙腿蹭著地面緩緩後退,看起來對如今這副狀況懷有些許抵觸和焦慮。
偏偏這個時候座機又響了起來,嘟嘟嘟的聲音一下子點燃了本來有所緩和的氣氛。
「又……吵死了!」伏黑由佳幾乎是瞬間爬了起來,也沒管對面是誰,跑過去拿起話筒就衝那邊罵了一句去死,隨後用力一砸。
即便這樣也無法消解胸中的怒火,手臂一揚將櫃子零零碎碎的東西拂倒一地。
「看到了嗎,躁鬱症就是這種東西!」伏黑由佳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隨後面目猙獰地看向了兩個孩子:「我發起瘋來可不管砸的是電話還是小鬼!」
之後場面就混亂了起來。
劈裡啪啦東西倒地和插不進嘴的爭吵聲讓伏黑惠有些頭大,甚至來不及阻止津美紀頭腦發熱說出的氣話——
「說到底你就是不想要我們了!」
「……對,我就是不想要你們了,好不容易能擺脫兩個小鬼我開心死了!難得有個冤大頭願意養你們,不想去福利院就給我感恩戴德的接受啊!」
伏黑由佳罵罵咧咧地摔上屋門離開了,津美紀愣愣地呆了許久,哭了起來。
伏黑惠猶豫再三,咬咬牙放出小黑和小白去追大人,自己則留下陪著津美紀。
但他並不擅長交流,想要安慰時卻發現自己嘴笨得可以,張開嘴半晌都沒能挑起話頭。
於是隻能傻愣愣地張著嘴,眼睜睜看著津美紀在勉強笑著說了句「彆擔心」之後把自己鎖進了房內。
且屋漏偏逢連夜雨,被派出去的小黑和小白沒能帶回伏黑由佳。
覺醒術式才沒多久的小式神使還無法長久地維持式神現世,兩隻玉犬在跟蹤著伏黑由佳跑了一個多小時後自行回到了影子裡。
繼母又一次失蹤,津美紀還狀態不明。
一時間慌了神的男孩下意識想到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大人,從散落一地的雜物中找出了那張寫著聯係方式的字條,用手機撥了過去。
“原來如此,事情我大概我明白了。”
雨宮律平靜地聽完了敘述,點了點頭表示了解,卻沒有作出評價,而是長舒了一口氣,嚴肅著臉說道。
“惠,你是個聰慧的孩子,有能力為自己作出決定,對嗎?”
“嗯。”伏黑惠繃直了身子,看起來有些緊張,但還是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那麼……”雨宮律略一頷首,又接著問道:“不考慮其他因素,隻論個人意願的話,你願意跟我一起生活嗎?”
“……”雖然經常被認為是悶騷,但伏黑惠在這方面其實意外的坦率,相當乾脆地承認了:“我願意。”
他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撒謊。
雨宮律很好,即便不是親子,跟對方一起生活也絕對是件幸福的事情。
伏黑惠很喜歡這個雖然偶爾會有些脫線,但大部分時候都溫柔且靠譜的舅舅,不願意說出傷人的話語。
“但是,我不能……”
“停,沒有但是。”雨宮律笑了起來,揉了揉總是考慮太多、敏感多思的小黑貓的腦袋,提醒道:“我知道你比同齡人聰明成熟得多,但你還是個孩子哦,惠。”
“小孩子有任性的權利。什麼都不要想,做你想做的事情,然後儘情地把麻煩丟給大人吧。”
伏黑惠低下頭躲開對面的視線,紅著耳朵小聲抱怨了起來:“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歪理。”
“誒?居然沒有麼……”雨宮律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想了想拍板定道:“那從今天開始,這就是雨宮家的第一條家訓了。”
“你總這樣自說自話……”
“哎呀,以前也有人這麼誇過我呢。”
“……我覺得那應該並不是在誇你。”
“誒,是這樣嗎?嘛……總之要好好記住這條家訓哦,我會抽查的。”
“……”
“嗯?”
“等、等一下!我記住了啦,不要撓癢癢!彆、哈哈哈……”
——
想把兩隻貓都抱回家,隻搞定其中最彆扭的那隻是不夠的。
根據惠的描述,家長顯然也是同意了的,那麼就隻剩下津美紀了。
彆看進度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但形式依舊不太樂觀,畢竟這最後的三分之一……
“抱歉,律先生。”
津美紀昨晚哭了很久,今早起來眼睛都有些睜不開,腫起來老高,紅彤彤的。
看著有些可憐,還有些滑稽。
幸好今天是周六,不用上學。否則溫柔成熟大姐姐的形象絕對會碎個精光。
但儘管狀態不好,她還是強忍著羞恥心找到了雨宮律,認真且誠懇地表示:“我很喜歡律先生,跟你一起生活也很開心。但我不能丟下媽媽一個人……”
昨晚的狼藉早就收拾乾淨了,伏黑家的客廳如今整潔得稍顯空曠。
雨宮律和津美紀隔著方形矮桌面面相覷,旁邊還坐了個伏黑惠。
沉默了片刻後——
“惠,拿毛巾和冰塊來,拜托了。”雨宮律皺了皺眉,站起身將對面的小姑娘抱起塞進懷裡,又朝邊上說道。
“誒?”津美紀懵了一瞬,隨後鼓起了臉:“律先生,你有聽我說話嗎?”
“有在聽。”雨宮律點了點頭,接過碧眼小貓遞過來的、已經貼心地包好了冰塊的毛巾,湊到津美紀眼前。
“乖,閉眼,不冰敷的話會痛很久哦。”
“啊,好的……”一向聽話的津美紀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答應道。
但她很快又反應了過來,感受著眼部傳來的冰涼觸感以及瞬間減緩的脹痛,隻好無奈地歎了口氣,有些不滿地抱怨了起來。
“律先生,你根本沒有聽進去的樣子。”
“我有哦。因為津美紀暫時看不到,才會有這樣的錯覺吧?”
“誒?也是哦……抱歉,我搞錯了。”
“沒關係。”
伏黑惠:“……”
等等,津美紀以前有這樣過麼?天然該不會具有傳染性吧!?
這邊被震撼得有些懷疑人生,另一邊卻終於聊上了正軌。
“津美紀,你在擔心什麼?”雨宮律拿著毛巾輕輕在津美紀的眼部按揉,溫聲問道。
“你也清楚吧?由佳需要住院治療。跟我一起生活,跟照顧由佳並不衝突。你隨時可以用手機聯絡媽媽,周末也可以前往探視不是麼?”
“……”津美紀有些失語。
雖然昨晚吵架的時候一時心急沒想明白,但一個晚上的時間,完全足夠她想通了。
媽媽的情況很糟糕,是真的沒辦法跟她一起生活了,為了讓她死心還狠心說出了那樣絕情的話。
明明聲音都抖得不成樣子了還要逞強。
昨天那樣急匆匆地離開,也是為了逼迫他們聯係律先生吧?
讓兩個孩子跟雨宮律一起生活,是伏黑由佳能想到的最佳選項。
事實上,津美紀同樣這麼認為。
但是——
“我跟律沒有血緣關係,如果不是因為惠根本不會互相認識……這樣給律添麻煩,真的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