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有喪事, 村裡人來幫忙，這算是傳統。乙零特意說了中午有喪宴，村民們這個點來，拋開一切恐怖元素不談, 按正常鄉下習俗來, 安雪鋒直接就打發它們去火房。就看這些村民們認不認他的命令，正常來說他們也是來幫忙的‘客人’, 得聽主人家的安排。

然而在安雪鋒開口後, 堂屋中站著的幾個村民們遲疑片刻後, 竟然真被打發走了, 隻剩下兩個。那兩人站在神龕前那面鼓旁邊，似乎是準備幫忙敲鼓。但人橫力大的王澎湃提前擋在了鼓前面，笑眯眯說他們準備向觀眾們直播下土家族傳統喪宴菜色的烹飪過程，半強硬半哄騙的把這兩人也帶走了。

汪玉樹和王澎湃帶著村民們一走, 堂屋裡終於暫時沒了外人。

“呼！”

苗芳菲總算鬆了口氣, 心有餘悸啞聲道：“咱們竟然真成功了……嚇死我了, 剛才一直提心吊膽。”

控製李家人蒙騙村民純屬兵行險招，剛才苗芳菲一直提心吊怕村民們隨時翻臉, 而安雪鋒代李君指揮那幾人去火房更讓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冷天出了一身的冷汗。現在也還在忙碌, 村民走了痋還在，蠱蟲吃都吃不完, 隻勉強清理出了神龕前這本來就還算乾淨的一小片區域。眾人就聚在神龕前低聲交談。

“放心啦苗姐，零導那麼重視安隊, 村民們肯定會給面子的。”

剛才扒著堂屋門往外看的茅小樂帶著股興奮勁，眼睛亮晶晶的，壓低聲音：“剛才零導出去的時候, 一整個院子的痋人全給他讓路，太帥了！”

“嗯。”

話較少的佟和歌捂著下頜，難得應聲：“零導的力量很克製痋。”

“零導已經透露了足夠多的信息給我們。”

安雪鋒走到百飛白身邊，將剛才記下乙零話的本子還給他，沉聲道：“接下來要我們一起努力了。飛白。”

“是。”

百飛白推了推眼鏡，手裡拿著速記本：“現在整合我們目前獲得的線索。”

“李家總共有七個孩子，鬱教授從那三具李家人皮上獲得了不少信息。”

鬱和慧抵著眉心，俊美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疲憊。操控三具‘古董’人皮對他來說是不小的消耗，更彆說還要溝通它們的‘意識’，來探尋李家的秘密。李家這種地方無論是坐在地上還是靠著牆邊都很危險，他現在靠在萬向春的身上，聽百飛白提起他也隻有力氣頷首示意。

“李君是長子，這三人是老二老三老四，之前我們帶路的是老五。老三老四幾乎沒有意識，無法探知到什麼信息。鬱教授的線索主要來自於老二。將老五在堂屋前撕碎懲罰就是他的主意，目前老五受了重傷，還沒有恢複人形，以肉塊的狀態被李二裝在壇子裡，目前放置在火房中。”

百飛白道：“王澎湃和汪玉樹會在火房確認它的情況，將它帶回到堂屋裡。但除它們之外，李家還有兩個孩子，被李二稱為‘大姐、二姐’，已經失蹤多年，相關信息他也不清楚。”

“李老先生確實是他們的父親，但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將家主和廩君的位置交給了李君，自己住到神龕後的搶兜房裡，不再出來。送飯和倒夜壺都是李君每日親力親為，十分孝順。”

“但李老先生始終沒有帶李君去拜山，沒有引薦他加入拜山教，這讓李君很苦惱。”

說到這時百飛白看了眼跪在棺材前的李君。

“他的意識還在皮囊裡面，就是不出來，也拒絕交流。”

茅小樂聳了聳肩膀，捏起一個手訣，惡劣道：“喂，李君。不知道你還在等什麼，我的手可是已經好了，不知道你的皮囊能再挨上幾下。”

哢嚓聲響起，跪在棺材前的李君顫抖著，隨茅小樂的手訣七竅流血。但他卻仍舊沒有任何願意開口交流的跡象。

“看吧，就是這樣。等一會玉樹回來直播問吧。”

茅小樂攤了攤手。

“在昨日，李君照例為老人送去晚飯，然後就帶來了老人去世的噩耗。”

李君拒不合作，大家心裡其實也有數。百飛白繼續說下去，李君請他們來幫忙不僅是為了香灰，更因為李老先生生前是拜山教信徒，而拜山教信徒死後入殮送葬的操辦，按正常來說必須要有拜山教那邊來人參與，蓋棺也需要拜山教那邊動手，否則將會有很可怕的事情發生。

李老先生死的太突然，李君還不是拜山教徒，他們原本還有些僥幸心理，昨夜隻是為李老先生敲了喪鼓，穿了喪衣，結果恐怖就降臨在了他們父親身上——李老先生屍變了。

因此他們必須要等拜山教那邊來人，很多儀式才能再往下進行。

“隻不過他們也沒想到來的竟然會是乙零這等層次的大人，李二說他們之前並沒有見過乙零，但他到來之後，所有人都能感到他身上有最原始的，山的力量。”

“最原始的山的力量。”

茅小樂忍不住哇了一聲，鹿書橙跟佟和歌也睜大了眼。但現在不是探尋零導的時候。由於一會還要在李家周圍布置雷·管，百飛白語速很快。李君沒想到會有這種大人物到來，所以從李君到他們都很緊張，也因此犯了很多錯，但這不是他們對烏螺山不敬，對拜山教不敬，他們現在隻希望能好好送老父親入葬，然後就會祭拜大山，為山神獻上自己的信仰。”

“李二他們……雖然隻剩下皮，但不能算是死了。”

鬱和慧沙啞咳道：“他們的皮囊沒有壞，痋就還會產生。我能和它們的意識對話，但文物也會騙人。”

所以李二後面說的什麼唯一願望好好送父親入葬之類的話聽聽就得了，真信就是傻子。

“他沒說房間裡那具老虎和屍體是怎麼回事？”

鹿書橙追問道。

“李二說他完全不知道這回事。”

百飛白道，看向安雪鋒。

“女屍年紀約莫是二十歲上下，屍體保存完好，皮膚上覆蓋有一層結晶，虎屍上也有相似的結晶。”

安雪鋒沉聲道：“那頭剝皮老虎身上的血管肌肉疑似還具有活性，會彈動抽搐，怨氣很重。不排除虎屍中存在大量蟲子……這事李君你應該更明白。”

李君不吭聲，安雪鋒也不管他，雷厲風行繼續說下去：“接下來我說的這些證據不足，隻能作為推測。”

“在抬屍時，我感應到了李老先生的力量，他身體裡擁有虎的力量，屍化是在向著僵屍的方向轉變，但並不完全是人類僵屍。我更趨向於他會變為人與虎融合狀態下的僵屍——這是白虎的庇護，但本不該是這樣的。”

安雪鋒看向主神龕旁的小神龕，那裡供奉本來應該是白虎木雕，但現在已經扭曲成了四不像的樣子，起碼不再像老虎了。

“李在土家語中通虎，李君廩君就是虎君，李家的廩君本該世世代代被白虎庇佑，受山神眷顧。但他的後代身上卻出現了新的變化，現在的李君不信仰白虎了。”

說到這安雪鋒感到一股極銳利惡意的目光，他平靜看過去，就見跪在棺材旁邊的李君不知何時抬頭，黑洞洞的眼窩正直勾勾盯著他看，這種‘注視’如有實質，簡直就像詛咒要將安雪鋒籠罩一樣。

但安雪鋒並沒有多給他一個眼神，語出驚人道：“要麼是白虎出事，要麼是李君受到了什麼汙染，走上歪門邪道，又或者……他並不是李老先生原本選擇的第一繼承人。”

“李家還曾有一對女雙胞胎，神龕後那間房中那具人屍與虎屍融合在一起的屍體，更讓我確信這個觀點。”

“在土家族傳統房屋布局中，神龕後的搶兜房本來就該是一家之主夫妻居住的地方。”

鬱教授聲音有些虛弱，卻堅持道：“人虎的屍體被安置在那裡，絕對有相應的意義。”

要麼這具女屍其實是李老先生的妻子，是李君他們的‘母親’，要麼她就是‘一家之主’，被以如此邪惡的儀式安置在那裡。

“堂屋裡神龕附近的痋比其他地方要少，李老先生周圍也沒有任何痋。”

百飛白接了話來：“白虎的庇護能驅散黑暗，我姑且將痋和黑暗都算作汙染一派，而白虎算作另一派，那當前的形勢就很清楚了。”

李家乃至整個紙馬塔村原本是正常的土家族村落，信仰白虎，李家的雙胞胎姐妹被白虎庇佑，將繼承廩君的位置。而李家長子或是因此起了糾紛，也許信仰了其他與白虎敵對的邪神，因此引來了痋。最終李家姐妹失敗，李老先生也敗了，李君成了廩君，將整個紙馬塔村拽入痋汙染的深淵。

“當然，我們當前獲得的證據並不足以證明這一觀點，那具人虎融合的屍體是否包含李家雙胞胎姐妹還需要調查，不能妄下結論。”

隨著百飛白的話，李君滲人恐怖的目光已經落到了他的身上，明明被紙人控製，但李君卻顫抖的厲害，那種憤恨的，恐怖的目光幾乎如有實質，連在他附近的人都能感到一陣惡寒，仿佛被他注視就會遭到詛咒一樣。

但百飛白還是不動聲色的說完了：“想要解除李家乃至整個紙馬塔村的問題，我們必須尋找到更多證據，尋找到異變的源頭，這樣才能破局。而且這些事要在為李老先生送葬前完成。”

“趁現在村民們都在火房準備喪宴，外面天也亮了，我們要搜查整個李家和紙馬塔。”

安雪鋒利落命令道：“小鹿，小苗，你們跟我來，再加上澎湃，我們搜查李家外圍。”

“其他家人們負責搜查堂屋，飛白，那具屍體就交給你了。小樂，盯著李君。有問題立刻聯係我。”

“好！”

茅小樂眼珠一轉就懂了，安隊剛才說的話是在故意誤導李君，讓他誤以為他們還會在這邊停很久去搜查證據。

實際上安隊這是要帶人去給整個李家埋雷管了！

也是懂這方面的人手太少了，安隊隻能親自動手。

按捺住心中的興奮，茅小樂利落應下，看安隊帶著鹿書橙跟苗芳菲離開堂屋。而百飛白也帶佟和歌一起，像模像樣去神龕後的房間中檢查那具人虎融合的屍體。一時間堂屋裡隻剩下鬱和慧、萬向春和他。鬱和慧精力消耗太大，累的暫睡了過去，萬向春扶著他，警惕提防四周。

而茅小樂則藝高人膽大，走到神龕旁邊，俯瞰棺材裡的這具老僵屍。他雖然不是煉屍那流派的，但也多少會一點，茅小樂記得比山上他年長一輩道士有個學的就是這個，養出的僵屍不俗，似乎都快到旱魃的境界了，很是厲害。

那人應該會對這具老僵屍感興趣，他要是能把它帶出去，肯定能狠狠訛他一筆。

“呼——”

就在茅小樂觀察屍體的時候，棺材旁邊忽然響起了沉重呼吸聲。

“喂，彆嚇人啊。”

萬向春立刻警惕看過來，像隻炸開翅膀緊張的紅隼。茅小樂卻隻是哂笑，低下頭來看向不知何時到他腳邊的李君，翹了翹唇角：“道爺我可是嚇大的，怎麼，剛才你一聲不吭，現在想說話了？”

同時茅小樂心中讚歎，李君剛才一直不說話，肯定是因為安隊在這裡吧。安隊絕對是發現了這點，他離開不隻是為了布置雷·管，也讓他能趁機套話！

“嗬……”

李君嘶啞低沉笑了一聲，他無法合攏的嘴被密密麻麻的紙條覆蓋，因此當他說話時，聲音也顯得格外奇怪。

“無知的……外來者。”

“痋……？你們覺得……這是痋嗎？”

“哦？不是痋那是什麼？你說說看。”

茅小樂隨口道，實際上早已提起戒心，手指扣在法印上，隨時能給李君來一下。

但李君接下來的話讓他動作一頓。

“你……會引雷……是……道士……難道……也不知道？”

“嗬嗬，嗬嗬嗬嗬——”

李君很難聽的笑了起來，他深陷的眼窩裡有密密麻麻的黑點蠕動，像是夜空中閃爍的星星，又像爛泥重蠕動的蛆蟲，而他的話讓茅小樂脊背竄上寒意，竟然覺得毛骨悚然。

“蟲……如此低賤……怎能和它相比……白虎……也不過是畜生而已……”

“這……可是神啊。”

“是偉大的鹽神……眷顧了我！”

李君的話透出股不正常的狂熱瘋癲，話如熱流灌進人的耳朵：“李家該到了……變革的時候……我是……鹽神的信徒，神的信徒……”

“什麼廩君——什麼雙生之虎……”

“我才該是廩君，才是能改變整個寨子命運的神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