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衛洵的哥哥真失蹤在烏螺山裡, 那乙零可要提前謀劃一下了，比如先把玉米筍派進烏螺山探探底。

然而安雪鋒的回答卻讓乙零驚訝。

“衛洵是有個哥哥，雖然我也沒見過面。”

安雪鋒看了眼人群，距離他們倆有段距離, 他們在這邊小聲說話, 那邊聽不到。於是安雪鋒便低聲道：“隻不過他哥並沒有失蹤在烏螺山裡, 隻是儘快融入隊伍的說法而已。”

“衛洵是我的隊員，這次跟隊進山，我們的目標是一樣的。”

乙零簡單束起的長發被冷風吹得有點亂七八糟, 安雪鋒抬起手指順了順，聲音更低了些：“零導是知道的吧。”

“都是保鏢小隊，來護送鬱教授嗎？”

乙零故意道，安雪鋒手指一碰他頭發, 他脊背就竄上個冷戰，過電似的激靈, 乾脆往後一靠壓住安雪鋒的手，抬起頭似笑非笑看他：“安隊長青年才俊, 身手不凡, 一看就是當過兵或者做過特警的吧。”

他早看出安雪鋒他們進山的目的不純, 不過這對乙零來說無所謂。這些人能活多久都是未知數, 就算真活到山裡，他乙零也不是山神信徒。要是這群人真能和山神打起來, 他說不定還要在旁邊拱拱火呢, 殺神啊, 多有意思。

所以現在安雪鋒是不打算演了，要和他攤牌了？

但乙零不想他那麼快攤牌然後談合作之類的，目前的旅隊狀態他非常滿意, 時不時就能嚇唬旅客一下才夠好玩，真要合作了那就沒意思透了。所以他隻是輕描淡寫點了點，不等安雪鋒對‘當兵’或‘特警’有什麼回答，就繼續刁難道：“你說衛洵他哥沒在烏螺山就沒在嗎，你也沒見過他吧，我看衛洵是個機靈人，誰知道他有沒有說謊騙人？”

“除非你告訴我他哥叫什麼名字，目前在哪裡。”

乙零似乎對衛洵有些偏見，而且有種微妙的不悅。

安雪鋒心想，之前衛洵往外傳遞過消息，說是他得到了覲見教主的機會。安雪鋒從暗樁那裡拿到的拜山教教主相關信息，上面隻有一個【零】字，再加上昨日李君等人的反應，他基本能確定乙零就是所謂的拜山教教主了。

隻是乙零現在像是沒見過衛洵的樣子，那衛洵那日是沒來得及覲見教主，還是出了什麼問題？得找時間私下裡和衛洵交換一下情報，這任務就交給百飛白了。眼下最要緊的不是這個，安雪鋒當然相信衛洵，但現在可不能跟乙零說什麼‘衛洵是可信的’這種話，這樣隻會讓他對衛洵更反感。

直接回答乙零的問題，才能讓他減少一些戒心。

“衛洵的哥哥叫衛雪塵，目前真沒有在烏螺山。”

安雪鋒聲音很低，隻有他們倆能聽到：“據說是正在外面旅遊，前幾天剛去了甘南。”

衛雪塵？

甘南？

乙零聽後非但沒有放心，反倒升起深深的猶疑。

這人名，這旅遊地，聽起來怎麼這麼熟悉啊。

人名先不說，乙零他自己那個有印度太陽鳥血脈的大哥，好像也在甘南那邊旅遊吧，在什麼藏區神山那裡，就這麼巧？他跟衛洵碰上，他哥和衛洵他哥撞上？

“這個季節去甘南，沒什麼景色好看吧。”

乙零更覺得這事蹊蹺離奇了，不對勁的很了，要不是他的精神大貓還在睡，乙零都想通過大貓問問哥，他在甘南有沒有見過一個叫衛雪塵的人。總不能這衛家兄弟正好撞上他們倆吧……嗯，自家哥哥叫什麼來著？

“冬天那邊肯定都是雪了……你做什麼？”

安雪鋒正說這話，突然就看到乙零抬手敲了敲自己額頭，用勁還不小，咚咚兩聲。他一下子抓住乙零手腕，擰眉問道：“頭疼？是接觸到太多汙染了嗎？需要紓解嗎。”

“沒事，咱倆現在這麼近，已經一直在紓解了。”

乙零笑道，心情好了一些：“我隻是想起了一些事。”

他剛才想起哥哥叫什麼名字，真是年紀輕輕就有點記性不好了，這事都能忘，名字到嘴邊了愣是反應來一下才真正想起來。他叫乙零，他哥叫甲一。當然了，這隻是名字，他們倆都姓紅。

紅乙零，紅甲一。

這姓氏聽著就能大紅大火，想起這麼件重要的事，乙零心情好了起來，也不折磨安雪鋒陰陽怪氣問衛洵了，直接開摩托馱他歸隊，那邊百飛白已經說服了其他人。

不再多耗費時間，一行人約定好五點半在烏螺山山底見面，然後給安雪鋒和乙零留下個裝滿裝備的大容量登山包、一個裝著單人露營帳篷的包裹卷和一輛滿油摩托。嗡嗡馬達聲中，四輛摩托絕塵而去，轉眼就變成了小小的黑點。這片荒野安靜下來，隻剩下安雪鋒和乙零兩人。

安雪鋒提起登山包，騎上摩托，帶乙零沿河一路騎到了剛才衛洵民歌攪起河水旋渦的地方。

“這裡河水最深。”

安雪鋒單腿支著車，指給乙零看。這處的河面極寬，河水上浮著薄薄一層黑蟲，一眼望不見底。哪怕之前掀起了數米高的水浪，都沒讓河床裸露在外。和彆處水淺到露出河底的河段不同。

“銅棺材最有可能在的兩個地方，一處是咱們過河那邊，有石人俑和石虎鎮墓獸的那裡。”

但那邊水淺一眼就能望到底，河水底下除了淤泥外沒有棺材的蹤跡。

雖然棺材也很可能年代久遠被淤泥埋了，但安雪鋒還是認為棺材在最深的這邊河水裡可能性更大。他不會什麼天星風水術，也沒看什麼地勢，純粹是憑直覺。

而他身為土家族的白虎神，對土司王墓中流出來的棺材，那直覺的正確率基本能到百分之百。

“我會在這裡支個帳篷，行李都先放在這邊。”

安雪鋒利落把單人露營帳篷支好，墊了防潮墊，這麼冷的天氣還要下水，防止人體失溫最重要。哪怕留給他們下水的時間不多，前期準備也要做好。

“零，你是在帳篷裡等我，還是一起下河？”

安雪鋒開始整理一會下水要帶的設備，乙零卻有些猶豫。這河水裡全是蟲子，又臟又冷，他是不想下去的，但就在上面等幾個小時也很沒意思——安雪鋒的小老虎力量化身跟著王澎湃他們車隊走了，他待在上面連隻小毛絨動物都沒得玩。

“我——”

終於是潔癖戰勝一切，乙零剛開口想為難安雪鋒，讓他再分割點力量弄個雪豹給他玩，話沒說完他看向安雪鋒的目光就直了——安雪鋒正在換衣服，他從登山包中拿出一套連體潛水衣還有氧氣瓶潛水鏡之類的裝備，這都是乙零沒玩過的！

“我——也要潛水。”

乙零直接話音一轉，興致勃勃蹲到安雪鋒身邊看這些設備，撫摩了一下又滑又韌的潛水服，矜持道：“看起來挺有趣的。”

“這是波塞冬潛水衣。”

覺出乙零的興趣，安雪鋒邊整理邊給他介紹了一下。波塞冬這個瑞典品牌可是英國皇家海軍指定的潛水裝備品牌，他們這次帶的三套潛水衣更是特殊定製，據說出廠時是受到北歐荒海之神埃吉爾（Aegir）的賜福，在英國還用聖水附魔保養過。

等到了他們這邊，更是在道觀裡做過法事，可謂是融彙貫通東西了。安雪鋒曾穿著這款潛水衣下過大西洲，現在來對付一個小河溝，那跟高射炮打蚊子一樣穩妥。

三套潛水衣都留在他這邊了，對應王澎湃體格的潛水衣乙零肯定穿不了，安雪鋒給他拿了百飛白的，親手給他弄好潛水鏡和腳蹼等各種配件，乙零拿著水下射燈，安雪鋒帶了兩個防水袋。他是打算把銅棺整個從水下抬到地上的，但如果銅棺和河床相連，無法分離，那就隻能在水下把或許有用的東西都帶回來了。

剩下的東西安雪鋒整理好後留在帳篷裡，拜托乙零用蟲子盯一下。然後他就背起乙零走下河灘——河灘上滿是爛泥和密密麻麻的黑蟲蟲蛹，乙零是絕對不會下地的，他也不想讓安雪鋒碰這些臟東西。於是最後還是玉米筍抻直，搭起一座嫩黃色的橋梁。他們就從玉米筍身上走過去，直到河中央。

安雪鋒最後給乙零盤起長發，拉好潛水衣自帶的頭套，戴上潛水鏡檢查下氧氣瓶，一切準備就緒後他攬著乙零衝他做了個手勢，帶著他往後一仰，隻聽噗通一聲水響，兩人落到了冰冷的河水裡。

水下的世界和陸上完全不同，乙零被安雪鋒帶著落入深水裡時興奮極了，就像小學生期待已久的春遊。等真正掉到水裡失重感襲來時，乙零心底才咯噔一下，自己好像沒遊過泳，也不知道會不會。

不過有安雪鋒在，一切就沒問題。新手潛水的時候很多人連潛下去都不會，總會不自覺的往上浮，但安雪鋒拉著乙零，在河水裡比魚還要靈活，也不知道他怎麼遊的，一下就帶乙零潛下了十幾米，把水面上那群蟲子全都拋到後面。

這處能引起旋渦的河水果然很深，再加上河水渾濁能見度低，潛了十幾米深才堪堪看到河底。河底有一片起起伏伏的石頭，中間較為密集，越往外圈越稀疏。射燈的光芒在渾濁河水中穿透力很弱，又往下潛了幾米才能堪堪照清楚——這些石頭全都是石人俑。

斷頭的，腰斬的，倒下的——無數石人俑靜默處理在河底，被淤泥掩埋了大半，上面都覆蓋著一層烏黑滑膩的藻類……又或者是蟲子。乙零拿著射燈在水下掃來掃去，偶爾看到幾個有頭的完整石人俑，它們的五官竟然是鏤空的，烏黑滑膩的粘液布滿它們黑洞洞的眼眶和大張的嘴，表情都很痛苦扭曲，像是被處以極刑的哀鳴，讓人心頭不自覺就生出恐慌畏懼的感覺，渾身發冷。

但乙零天生就不知道什麼是恐懼，他隻覺得有點惡心，探燈的光從石人俑身上挪開，在它們中心掃去。很快乙零就有了發現，興奮扯了扯安雪鋒的手腕。

在這堆石人俑的中間，有一片‘空地’，上面沒有任何石俑，河床淤泥隆起如墳包，似乎埋葬著什麼東西，隱約還能看到有慘白的骨頭散落在淤泥中，數量極多，乍眼一看如同一個巨大的，被河泥掩埋的屍骨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