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聚集地, 殼。
這裡四季恒溫,日光明亮,適宜人類居住。
甘靡在收到晏城凡消息說會議延後時, 內心沒有任何波動,像往常那般, 進入殼後先趕往了商鋪。
他身上還穿著參加恩利葬禮時的那身衣服。
從頭到腳的黑色西裝, 加上完全垮下來的表情, 讓他整個人散發著一股生人勿進的氣息。
商鋪內,負責對外接待的NPC調出了賬本。
它表示道具回收與販賣業務最近受到了不少的打擊, 通過玩家們反饋, 是副本中存在的安全屋,最近也開展了道具回收業務, 所以導致殼內商鋪的業務量銳減。
“老板, 我建議向主係統發起投訴。”
NPC十分儘職提出建議。
“安全屋的存在已經不僅僅影響到了我們的業務,就連主係統商城的低級補給銷售,也受到了擠壓,主係統應該會予以稅收懲罰……”
它滔滔不絕說著自己的建議。
然而它的老板, 卻隻是面無表情聽完, 並沒有表示讚同或者否定。
“不需要, 就這樣吧。”
“可是老板……”
甘靡仿佛沒有看到NPC臉上焦急,抬手揮退了對方,考慮到還有其他產業的彙報, 他乾脆拒絕道。
“生意上的事情你們先自己看著辦。”
“是, 老板!”
很快, 辦公室內僅剩甘靡一人。
他從窗戶望下去,看著往來人群,忽然找出手機, 抬手發了一條消息。
【謝謝。】
雖然不明白僅僅是第一次見面,收藏家為什麼要幫忙,但他甘靡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承了對方的情。
現世,許宅。
裝修典雅的宅邸中,帶著半邊眼鏡的男人正站在池邊喂魚。
一旁的短發下人雙手握著手機,畢恭畢敬道。
“許先生,是甘老板的消息。”
男人沒有回頭,隻是繼續喂著魚,語氣中有淡淡的驚歎。
“哦?晏城凡都沒看出來,甘靡竟然看出來了?他確實比我想的要強一些。”他幫助了恩利自殺,雖然結局並不美好,但總歸是解了甘靡當時的困境。
見男人手中的魚食沒有了,一旁的下人連忙遞來了新的餌料。
許硯沒有接,反而拿過了手機,給甘靡回了條消息。
【你是該謝我。】
回完,他手上力道一鬆,任由手機墜入湖中,發出‘噗通’的聲音。
錦鯉們被嚇到,四散而逃。
男人拍了拍手掌,抖掉上面的碎屑,嘴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
又有人走進來,附耳在短發手下耳邊說了幾句什麼,然後火速離開,腳下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仿佛幽靈。
不等許硯詢問,剛剛拿手機的下人便低下頭,彙報著新的消息。
“許先生,甘老板確實派人在現世中保護沈珍,不過沈珍並不聰明,甘老板手底下的人手有限,我們的人已經把所有的人,包括甘老板的手下,也全都處理掉了。”
“他知道了嗎?”
男人總算有了點興致,轉過頭詢問。
“回先生,我們用了全界通用係道具,那群人到死都沒能發出信息。”
但考慮到對方的身份,手下並沒有把話說死,補充道:“不過最晚一周,甘老板大概就能得到沈珍的死訊。”
聽到這裡,男人還是一副淡笑的模樣。
“甘靡,你確實得好好謝我。”
“我們算是唯一,拿到了全部軀殼記憶的擬態者了。”
他語氣唏噓,也不知道說給誰聽。
周遭的手下們則在彙報完後,低下頭去,仿若聽不到任何聲音。
如果細看,就能看到這些手下的脖頸上,一閃而過的銀光,與眼瞳最中央針尖大小的亮點。
……
午夜十分,安全屋係統與自家宿主的賭注便揭曉了答案。
主人間裡,許知言盤腿坐在地上,抱著他的黃金烏龜,仰頭看著甲方,對方如同他預判的那般,主動說起了關於噩夢小區的事情。
聽完鬼神解釋的前置內容,他‘蹭’一下站起來了,語氣中充滿了難以置信,把係統學變成的事拋到腦後。
“一周消耗了噩夢小區一個月的能量?”
“是的。”
“並且後續有可能,有可能需要更多能量??”
“對。”
“他媽的這就是個燒錢機器,它有什麼用?給我回收!!”
“它說它能乾擾主係統。”
“……”
許知言沉默了。
好像,好像確實有點用?
鬼神看著忽然僵在原地的青年,有些好笑,祂自己在聽到這件事的時候,也很是驚奇。
不過許知言思索片刻,還是搖搖頭,表情凝重。
“消耗太大,投入與產出不成正比。”
一周燒了一個月的能量,這得造多少道具才能給他賺回本錢來?
可這個AI嘴裡的乾擾主係統也確實……讓人沒法不心動,萬一能在下本的時候給他減免點難度呢?
鬼神見心上人如此糾結,開口勸道:“不如先見見?”
祂有些在意,這個係統所說的,能夠竊取一些主係統其餘的資料……唔,對許知言來說,這些東西應該會有用吧?
一旁聽著這件事的安全屋係統,心裡又糾結又忐忑。
見兩個主人僵住,它扭捏著詢問。
[它是個什麼樣的係統?智能嗎?]
以往,鬼神單獨與係統相處的時候,並不會開口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但介於許知言在場,祂覺得自己需要保持一些相對溫和的人設。
“還算智能。”
簡簡單單四個字,說了和沒說一樣。
[……]
係統覺得自己想問的不是這個意思,但一時又想不到怎麼形容。
許知言聽到這沒什麼營養的對話,甚至開始擔心他的傻白甜安全屋係統被人欺負。
最終,兩人合計過後,決定明天一同前往噩夢小區,見見新係統。
至於要不要留……
還是需要看對方能夠展示出多大的用處。
在此之前,許知言遇到了一件,可以算的上是有些稀奇的事情。
“比起噩夢小區,我有一件事不是很明白。”
許知言拿出手機,調出一段視頻內容。
從畫面右上角的內容不難看出,這是一個四星副本,在最上方的滾動條顯示,安全屋順利登入此副本。
這個副本安全屋的位置開啟的非常好,距離玩家們藏身的地方並不遠,就在玩家們的基地下方,隻需要搞死一些小怪,就可以進入,算得上是得天獨厚了。
許知言示意鬼神坐下,兩人面對面坐在地毯上,聚精會神看著接下來的視頻。
和猜測一樣,玩家們很快發現了安全屋,並且爭先恐後進入。
許知言蹙著眉,突然開口。
“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一個叫做餘甄的玩家。”
餘甄,一個不起眼的小嘍囉,他曾經在副本夜釣人中曾經遇到過對方,現在還有一點零星印象是因為,對方那令人記憶猶新的倒裝句。
“他倒是沒有主動尋找安全屋,算是誤打誤撞,追逐線索的時候,來到這附近。”
意外就是從這裡出現的。
其餘所有的玩家都能夠進入安全屋,但餘甄不可以。
甚至就在餘甄的直播間裡,也並沒有出現環繞著安全屋的黑霧,這個玩家冷漠地看著所有的玩家進入了安全屋,然後轉身離開。
說到這,許知言表情有些凝重,這個BUG往小了說影響他賺錢,往大了說就是要他的命啊!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然後讓係統去調查是什麼樣的BUG。”
結果……出乎意料。
安全屋係統連忙補充回答。
[因為該玩家已經進入了黑霧範圍,所以我這邊能夠進行檢測,結果很奇怪。]
它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後台記錄顯示,該玩家不符合進入安全屋的條件。]
鬼神也是第一次聽說,竟然還有玩家被安全屋屏蔽在外。
“哦?能看到具體是不符合哪條條例嗎?”
“不符合第一條。”
許知言歎了口氣,表情越發古怪。
安全屋後台中,對主係統提交的第一條規則,屬於基礎規則。
【1.人類玩家可探尋並進入安全屋。】
“可餘甄所在的副本,根本就沒有什麼會吞噬人類的怪物,或者是替換的怪物。”
許知言最開始認為是主係統的BUG,於是讓安全屋係統後台提交了BUG,但最後被打回來的消息是,判定無誤。
“所以餘甄……要麼不是人類,要麼是NPC。”許知言想不到第三種可能。
事情就發生在剛剛,那個副本的安全屋大門還對外敞開著,餘甄在發現隊友全部消失後,沒事人一樣離開,不知道是沒發現安全屋,還是心裡清楚自己無法進入。
[鬼神先生,您回來之前,我和宿主正在翻看這名玩家以往的直播。]
和所有的普通玩家一樣,餘甄雖然說著一口流利的倒裝句,但並不聖母,也沒有什麼太過於出格的地方,他普通的像是一滴落在大海中的水,平平無奇。
許知言將手機畫面調到了餘甄最新的直播上,蓋棺定論。
“從以往的視頻能看出,他大概率不是NPC,並沒有從主係統那裡得到什麼優待,甚至經常性被係統針對,那麼就隻有一種可能了。”
“他不是人類。”
這個結果有些刺激。
但當排除掉所有不可能選項時,剩餘的一條,便是真相。
“參與這個遊戲的,可能不止是人類。”
鬼神沒有說話,隻是低頭望向青年的臉龐,祂覺得許知言最後一句話,應該還有其他的理論支撐。
單單一個非人類生物的玩家,並不足以支撐這個判斷結果。
果不其然,在說完餘甄的事情後,許知言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拿出了舊手機。
“你記不記得之前,我在安全屋搜索直播信號源的時候,除了線路1,還發現了新的線路?”
說著,他打開手機設置,點擊重新搜索信號源。
【當前發現信號源:】
【線路1/線路▇▇】
【請問是否要接入線路1?】
當他點擊線路▇▇的時候,一個新的彈窗彈出。
【抱歉,玩家尚未解鎖線路▇▇】
【請問是否要解鎖?(解鎖費用:50000000積分)】
雖然以前見過一次,但當許知言再次見到這個解鎖信息的時候,他的嘴角還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那時候我就已經質疑過,怎麼會有直播線路價值五千萬積分?開什麼玩笑!”
一條直播線路竟然還能售賣出積分?這真的是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
安全屋係統也義憤填膺附和。
[更可笑的是,我雖然沒有查看權限,但是能確定那條直播線路確實是有流量的哦!]
雖然相比起線路1,這條昂貴線路的流量要少到忽略不計,但確實是有流量。
許知言對係統的能力予以了肯定。
“我覺得這個遊戲,應該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無法進入安全屋的非人類玩家、昂貴的天價直播線路、稀疏的流量對比……
隨著一些挖掘出來的細枝末節,許知言多少有些緊張起來,他總覺得中間哪一樣,都有可能阻止他賺錢。
“你有想起什麼嗎?。”
許知言抬起頭,望向他可靠的甲方。
如果是鬼神的話,應該會普通玩家了解更多東西吧?
鬼神猶豫片刻,搖了搖頭。
“我不記得了。”
祂收回的記憶中,除了在得到力量時,心心念念都是許知言的名字外,什麼都不記得。
許知言眯著眼,看著眼前一副老實人模樣的鬼神,忽然像是想到什麼,抬起了右手,露出半嵌入肉中的白骨。
“你知道你的骨頭有自己的想法嗎?”
“嗯?”
這次輪到鬼神錯愕了。
祂不記得自己的骨頭有什麼思想,當時將右手骨給予許知言的時候,完全是覺得,右手是最適合攻擊的手。
許知言抓了抓頭發,考慮著要怎麼形容被手骨支配時的感覺。
“大概就是我用它進行攻擊的時候,它總是會告訴我,它沒打夠,它還要。”
媽的這手骨的好戰思維,簡直就像是一個狂熱戰爭分子,不把所有的敵人殺乾淨不會停止。
“還要?”
鬼神的目光落到了許知言的手背上。
這些白骨實際上隻是力量集合體的具象化表現,所以當初在給予手骨的時候,祂調整了骨骼的大小。
完美適配青年右手的白骨,此刻十分安靜。
祂覺得自己有些理解不了‘它沒打夠,它還要’的意思。
想著反正這件事最後也要說,許知言乾脆把右手攥成拳,另一隻手撐著地毯,湊過去對著鬼神的胸口打了一下。
“我承認這個手骨的力量確實很大,但大概就是這樣,我攻擊的時候,這塊手骨會開始不停給我灌輸思想,好戰的很。”
媽的,果然打到本體的時候,這手骨就安靜如雞,沒有一點反應。
“……”
鬼神被打了一拳,但對方貓撓似得力氣,隻讓祂覺得心裡癢癢的。
兩人距離太近,屬於許知言的氣息傳遞過來些許,祂強迫自己不要想歪,先解決問題比較重要。
“咳,你再詳細形容一下。”
雖然內容有些離譜,但對於心上人的話,祂還是保持著絕對信任。
祂知道,許知言騙過切片、框過玩家、在主係統眼皮子下面漫天過海,但唯獨不會欺騙祂。
許知言又給了鬼神的胸口一拳,確定對方真的一點事沒有,自己右手的手骨也像死了一樣,他明白想情景還原不可能了,隻能靠口述。
“我想想這叫什麼……思維入侵?”
他試著回憶起,在打向透明門時,手骨傳遞出來的信息。
好戰、不服輸、瘋狂……
“它在渴望和更強的存在戰鬥。”
“所以,你以前到底是什麼?”
許知言承認自己的好奇心確實被拉滿了,他向著鬼神投去探究的目光,想知道對方到底經曆了什麼,才成為了現在的模樣?
鬼神聽完後沉默著。
隻有在攻擊時,才會閃過的瘋狂思想嗎?
“我……”
祂垂下眼簾緩緩開口。
在給予這份力量的時候,祂從未想過這份力量會成為許知言的困擾。
這時,鬼神忽然恍惚想起,原先許知言在副本談及祂時,所用的詞彙——花瓶。
原先祂隻把這個稱呼當成是玩笑,可現在看來,祂好像確實沒能為安全屋的搭建付出什麼特彆實質的貢獻,甚至……甚至先前還花光了心上人的存款。
明明有打算成為更有用一些的存在。
可現在,就連祂給的力量,都成了許知言負擔。
祂終於想起了,在探靈直播間結束時,遠遠隔著一道門,青年在擊碎了透明棺槨後,迷惘又呆滯的表情。
那是思維受到侵蝕的表現。
如果沒有絕佳的毅力,就會成為被另一股思維操控的奴隸。
由於回來後許知言一直表現正常,加之噩夢小區事務繁多,祂一時竟也把這件事忘記了。
“我很抱歉。”
鬼神低下頭,非常誠懇地道歉。
“??”
見狀,許知言一臉懵,像是突然失聲一般,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幾秒鐘後,他反應過來擺擺手,一臉無所謂。
“一會應該會有連接安全屋的副本到達時間限製,到時候讓怪物們抓一隻需要弄死的家夥來。”
什麼鬼啊喂!
他隻是在合理討論手骨反饋的精神吞噬,為什麼他的甲方一副做錯事的模樣!突然看起來可憐兮兮的,他都要覺得自己是什麼PUA大師了好嗎!
鬼神望著眼前的青年,低聲開口:“是我考慮不周。”
祂的心上人顯然不明白思維侵蝕的厲害,如果不是有著過人的精神力,那麼對方現在已然已經成為了手骨的傀儡。
“思維侵蝕比你想象中的要可怕。”祂識圖闡明當時的危險情況。
許知言不明所以。
他雖然切身體會到了思維侵蝕,但隻要想要自己還得賺錢,他就覺得這些瘋狂的念頭根本無法影響到什麼。
見鬼神還是一副充滿歉意的模樣,許知言有些犯難。
空氣沒有變冷,但能他夠感覺到鬼神切實存在的失落……失落個腿啊!
他暴躁地抓了抓頭發,自暴自棄大聲道。
“手骨的事情先放放。”
“你不是想要捏一下尾巴嗎?現在給你捏好了!”
自覺做錯事情,十分無顏面對心上人的鬼神,忽然抬起頭來,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嗯?”
雖說不明白許知言在想什麼,但對方突然……突然這麼說,祂完全無法拒絕!
許知言是個說做就做的人。
他轉過身去,撩起衣服,抖了抖這條莫名其妙出現的白色尾巴。
媽的……總覺得氣氛有些緊張。
思索片刻,他小聲開口,補充了一些內容。
“思維侵蝕又不是你的問題,你沒有必要道歉。”
所有得到的力量,都要付出代價。
這就是世界的規則,是鐵律,他早已知曉並且認可。
深吸一口氣,他解釋道。
“我確實是討厭失控的力量,但我並沒有恐懼這些力量,它們是你的一部分,接下來也將會是我的一部分。”
甲方的就是他的。
對此他深信不疑。
“你不需要對我道歉。”
對變強的渴望再次充斥在許知言心間。
他覺得自己如果僅僅是因為不夠強,沒能駕馭住甲方給予的力量,是他自己的問題,和鬼神無關。
“會被影響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
不知道是不是手骨的思維入侵再次影響到了他。他忽然覺得如果變成一個好戰分子好像也不錯?
那種被力量支配的感覺。
其實也沒那麼壞。
空氣凝固了。
白色毛絨球尾巴忍不住抖了抖,沒有迎來任何觸碰。
就在許知言放下衣服,打算轉過頭去說點什麼的時候,一具冰冷的軀體從背後抱住了他。
屬於鬼神的灰燼味道愈發濃烈。
許知言能夠感覺到甲方的身體重重壓在了他的身上。
“你,你乾什麼!”
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又掙脫不開。
考慮到力量上的差距,許知言索性不再掙紮,隻是偏過頭去看了眼鬼神垂墜下來的符紙。
冰冷的吐息打在他的耳畔。
漫長的沉默過後,他聽到了鬼神的聲音。
“我以前總是認為,我應該早早消失。”
祂曾經在這棟荒廢破爛的宅邸中,冷眼看著無數玩家死去,就連時間好像也沒了定義。
生死是沒有意義的。
等待也是沒有意義的。
注定要消失的東西,或許原本就不應該存在。
現在,祂終於明白了。
祂存在的意義就是等待許知言找到這裡。
或許懷裡的人類並不喜歡自己,或許許知言一輩子都不會愛上金錢之外的東西。
可這不妨礙祂在一次次溝通接觸中,愛上對方熠熠生輝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