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心有靈犀, 當安雪鋒看向乙零時乙零也恰好直起身來。他手裡捧著一團白，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但安雪鋒明顯能感到乙零情緒動蕩的厲害, 精神也似乎有些紊亂！來不及多想, 他一把將乙零扯到自己身邊帶著他向上遊去，摘下自己潛水手套赤手抓住乙零手腕——他的潛水手套竟然不知何時被腐蝕掉了, 露出一雙蒼白的手。
肌膚相貼是他們試出來見效最快的紓解汙染的手段，剛被安雪鋒抓住時乙零還不配合上浮, 掙動時不斷用腳蹼去踹青銅棺材, 像是要把它踹開徹底露出下面的旋渦。然而他的力氣沒有安雪鋒大，安雪鋒帶他上浮的速度又太快, 基本連一腳都沒能踹到棺材蓋上。
相反，當安雪鋒赤手緊緊攥住他的手腕, 長了繭子的指腹壓在手腕內側的血管上，如鐵鑄般無法掙脫。這樣一兩秒後乙零情緒明顯安定很多，配合安雪鋒向上浮去。他心底的情緒似乎有些猶豫糾結，但很快下定決心。安雪鋒手心一燙，就看到乙零把那團白乎乎的東西塞到了他手裡，潛水鏡後的眼睛似乎是很信任的看向他。
但看向乙零的同時安雪鋒眼角餘光留意到河底的景象，頓時心中一凜, 他們此刻已經遊出十幾米，接近了河面，渾濁烏黑的河水本該遮蔽河底的一切，但現在河底的景象對他而言卻仍清晰可見, 尤其是那具銅棺和銅棺周圍的石人俑。頭顱完整的那幾個石人俑竟不知何時抬頭，直勾勾看向他們。鏤空的眼洞中漆黑黏膩的汙穢飄了出來，如黑色的眼淚源源不斷飄向他們, 最近的那抹黑色竟然已經近在咫尺，感知如此敏銳的安雪鋒卻沒覺出任何異樣！
當他真正看向這些漆黑汙濁時，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陰冷感降臨了，那些黑色‘眼淚’如同石人俑的爛成一灘泥的眼球，帶來極其強烈危險的‘注視’感。安雪鋒背後竄起細密的雞皮疙瘩，頭皮發炸，這是被邪物詛咒或標記的寒意！他直接把探頭探腦好奇想看過來的乙零擋在身後，冷臉提刀正想斬斷什麼，但下一刻幾條章魚似的觸手從水面掃來，緊接著比海蛇更龐大的嫩黃色身軀隔開了安雪鋒和粘稠汙穢。
是玉米筍來接應他們了！柔韌有力的觸須卷起安雪鋒的手臂，直接將他和乙零舉出水面！
“嘩啦啦——！”
水聲響起，破水而出的瞬間失去浮力的沉重感襲來，但安雪鋒完全不需要額外的時間，一手抓著玉米筍的觸須一手向下看。此刻的天賜墳河面遠比之前還要可怕，玉米筍極長的身軀起伏著，一彎沉在水裡一彎拱出河面，像是在雲海中起伏的龍，放眼望去這處河段竟然有二三十處拱起的嫩黃色蟲軀！而安雪鋒和乙零就被輕輕放在正中心最高的拱段上，這是最佳觀察點，放眼望去河水猶如沸騰般泛起泡沫，那些黑蟲全都不見了，河面起伏像某種活物，仔細一看水面上竟然全是密密麻麻的細小觸須！
它們像水生植物的細根一樣交錯縱橫，如大網般鋪在河面上，隨著水浪起伏扭動，看起來極為可怖。而安雪鋒和衛洵出水的那處河段，覆蓋在河面上密密麻麻觸須明顯黑了一塊，呈現出一團不規則的黑斑，而且黑斑還在不斷擴大，好似石油泄露，水面上的觸須一時間竟然無法消化這黑色汙穢。
這些從石人俑中湧出的黑色汙濁讓玉米筍都覺得棘手，更多觸須如龍須面般湧過來，層層疊疊籠在黑斑周圍，像一團放大的乾燥龍口粉絲，也不知道團了幾層，堆積起來的觸須幾乎把整個河面都沾滿了，還是能隱隱看到裡面扭曲蠕動的黑色，看的安雪鋒眉頭緊鎖。
他現在半個身體發燙，半個身體卻隱隱發冷，侵入身體的汙染正在和他自身的力量對抗，猶如發燒一樣。隻是和那些黏膩黑色‘對視’一眼就變成這樣，難以想象萬一真正接觸到了會是什麼下場。安雪鋒不覺得自己的自我恢複力能比得過玉米筍，它太龐大，哪怕徹底切割掉被汙染的部分也沒什麼損失，就像現在它大堆觸須還在前仆後繼跟河面上的汙濁搏鬥，但也有細小乾淨的觸須探到他們身邊來，殷勤親昵嘬掉他們潛水衣上殘存的河水，一把柔軟似玉米須似的觸須尤其積極的往安雪鋒手心裡鑽。
安雪鋒這才想起來乙零往他手中塞的東西，低頭一看，就見到個黏糊糊的，有高爾夫球大的白球，安靜黏在他變成虎爪的掌心肉墊上。
這就是乙零從棺材底下的旋渦裡挖出來的東西？
“下去收拾吧，我現在身上全都是水腥味，臟死了。”
當安雪鋒拿起白球看的時候，原本就坐在他懷裡的乙零往後仰了仰開口道。乙零聲音有點緊，像是正極力壓製著什麼情緒，安雪鋒看向他時發現乙零的目光直勾勾盯著那團被玉米筍觸須層層疊疊覆蓋住的烏黑處，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聽到乙零吞咽了兩下，好似非常饑餓。
他是餓了嗎？但安雪鋒總覺得哪裡有些古怪。他沒有多說，順著乙零的意思帶他起身，一手拎著鹽神身軀和銅棺僵屍斷臂，提著塞得滿滿的防水袋，另一手虛虛攥著白色圓球，順著玉米筍拱起的身體長橋一路回到岸邊。這邊沒有淋浴設備，自然也沒洗澡的條件。
但乙零早有準備，他提防著烏螺山那邊環境差無處洗澡，在離開土家阿妹民宿之前就讓玉米筍鑽進井裡，吞了五六噸的井水存在身體裡，方便他隨時洗澡，現在也讓安雪鋒能蹭著享福。在玉米筍觸須‘花灑’下兩人先穿著潛水衣簡單衝洗了一下，再先後脫下潛水服衝澡。
安雪鋒隻是穿著潛水衣衝了衝，然後先去處理從河底帶上來的陪葬品們，尤其是鹽神屍塊和僵屍斷臂更要謹慎保管。他向玉米筍要來了曾裝載老廩君的結實木棺，將鹽神屍塊和僵屍斷臂都放到棺材裡，並著那一連串金箭簇都放了進去。
神話中殺死鹽神的是初代廩君，射殺祂用的是箭矢。銅棺僵屍顯然是土家族血脈的傳承者，擁有能壓製鹽神殘屍的血脈，銅棺僵屍斷臂再加上金箭簇，壓製的鹽神屍塊就像個真正的石頭，老老實實被鎖進了棺材裡。但擺在安雪鋒面前的難題並沒有完全解決……乙零塞到他手中的那枚黏糊糊的白色圓球開始釋放汙染了。
好消息，它的汙染似乎能蓋過黑色汙濁的汙染，而且極為霸道，侵蝕進安雪鋒身體後先將殘存的黑色汙染全都從他體內驅逐了出去。
壞消息，白色圓球汙染侵蝕進了他的身體，雖然目前安雪鋒身體還沒出現畸變，但一些糟糕的狀況以及出現了。乙零在他身後衝著澡，幕天席地的也完全沒有半點不自在，大大方方展露著身體，甚至還心情較為愉悅的哼起歌來。
安雪鋒儘可能去對調子，能勉強聽出他似乎在哼之前衛洵降服河水唱的民謠，隻是乙零的哼唱聲有些奇怪，尾音輕飄飄的拖長，像是無處憑依的柳絮，讓聽眾的心也像被逐漸懸吊起來，仔細回想時隻覺得頭痛欲裂，有種微妙的毛骨悚然感。
但被白球汙染侵蝕後安雪鋒的耳朵像是加了層‘濾鏡’，竟然真覺得乙零唱歌特彆好聽了。之前含糊不清的哼唱變得空靈悅耳，像是變成了兩條音軌。一條是正常的民謠，另一條卻是空靈詭異的細聲——這是力量的共鳴聲，足夠強大的存在僅僅隻是注視都充斥著人無法理解的汙染，聲音中自然也能攜帶汙染，它的確是悅耳的，那是因著充滿神秘力量的悅耳，背後代表的存在就足夠恐怖偉大，猶如所有汙染都誕生於、向往之的深淵。
普通人隻能聽到二者合一的聲音，正是因為有那道微不可聞的細音融合進來，才似的乙零的歌聲乍聽還好，仔細品味卻讓人背後發毛，茫然畏懼。
但現在安雪鋒卻覺得乙零歌聲好聽極了，這絕不正常，不能再拿著這枚充滿汙染的白色圓球了。
“零——”
安雪鋒想問乙零打算怎麼處置這枚圓球，這究竟是什麼東西。但他剛一扭頭就看到了不該看的一片明晃晃白，淺到像生嫩花瓣的粉，窄腰瘦的一手就能把住，雪白睫毛上墜著水滴，藍紫色的眼瞳如被雨打過的鳶尾花垂落著，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梳理著微微發亮的銀白色發絲，比精靈還要更漂亮。
但乙零的心情明顯不怎麼漂亮，他頭發長的都快到腳踝了，順滑卻濃密，洗起來讓他很不耐煩。這邊的井水太澀，洗的他頭發也澀呼呼的，亂七八糟，見安雪鋒轉頭過來又猛然轉頭回去，乙零都沒心情調侃，鼓搗兩下頭發後直接放棄，理所當然道：“雪鋒，過來幫我洗頭。”
他叫安雪鋒過來不止為了洗頭，人在饑腸轆轆的時候洗澡隻會越來越餓，現在乙零就覺得自己已經餓到胃抽搐成一條團，急切想要吞吃點什麼——比如安雪鋒手裡的白色圓球。這白球和之前在人虎屍體中發現的白球給乙零的感覺非常相似，除了這枚比那枚更凝實，白中還透出一點花粉似的微黃外，幾乎完全一樣。
乙零真的好想吃……但這東西一看就不能吃……不吃聞聞味道也好啊，安雪鋒的力氣能壓得住他，這人有極高的責任心，對他也有點意思，不會坐視他吃不明物體的。
這真是個完美的計劃，乙零已經迫不及待要好好聞一聞圓球，騙下自己的胃了。然而安雪鋒就像年紀大了耳背一樣，坐在那裡孵蛋似的一動不動，甚至還微微換了個坐著的姿勢，就是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