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現在旅社對舊日夢的掌控已經非常弱了, 他們幾人又是通過牽絲腦內聊天，丙一這邊還有安雪鋒安撫他的精神不至於波動的厲害，紅隊還是沒能說的太詳細。

他的精神印記衰弱破碎的厲害, 上面承載的記憶也支離破碎，最初和丙一談話時經常恍惚話題跳躍並不是他故意的, 他隻能勉強零零碎碎記得些印象最深的事情。冰島這次探險算是他印象最深，記憶最深的了, 然而紅隊死的太早, 可以說他是下到鴻溝深處後第一個死亡的, 所以後面很多事他並不清楚。

但即便是這樣, 紅隊接下來透露的信息也足夠讓安雪鋒和丙一知道當年大致的前因後果。

雖然旅社那邊信息高度保密, 並且輕易就能讓導遊旅客失憶，基本各種資料消息都不會傳代。但多少年來到底會有些記載隱晦以傳說、民俗、雕刻、岩壁岩畫等方式流傳下來, 尤其是四大古代文明發源地流傳的記載更多些，也就是華國、古巴比倫、古埃及、古印度。

這其中很多隱晦的記載都因為朝代更迭, 連綿戰火, 以及各種自然地質災害等消失無蹤，古巴比倫和古埃及記錄的相關信息更是基本全部毀於一旦, 隻有少部分被當時的侵略者帶走。留存各種形式資料較多的隻有華國和印度, 卻也隻能說明‘旅社’存在的時間極為久遠。

而且國家越是安定，那些擁有超凡力量的人隱藏的越深，時局越是動蕩, 越經常會有‘奇人’現世，隻不過各種信息真的假的混亂不堪，常有人以此行騙，一直到國內徹底穩定下來，上面才特設了組織專門負責處理記錄聯絡這類奇人。

最早被國家特聘的有來自老君山、龍虎山、茅山、白馬寺、少林寺等道佛人士, 以及不少家傳或小眾的奇人，例如湘西趕屍的馬家，北邊出馬仙的胡家等等，基本圈定了奇人大多以家族世代、師徒傳承等出現，父代子、母代女、師代徒、徒代師等等最為常見。

而在這其中，國內道教和佛教在‘旅社’中都有較為穩定，傳承數代的組織，有新人進入後會有專人接引係統傳授知識。因為‘旅社’的任務非常危險，死的人太多，出任務又多是幾人，十幾人，甚至幾十人一起，所以各類派彆想要存活流傳下去，就隻能捏著鼻子合作。

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派彆，當時華國乃至全世界強國大致都能分成兩派，一派主張利用旅社的力量發展科技，培養超級戰士，一方主張集全人力物力徹底鏟除旅社，不能讓這種無法掌控的危險組織淩駕於各國之上。

即便旅客導遊的力量無法對付普通人，但能力者之間的戰鬥也很重要，敵方有他們這邊必須也有才行，甚至有不少旅客坐到高位的，但因為他們出旅程太頻繁，又隨時可能面臨死亡，這種事並不算普遍，卻也足能說明當時各國和旅客導遊聯係有多緊密。

各國都有自己的立場，旅客導遊也有自己的想法，意見根本無法統一，唯一統一的事就是趁當時華國政權不穩國力衰弱的時候派遣各種隊伍或明或暗潛入華國，以援建、探索等借口尋遍山川大河，掠奪各種可能與旅社記載相關的文化古董運到海外，與此同時還在搞各種文化入侵——

神話係的稱號實力強弱，要看絕大多數人的意識和思想，如果絕大多數人都認為阿波羅比三足金烏更強，那擁有阿波羅稱號的旅客導遊就是會更強。

華國擁有龐大的人口，是絕不能放過的肥肉。就像他們曾經對印度這樣做過一樣。但華國曆史實在太久遠，積澱太深，地域太廣袤，人們的想法又太樸實——本地神外地神無所謂，哪個有用就拜誰，哪個靈驗就覺得哪個更強。

隻是華國在外人眼中自帶神秘面紗，哪怕到了槍支彈藥的時代依舊有不少人認為華國功夫深不可測，華國中醫神奇難以用科學解釋，而華國這邊的旅客導遊也都是極強的——因為國內景點都太危險。

國內成體係的各種神話傳說，民俗傳聞，古墓古跡真的太多了，四大文明古國中屬華國一直屹立不倒，那時的東區隻是指華國所在區域，東是東方的東。東區一向是外區人滲透不進的可怕地方，當時的外區旅客都極不願來東區過旅程，甚至將東區稱為禁區。

後來國際上為了削弱影響又將其各種拆分，有了五花八門的亞區歐區美區非區等等，由於人意識的改變、當時外區主事人的提議，旅社也與時俱進，旅社內分區更為詳細，但絕大多數高層導遊旅社仍習慣以東區、西區稱呼。

這種混亂並沒有持續太久，正如其他國家擔憂的那樣，華國很快就穩定了下來，並且進入了人才井噴期，甚至出現了一代東區導遊旅客幾乎徹底碾壓西區的時代——就是紅隊黃導這個時代。

丙一聽得激情澎湃，一聽就知道紅隊明顯是組織內的人，才知道這麼多秘辛。隻是他說的各種詞句名稱都很古早，就比如說旅社在過去不叫旅社，一起出任務的團體在過去也不叫‘旅隊’，還好是牽絲直接精神溝通，讓丙一能迅速了解紅隊的意思。

至於過去的那些叫法他雖然很好奇也很想了解，但紅隊時間不多，丙一沒有打岔繼續聽他說，隻是暗中問了問安雪鋒。

‘我跟國家這邊的人有聯係，不過並不算緊密’

安雪鋒聽得很認真，紅隊講的許多東西他也不清楚，而且據他所知目前國家和旅隊的聯係並不算深——最深的也就是玄學，但國家那邊從來也沒有發下什麼指導任務之類的，玄學隊長萬安貧目前還在國家那邊任虛職，但也沒太多特權，隻是時常將一些旅社不保密的，能教授給沒被選進旅社，卻也有資質的人的東西來跟國家交流，像是各種黑科技符篆丹藥等等。

這種聯係其實很弱，就像安雪鋒做了十年的旅社第一人，還是烈士遺孤，又自小很有天賦，他那麼年輕就能當上刑警大隊長，即便是功勳卓著那也肯定是上面有人，但國家似乎也沒有特彆訓練他做什麼，等他進了旅社，混出名堂之後，上面才通過玄學聯係上他，給了他一個榮譽很高但沒啥實權的虛職，並且儘可能為他提供各種便利和資源。

但仍舊沒有向他派發什麼任務之類的，就好像是隻出錢卻不圖他出力，當時他也不解過，質疑過，這麼多人被選進旅社，擁有了超強的力量，這其中還有那麼多不法犯罪份子，國家不管嗎？不約束嗎？要是和那些小說電影裡寫的是去什麼關卡中，故事中做任務也就罷了，但這旅程可就是在實實在在的現實中進行啊。

即使絕大多數景點都是常人無法進入的，但旅程中出的問題也會影響現實啊，就像是地震山崩火山爆發等等，國家無論如何也應該有所布局，有所介入啊。他當時想了很多，或許是旅社實力遠遠超過了國家的管控範圍，又或者是國家其實在旅社中派遣了力量，隻是他地位不夠實力不強接觸不到。

他當時也問過岑琴，但岑琴知道的並不多。後來他聽喻向陽說岑琴偷偷去陳隊的書房翻資料，發現後被揍得很慘。安雪鋒自然不可能讓朋友把這事全扛下來，主動找了陳誠坦白。陳隊沒有教訓他，甚至對他態度還不錯，隻是同他說：“岑琴翻不到的，因為國家確實跟我們聯係並不算緊密。”

當時陳隊還說了什麼安雪鋒記不清了，當年上戰場記憶被抹去的太厲害，他隻依稀記得陳誠負手站在窗邊，看向窗外艱難扛著兩個大水缸紮馬步罰站的岑琴，窗棱陰影印在陳隊的臉上，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聽出他的語氣複雜。

“這是我們的命。”

陳誠歎息著重複道：“這是我們的命。”

“有我們，有其他人，有千千萬萬的人，誰都不想死，但是……”

“如果都像白教堂那些人活的虔誠簡單，或許就不會有那麼多的煩惱。”

陳誠笑了笑，說等到最後無論如何，他們都會為自己再拚一把。他當時的語氣太沉重複雜，像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讓安雪鋒即便有再多問題再多不解，都沒有再留下多問。而後等安雪鋒自己越來越強，跟旅社聯係越來越深的時候，他漸漸明白了當時陳誠的話。

旅社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難以動搖的，不僅因為它自身就是超凡的，難以被現代武器鎖定毀滅的存在，任何國家都拿它沒有辦法。

而且被選入旅社的人類去各地旅遊變強同時吸收當地的汙染，如果旅社本身就是個沒有感情的汙染處理器，旅社旅客不過就像濾紙，那旅社存在的意義恐怕遠比那些死去的人重要的多。犧牲一小批人，來換更多人生存，這公平嗎？合理嗎？

安雪鋒時常想起陳誠當年說的話，他說‘這是命’，他說‘誰都不想死’，在被精神汙染折磨的那些年囈語幻聽幻視時時圍繞在安雪鋒周圍，讓他不得安寧。有時候他都不清楚自己明知道新增長的各種力量都是汙染，他越強就越走向滅亡，為什麼還要去提升實力。

是無私的想要儘可能吸收承擔更多的汙染，從而讓他們這代，他們下代被選入旅社的人更好過嗎？還是自私的想要不擇手段提升實力，最終想辦法推翻旅社，換取自己和兄弟朋友們能活下來嗎？

有時候他精神相對穩定，不那麼極端的時候就會理智的想，汙染的出現絕非沒有源頭。他們都在糾結毀掉旅社汙染就無法處理，那有沒有可能旅社本身就是汙染的源頭？無論是北緯三十度旅程、深淵還是戰場，會不會都是和旅社相伴而生的？旅社毀滅它們也就將不複存在，世界再不會有任何汙染？

安雪鋒認為過去肯定有人探究過，研究過這方面的真相，但凡有半點徹底解決問題的辦法大家都會嘗試，從過去到現在肯定有一個轉折點，探究出了旅社和汙染的真相，才讓他們從此徹底遊離在國家之外，自生自滅。

而現在，安雪鋒難掩激動，他似乎已經找到了這個轉折點。如果紅隊那個時代國家和旅社內組織聯係還極為緊密，那恐怕他們那個時代，他們那次旅程，就是最重要的轉折點！

‘當時的北緯三十度旅程基本都由東區旅客導遊開辟，那時的主事人十之七八都是東區出身’

說起自己的那個時代，紅隊明顯有些激動與驕傲，他說起當時年末慶典優勝者被東區霸榜，西區隻有宗教人員組成的，信仰虔誠屹立不倒的白教堂勉強還能與東區爭輝。就在這勢力一邊倒的前提下，各大勢力總算能坐下來談論謀劃，勁往一處使。

但就算國內也有爭議，黃導和她背後勢力更偏向保守派，認為要先研究透旅社、深淵和戰場究竟是什麼再謀定後動，旅社觸角遍及全世界，是個可怕的龐然大物，在有完全準備之前絕對不能莽撞。他們致力於成為主事人執掌旅社，了解旅社，然後再逐步從內部侵蝕瓦解旅社。

而紅隊紅導他們那邊的勢力算是激進派，認為哪怕不處理旅社也堅決要先鏟除深淵，深淵不是什麼好東西，全是汙染，國內外的什麼屠夫聯盟著實可恨可惡，必須嚴厲打擊。更重要的是能以鏟除深淵為基點試探旅社，逐漸向旅社發力。

最重要的是當時紅導那邊洗劫了西區各大導遊聯盟，掌握了最新的一手情報，劃時代性的提出了外深淵（導遊們聯係的深淵）和真實深淵（金倫加鴻溝原始深淵）的理論，並且以北歐神話中金倫加鴻溝與諸神誕生、諸神黃昏相連的關係為基點，認定了原始深淵絕對有跡可循，並且絕對能夠探索。

說不定毀掉深淵的關鍵就在原始深淵。

在經過多方博弈，多年攻堅探索，最終多方勢力達成一致。以保守派的領袖黃導、激進派的紅導紅隊、國家方偏向中立能隨時調停的玄學領袖空空道長和玄學重要骨乾苗阿婆、西區最強白教堂的隊長聖母，以及當時部分東西區的強者組成了雙導遊的二十人小隊，共同前往北歐。

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冒險，當世北緯三十度的開辟者基本全都參與其中。如果能夠成功勢必將改變格局，全世界的目光都凝聚在這場旅程上。

然而這場旅程有多宏大，失敗的就有多慘烈。

‘起初一切都還算順利，直到最後的大雪崩，諸神黃昏後金倫加鴻溝重現人間’

紅隊咳嗽的厲害，哪怕腦內傳話都有些斷斷續續，回想起當時慘烈的情況他精神波動的厲害，這會加劇精神碎片的衰亡。然而他徹底沉浸在了回憶中，根本不在乎這個：‘下鴻溝的時候還有十八人活著，等攀下無底洞，下到鴻溝深處，到了真正的深淵入口，就隻剩下我們幾個人還活著’

‘切記隻有擁有蝴蝶碎片的人才能進到鴻溝最深處，其他人無論強弱，唯有死亡’

紅隊極為嚴肅，非常認真的強調：‘一定要擁有蝴蝶碎片，必須自己是開辟者，否則哪怕是心有靈犀的旅客導遊，共同開辟的旅程，都不行’

‘那您……’

從他這句話中丙一嗅到了不祥的氣息，心緊繃起來，哪怕安雪鋒再安撫舔舐他的耳畔都無法讓他放鬆。直到紅隊歎息，無力無奈輕笑：‘我希望你們知道這些，不要再重蹈覆轍，走上我們的老路’

北緯三十度旅程稀少又珍貴，蝴蝶碎片更是少之又少，他和紅姐開辟過不止一個旅程，但他們倆決定最後一步都讓紅姐來開辟，蝴蝶碎片也都放在她身上，而紅隊不受碎片影響就能全力疏導紅姐的精神，做最堅實的後盾。他們不僅是尋常導旅，更是心有靈犀的夫妻，在紅隊看來紅姐擁有蝴蝶碎片就是他們擁有。

然而這是個致命的錯誤。

‘幸好當時我們分開了，不然她會有多難過’

紅隊又陷入了那種恍惚的狀態，悵惘悲傷，反複喃喃：‘她會有多難過’

‘她那麼驕傲，沒有其他的旅客，隻有我。我死了，她要怎麼辦呢’

然而當時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他無法再離開鴻溝，隻能等死。強烈的不甘，懊惱，悔恨，擔憂充斥著紅隊的內心，他甚至無法跟紅導溝通，因為原始深淵的力量屏蔽了一切。他的身軀也在被純粹的深淵之力腐蝕。

直到臨死前的最後一刻，或許是紅隊當時的精神狀態太糟糕，又或許是他的情緒太濃烈，幻視再次出現，明明他已經瞎了，卻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一抹遊離的光影，看到了一團藍紫色的霧氣，有點像蝴蝶。

他聽到了幻聽，好像有個聲音在抱怨，說他好吵，把它吵醒了。然後又好奇問他，問他為什麼明明自己快要死了，卻沒有半點擔心自己，全在牽掛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