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當年我發現的早, 土司王墓的汙染影響烏哥不深’

回憶過往，饒是苗阿婆語氣中也多了幾分慶幸和複雜：‘否則他就不隻是口中含有玉蟬，沉默寡言這麼簡單了’

玉蟬是土司王墓中北緯三十度汙染扭曲山神的表現，烏螺山寡言少語, 是因為含有玉蟬後他說出的話就如汙染囈語。如果苗阿婆再晚來一些年, 汙染影響地更深, 當七竅玉的眼罩、鼻塞、耳塞能出現在烏螺山神身上時，那麼旅客們再入山時眼睛看到的, 耳畔聽到的，甚至是山裡的風（山神的呼吸），都將帶有極為濃重可怕的汙染。

等到那時恐怕旅社就得出動主事人來解決了。

當然, 旅社的內在規則也不會希望某代主事人特彆強勢, 接連開辟數個北緯三十度旅程。通常都是在這種旅程有苗頭出現的時候, 派屬於下一代的, 潛力高的年輕導旅去該地過旅程。就像當年的丙一，就像過去的龍奴阿萍。

能蠱惑神明的漂亮在旅社中就像一種原罪, 尤其是當她還沒找到大旅社靠山，自身實力還沒到能碾壓一切的時候。所以過旅程時龍奴阿萍向來非常有危機感, 旅程第一天彆人都在安全點旅店民宿睡覺，她熬一宿的夜去撩山神。

世間萬物有靈，山有山神, 江河湖海有水神，人聚集的村落城鎮有土地，龍奴阿萍總能找到可以借力的庇護者, 但若論安全感，還是首推山神。

‘落花洞女與山神結為夫妻，並不是因為山神貪圖人的美色’

苗阿婆平靜道：‘神怎麼可能為人的美色著迷？山也有怨念, 山也有積年累月留下來的汙染。和純粹的‘靈’相比，有智慧有善惡，從紅塵中來的人類天生就能承受更多汙染’

‘而落花洞女，更是這其中最出類拔萃的人類。所謂的美貌，不過是吸引力，她天然對一切善念惡念，純粹能量與汙染有強大的吸引力，因此世間萬物都想得到她，都覺得她擁有無與倫比的美貌’

‘山神與落花洞女結契婚配，便是將自身千萬年來積攢的汙染和人類留下的各種意識傾瀉而出。所以落花洞女在許配給山神後會不吃不喝，一直微笑，她的意識已經被衝垮。就算落花洞女死亡，她的靈魂也能留在山神身邊，繼續處理那些汙染，直到人間出現新的落花洞女’

她這番話說的理智又冷靜至極，撕碎了所謂山神摯愛落花洞女的虛偽表象，展現出了更血淋淋的本質。但龍奴阿萍說起這些時很平靜，眼神甚至是溫和的。

即使最初時在意，後來也早就不在意這些了，自然界比人類的社會更要現實殘酷，也不能用人類的三觀去要求山神。除了那些極有名的神山聖山外，絕大多數山神的獸性野性大於神性，跟祂們沒法講道理。她做山神們的愛妻，為祂們處理汙染，而山神們給予她最強大的庇護，甚至連旅社都能隱瞞一二。

她借山神之力能隨意屏蔽直播，屏蔽旅社分配過來的，自己不想去的旅程。她也能借旅社來威懾山神，讓祂們不會塞過來太多的汙染，都在她能承受的範圍內，這樣就夠了。細水長流的來，流著流著她也就變強了。

那些被汙染嚴重的山神自然會來找她，而在旅程中汙染通常跟‘新景點’‘額外任務’之類擁有豐厚獎勵的事件掛鉤，就像那次去湘西烏螺山的旅程。

第一天夜裡烏螺山山神在她窗外凝望她，第二天山裡有各種小動物觀察她，山風教訓了對意欲她圖謀不軌的導遊。第三天她故意跌下懸崖，烏螺山山神化作旅程內原住民將她救起，晚上他們一起喝酒，看林間的螢火蟲。第四天他們就睡在了一間吊腳樓，睡在了一個被窩裡。

當天晚上想對她下手的導遊就死透了，屍體被山神的老虎吃了，旅社回收都回收不了。

等到第五天，腰酸背痛昏昏欲睡的龍奴阿萍再不用自己走路，騎著山神送的老虎過旅程。到第六天，烏螺山山神將自己口中的血玉蟬送給了她。那是土司王墓的信物，是開辟北緯三十度旅程最重要的必需品。

烏螺山並不是什麼很厲害的山，曆史上也沒有什麼記載。原本在這座山中生活的守墓人村落死絕了，沒有人祭拜，被人遺忘，山神的力量也會逐漸消退。

所以他扛不住北緯三十度的汙染，他也不在乎什麼墓中的寶藏。他同意旅社在山中開辟景點，也是希望能有人幫忙分擔汙染。但旅社派來的主事人明裡暗裡的暗示，他都懶得理會。

烏螺山是想把汙染源頭扔掉，可惜這個北緯三十度旅程已經是他的一部分，他送出旅程就等於送出自己，如果接手的人讓土司王墓中汙染暴動，第一個遭殃的就是祂，烏螺山不信任何人，這哪能隨便送啊！

但送給自己命定的落花洞女那就不能算隨便，山神不選落花洞女還能選誰啊！山神多少都有點落花洞女癖，烏螺山山神沉默寡言，沒有交際，無人祭拜，再加上汙染影響，獸性遠大於神性，也沒有因為見過人太多而變得精明。

祂肚子裡沒那麼多彎彎道道，認準龍奴阿萍送出玉蟬後就配合她一切行動。哪怕龍奴阿萍沒有立刻開辟北緯三十度旅程，烏螺山山神也在旅社面前幫她瞞住了，旅社甚至不知道她獲得了血玉蟬這事。

直到後面龍奴阿萍多認了幾座山神，積蓄夠了力量，在和黃導同行的那次旅程後加入了當時的第一旅隊玄學，才著手開辟了土司王墓。北緯三十度旅程事關重大，分潤出蛋糕才是聰明人的做法。龍奴阿萍暗自考察了玄學許久，確定這個旅隊實力強，作風正，還受國家扶持。隊長空空道長更是開辟了兩個北緯三十度旅程，大概率不會搶她的，這才下定了決心。

想起當初自己和玄學一起開辟土司王墓時，空空道長他們全被烏哥扔了出去，摔得很狼狽，苗阿婆眼尾就浮起笑紋。烏螺山山神戒備心極強，隻信任她。開辟旅社後他們算是互為半身，他對她的獨占欲也最強，最愛吃醋。

直到後來……

‘山神也會死亡，但土司王墓既然又成了北緯三十度旅程，烏螺山山神就不會消亡’

苗阿婆道：‘祂的精神可能會不太好，也許徹底失去了理智。這是汙染的影響，並非祂本意。我在你的人皮地圖上留下了印記，如果我最後真的把花瓣托付給了他，他會帶你去拿到花瓣’

精神印記隻保存留印記時的記憶，之後的事苗阿婆也不清楚。但她認為花瓣在烏螺山的可能性最大，她從人皮地圖和蝶大身上都感受到了一點熟悉的力量氣息。

但烏螺山連北緯三十度的汙染承受的都很勉強，再加上花瓣，祂該有多痛苦，更彆說當年還要再承擔她死亡的劇痛。

苗阿婆雙眼微闔，心中輕歎，她臉上的皺紋一條條消失，容貌不再蒼老，逐漸變得年輕。然而與此同時她渾身也越發透明，她將自己絕大多數精神印記的力量烙印在了人皮地圖上，自身即將消散。

或許人快死的時候就喜歡回憶過去。苗阿婆還記得當年山神一個個死亡時自己心臟攪碎般的劇痛，仿佛靈魂被一片片剝離。她與群山契約相連，山神死亡時她靈魂像被重擊般劇痛，她死亡時想必也有萬山悲鳴。但最痛苦的那次，是當那對山神兄弟被殺死的時候。

當初她在玄學的風頭太盛，實力強大至極。再加上斷層式強大的空空道長，任何組織都不願看到玄學一家獨大。那是一場對她的警告，針對她的咒殺。她沒有死亡，死的是她最初契約的那對山神兄弟。苗阿婆已經很久沒有去看過祂們了，祂們不是什麼強大的山，也沒有什麼旅程，無法帶給她什麼幫助。

尤其是祂們代表著她還沒加入旅程時，作為人無法抵抗山神的全部屈辱與恐懼，她總是不願回想過去。但當精神印記即將消散的現在，她仿若再死一回。精神逐漸恍惚時，龍奴阿萍像是又回到了最初。

她加入旅社時聰慧精明得不像個在大山深處出生成長，從小被作為山神妻子培養長大的女人。

但過去龍奴阿萍也曾懵懂天真，向往神的一見鐘情，擁有一切侍奉山神的品德——天真、純潔、忠貞、熱烈。她天生就要做山神的妻子，而山神也應當會珍愛她。

被山神兄弟同時看中讓龍奴阿萍苦惱惶恐，誠惶誠恐，她有這樣好嗎？龍奴阿萍不願山神們為自己起糾紛，但卻無力阻止。

為了爭奪這千年來天賦最強大的落花洞女，兩位山神反目成仇，同時也竭儘所能討好她，希望她能選擇自己。她每日從花海中醒來，睡的是如茵綠草編織成最柔軟的床榻，喝的是最純淨的山泉水，吃的是極珍貴的山珍野味，伴她遊山的是侍奉山神的靈鹿靈蟒，與她遊戲的是靈參靈芝化作的小娃。那兩位山神借助山間生靈將各種珍貴寶物送到她手中，每到月圓之夜時都會化為人形陪伴在她身旁。

龍奴阿萍惶恐感動，決心要報答山神們的愛意。她希望自己能變得聰明，如果聰明或許就能想到兩全的辦法，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苦惱。而正如她希望的一樣，神的靈氣對人而言猶如灌頂，山神的陪伴讓龍奴阿萍漸漸變得聰明智慧。

但當她足夠聰明時，就看清一切熱鬨追捧下最本質的核心，發現落花洞女對不過是為山神分擔汙染的工具後，龍奴阿萍的世界崩塌了。當她懵懂時，她希望智慧能夠解決她的煩惱。但當她擁有智慧，知道的更多，看到更多時，她再也無法擺脫痛苦與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