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嘉會是淩晨四點離開的江家。
和上次一樣, 她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如果非說拿走了屬於江家的什麼,大概便是江斂最初送她的那根項鏈。
他說叫“掌上明珠”
那是他們互相送給對方的見面禮,祝嘉會自私地想留下做個紀念。
天未亮, 家裡所有人都在沉睡中, 祝嘉會忍著酸脹的身體來到門外, 上了孟川的車。
“怎麼不等白天再走?”孟川被突然叫來, 有些不解。
車內亮著燈,祝嘉會披下長發遮擋脖頸上的一處處痕跡, 說:“就現在吧。”
孟川以為她是怕白天醒了不好告彆, 也沒再問, 開著車離開了江家。
祝嘉會從後視鏡裡看著逐漸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家”, 這一次的心情竟然和上次截然不同。
上次她出逃首爾時, 思緒百轉千回, 有很多的矛盾和不舍。
但這次, 祝嘉會內心竟然格外平靜。
她清楚地明白自己身上有更重要的責任, 也明白她和江斂之間門的這場遊戲到了結束的時候。
即便大伯不來, 那紙合同也是埋在他們之間門的一顆炸彈, 遲早摧毀一切。
來滬城的這幾個月,就當是做了一場夢。
祝嘉會閉上眼睛問,“大伯訂了什麼時候的票?”
孟川說:“今天晚上。”
祝嘉會:“……”
確實挺快的。
但對於祝艋一個剛做了手術的病人來說,在外的每一秒都是對身體的消耗, 他必須儘快回去休養。
祝嘉會拿出手機, 給程璃發了兩條消息:
【我回加拿大了,回去後再聯係你。】
【江斂那邊,記得,就說你是我的粉絲, 其他你什麼都不知道。】
安頓好程璃,祝嘉會又繼續找到杜雪青的賬號。
上次去首爾的時候還沒等自己給杜雪青發消息通知,江斂就追了過來。
但這次,他應該再也找不到自己在哪裡了。
【杜總,合作結束,我離開了,後會無期。】
這是祝嘉會和江家交代的最後一句話。
無奈,也可笑。
做完這一切,祝嘉會閉上眼,把手機關了機。
汽車在滬城的大街上行駛,天還沒徹底亮,路燈照著灰白的天空,這個不眠夜顯得格外寒冷。
-
另一頭,江斂起床後發現了祝嘉會的消失。
三樓祝嘉會的臥室是空著的,江斂直覺不對,又回到樓下問梅姐。
梅姐一早起來就在樓下忙,根本沒有見過祝嘉會的影子。
她敏銳地察覺出不對的氣息,心裡隱隱一驚,想起祝嘉會之前說的那句——“還不是時候”
難道,現在是時候了?
她走了?
梅姐不敢露出半分知情的樣子,但她也不信祝嘉會就這樣一聲不吭地離開,試探道:“會不會是出去鍛煉身體了?”
說完她問身邊的傭人,“看到祝小姐沒有?”
一眾人搖頭,梅姐暗惱她們沒有眼力,馬上催促,“都出去找啊,愣著乾什麼!”
傭人們作鳥獸散地離開,而樓梯上,半晌未動的江斂重新回了臥室。
這種反複抓住又失去的不確定感讓他十分煩躁。
江斂回到房間門,這才發現地面被細心地清理過,連垃圾桶都收拾得乾乾淨淨,那些證明兩人一夜親密的痕跡像是被刻意抹去,完全消失不見。
晃神之下,竟讓人開始懷疑,昨天醉酒的到底是誰。
那一幕幕旖旎的歡愉,難道隻是自己的幻想。
江斂慢慢走到床頭,微頓,拿起放在上面的手機給祝嘉會打過去。
須臾——
這次更離譜。
上次至少是關機,而現在,電話裡傳來的人工女聲提示——
“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聽清楚這句話後,江斂忽然笑了。
這笑隻有短暫的幾秒,他便把手機扔到了床上,神色乍然間門結成了冰。
她到底要做什麼?
一次又一次!
顯然,那些在外面找祝嘉會的傭人根本不可能找到。
半小時後,一群人聚集在客廳裡,面面相覷,緊張不已。
大山也過來找到江斂,說:“孟川留了一份辭職信,離開了。”
意料之中。
孟川是祝嘉會的人,祝嘉會都走了,他怎麼可能還留下。
“調監控,看他們去了哪。”
大山已經提前判斷了這一點,道:“查過了,孟川把車開到一家租車行後就和祝小姐轉另一輛無牌車離開了,之後的行蹤很難再去查。”
江斂低頭冷笑一聲,“看來這次是做足了準備。”
江斂不覺得祝嘉會還會去找梁粵那麼愚蠢。
可他又想不明白她要去哪。
更想不明白,明明前一晚還跟自己溫存的女人,為什麼醒來後就不見了。
可眼下,江斂也隻有梁粵這一個線索。
他已經不需要通過杜之灝,上次去首爾就掌握了娛樂圈的一些資源,於是一個電話,江斂輕鬆便打聽到了梁粵的最新信息。
隻是有些可惜——
朋友說,梁粵就在滬城拍戲,很忙,都沒什麼空出來應酬。
如果祝嘉會想見他,根本沒必要這樣徹底離開。
更何況,江斂並不認為祝嘉會的目標是梁粵。
……
這個上午,整個江家陷入難以言說的低氣壓裡。
祝嘉會的再度消失,讓江斂敏銳地覺得,上次去韓國或許也不是她說的為了錄節目那麼簡單。
……難道是舅舅杜明起在搞鬼?
杜明起一直希望江斂和萬家的小姐聯姻,會不會是他從中作梗,跟祝嘉會說了什麼,惹得她反複離開?
可江斂很快又否定了這個猜想。
首先杜明起沒這個膽,其次,祝嘉會也不是那種任人拿捏的性格。
江斂努力複盤著最近發生的一切,還是無法想明其中的原因。
他坐在沙發上,手抵著額閉目,平靜地問家裡的一眾人,“最近祝小姐有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
這個問題當然無人得知。
眾人緘默,江斂隻得抬頭,目光銳利地看向梅姐,“你說。”
畢竟平日裡祝嘉會和梅姐走得最近。
梅姐被點名,哆哆嗦嗦,“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就彆乾了。”江斂語氣極度不耐。
女主人無緣無故地走了兩次,梅姐作為家裡的首席管家,居然一次都沒察覺,實在難辭其咎。
梅姐有些慌,大腦飛速運轉,她不能說實話,但又不得不找點什麼像樣的東西說出來平息江斂的怒氣,於是想了又想,忽地想起有天祝嘉會問她房間門的事——
梅姐“啊”了一聲,做出恍然的樣子,“我想起來了。”
江斂抬起頭。
梅姐裝腔作勢,“有天祝小姐問我,是不是動過她房間門的東西。”
動她房間門的東西?
她丟了什麼東西嗎。
江斂皺了皺眉,隱隱覺得好像有什麼細節被自己忽略了,深入地去想,驀地,昨晚祝嘉會醉酒時說的一句話躍入腦海中。
當時祝嘉會問梅姐——你找到我的書沒有。
江斂以為隻是她一句醉話,可現在梅姐這麼說——
一些記憶湧進腦海,前因後果突然就好像被串聯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這件事和祝嘉會的離開有沒有關係,但江斂還是不動聲色地起身回了自己的臥室。
一個多月前,江斂曾經從祝嘉會房間門的書架上拿走一本書。
那段時間門,江斂正處在一種對祝嘉會極度好奇和想要了解的狀態裡,有次去她房間門找她,她人不在。
都說想要了解一個人可以先看她讀些什麼書。
當時江斂便去看了她的書架,裡面放著的書都是她從茶室搬回來的,沒什麼固定的風格,章亂無序,唯獨一本塞在角落縫隙的,吸引了江斂的注意。
那是他們剛認識沒多久時,祝嘉會在茶室捧著與他交流了半天的歐洲中世紀曆史書。
當時祝嘉會對著他侃侃而談,說最喜歡讀這類型的曆史書。
江斂對這類的書籍不感興趣,但為了了解祝嘉會,他那天從她書架拿走了這本書,原本記得要告訴她一聲,後來工作忙,也就忘了。
這本書現在還在他床頭的櫃子裡,江斂每天睡前有空的話,會翻幾頁看一看。
江斂推開臥室的門,走到床頭,打開抽屜。
書還靜靜地躺在那。
祝嘉會是在找它嗎。
江斂拿起書,外觀上看並沒有什麼特彆之處,打開內頁——
突發奇想,江斂這次從書的後面開始翻起,剛閃過幾頁,一張紙從裡面掉了出來。
江斂過去一直沒察覺,這書裡竟然還夾著一張紙。
他彎腰撿起來,梅姐這時在外面敲門說:“少爺,夫人來了,說要見您。”
江斂剛要說讓她進來,目光落到紙上的內容後,話語倏地頓在了嘴邊。
他詫異又震驚地看著上面的文字,每個字明明都認識,組合在一起卻好像都變成了陌生的句子。
——《合作協議》
江斂甚至都沒有細看中間門的內容,便看到落款處祝嘉會和杜雪青的簽名。
他的心臟忽然猛烈跳動起來。
“甲方邀請乙方”
“戀愛導師”
“合作時間門為3個月”
“一旦甲方之子開竅動了戀愛腦”
“不包任何售後”
“不負任何責任”
……
一字一句,都像一把鋒利的刀刃深深紮在江斂心口。
江斂站在床頭,捏著紙張的手青筋暴露,氣血止不住地往上翻湧。
這頁紙上的每個字,每句話,對他來說都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在乾什麼。
他這幾個月都在乾什麼。
彆人的試驗品?還是調教對象?
一些畫面在江斂面前急速閃現——
怪不得,自己表現出對祝嘉會的喜歡後,她反而畏縮逃避。
怪不得,她之前悄無聲息地去了韓國。
甚至就連那天梅姐在家脫口而出的那聲祝老師也有了清晰的解釋。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場遊戲。
隻有他蒙在鼓裡,對她熱烈地付出真心?
“咚咚”——
杜雪青在門外敲了兩聲門,走進來,面色有些焦急,“阿斂,酒酒走了是嗎?”
江斂背對著她,胸口不斷起伏著,好半晌,他才轉過來,冷眼看著杜雪青:
“你很意外嗎。”
杜雪青覺得兒子情緒不對,張了張嘴,“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江斂反問杜雪青,一步步朝她走過去,把合同紙甩在她眼前,譏諷地問:
“難道她不是你找來的人,難道不是你們一直在玩弄我,難道不是合作時間門到了,她遵守合約離開?”
江斂一聲高過一聲,語氣帶著憤怒至極的顫抖。
杜雪青震驚地看著他手上的合同,嘴囁喏了兩下,說不出話。
這一上午對杜雪青來說也是措手不及。
早上醒來便看到了祝嘉會留下的消息,再打電話去已經聯係不上,怕江斂這邊胡思亂想,想馬上趕過來安撫,卻怎麼都沒想到祝嘉會把這頁紙留了下來,並且被江斂發現。
這完全在她的計劃之外。
杜雪青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還是努力安撫江斂,“不是這樣的,雖然,雖然我和酒酒一開始是簽了那樣的協議,但媽媽隻是想多個人愛你,關心你,讓你的世界不再那麼孤單。”
“所以就用這樣的方式?”
江斂很少這樣動怒,“你到現在還是把我當成機器對不對?哪怕是婚姻這樣的大事上,你也還是要操控我的情感嗎?”
“你安排的人可以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們甚至可以把我寫在這樣可笑的合同裡?!”
江斂憤怒地撕碎了手裡的合同,紙屑撒了滿地。
杜雪青:“……”
杜雪青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又的確無言以對。
她不得不承認,最初和祝嘉會的確源於一場合作,可她隻是希望借此撮合兩個年輕人,希望他們假戲真做,促成一段良緣。
明明之前都發展得好好的,杜雪青不明白祝嘉會為什麼突然走了,徹底聯係不上不說,現在江斂還發現了他們過家家般的合作協議。
杜雪青垂下眸,母子間門的隔閡原本就深,因為祝嘉會的到來好不容易緩和了些,現在這麼一鬨,隻會更加惡劣。
杜雪青知道再多解釋也是枉然,她從包裡拿出一張信封,試圖緩和兒子的情緒,“這裡面是酒酒家的住址,你如果想找她問清楚,去就是了。”
“問清楚?”江斂諷刺地笑了,“還有什麼好問的。”
江斂想過無數種祝嘉會離開的原因,卻怎麼都沒想過,她的離開是因為他的動心。
他可笑地動心了,玩家完成任務離開,遊戲結束。
不包售後。
不負責。
她竟然可以在彼此那樣動情後依然走得那麼乾脆。
江斂沒有去看那封信封,徑直從杜雪青身邊走出去,幾步後他停下,落下的語氣仿佛回到了最初那個涼薄的,沒有任何溫度的聲音:
“她最好彆再出現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