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入冰冷的懷抱, 許知言緊閉著雙眼, 直到熟悉的灰燼味道充斥著四周空氣。
不知道是不是混亂時間的負面作用，脫離海水後瞬間出現的失重感讓他頭暈目眩手腳酸軟，心臟狂跳不止，幾乎能夠聽到‘砰砰’聲響。
胸膛劇烈起伏, 他掀起眼皮粗略掃了一眼, 意識到自己總算趕在絕對安全時間結束前，回到了安全屋。
想到還抱著他的甲方, 許知言覺得自己應該先打個招呼。
但他隻覺得渾身酸痛無力，連手指都不想抬。
琢磨著反正回家了, 甲方也不是外人, 他乾脆原地擺爛, 靠在甲方懷中小聲報平安：“我回來了。”
回應他的是甲方低啞溫和的聲音。
“辛苦了。”
“確實挺辛苦的, 我為這個安全屋付出太多，要是沒我你可怎麼辦。”許知言絲毫沒有和對方客氣，大方承認了自己的功勞。
頭頂傳來了鬼神低低的笑聲。
感覺到環抱著他的手又緊了緊，許知言想推開又沒力氣, 隻能有氣無力地調侃道：“這次的切片有點意思, 所以你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這都快被拆成餡了吧……嗯？這是什麼？”
話說到一半，餘光瞥見一團亮光, 他的注意力被打斷, 側過臉望向眼前波光粼粼懸浮在空氣中的……海水？
“這是海水嗎？”
許知言擰著眉頭，總覺得這團鼓鼓囊囊的海水似乎有生命。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並不是想象中從安全屋天花板上掉下來的。
稍稍積攢了一些力氣, 許知言伸頭環視四周, 發現通往深海的門竟然和其他門一樣, 都是立在大廳中央的地板上。
兩個空間並非上下並排，而是呈直角式拚接。
比起直角空間更奇妙的就是眼前一坨海水。
晃了晃乾濕適宜，沒有多餘水分但也並不乾燥的魚尾，許知言驚喜道：“這門竟然還能過濾副本中的海水？我還以為回來肯定要弄得滿大廳都是水。”倒是省下打掃的時間了。
“不會的，這隻是普通的海水。”
鬼神的回答冷冷淡淡。
話音剛落，那坨懸浮在空中的海水忽然猛地波動起來，顯然在表示不滿。
許知言沒怎麼注意過鬼神回收切片的具體情況，還以為開門後海神已經被回收，隻覺得海水有些好玩。
但介於身體的疲倦感不斷加重，加之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處理，他放棄了手賤戳一下海水的想法的想法，抬頭望向甲方，示意對方放他下來。
“尾巴多久能消除？定製適合我的魚缸太貴了不劃算，你讓曲季先給我找個塑料盆，實在不行我去院子裡的水池……”
回到家，許知言整個人放鬆下來，再次恢複了精打細算的模樣。
隻是他左思右想交代了一堆，也沒聽到甲方的回答，對方不僅不說話，安全屋的其他怪物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今天竟然沒出來迎接他，就連係統都沉默了？！
身體越來越沉，頭腦也變得不清醒，許知言強打精神瞪了一眼甲方，發現對方正在發呆。
？？？
“喂喂，都什麼時候了還發呆呢？”他有些納悶，甲方平時還挺靠譜的，怎麼這時候發起呆來？
大概是太熟了，許知言想也不想，伸手掀了對方額前的符籙。
他從鬼神金色瞳孔中看到了些許自己的倒影。
尚未完全反應過來，之前那攤被過濾出去的海水便不受當前空間規則，反而是借著下落的慣性，落在了兩人身上。
“嘩啦——”
冰冷的海水嘲笑似的將兩人澆了個透心涼。
“……”
被淋了一頭水的許知言傻在原地。
鬼神倒是被海水淋的回過神來，壓低聲音說道：“年齡不對……”
浸透兩人的水漬從衣服和皮膚上分離，落到地面圍繞著鬼神形成了一灘水漬。
祂有些無措，抱著人魚的手忍不住收緊了一些。
副本關閉後除了基礎係統，主係統不會再留其他的東西在副本裡面，相應的，玩家們的直播間也會失去信號，僅剩黑屏，與玩家死亡時的直播間關閉不同，隻要玩家還活著，直播間就不會關閉，觀眾們能正常發彈幕交流。
鬼神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許知言拖著懵懂的切片從船上翻下來的樣子，那時的許知言還是正常年齡的模樣。
縱然明白對方這麼做有自己的道理，但畫面丟失還是讓祂焦躁不安。
直到大廳中央準備已久的深海之門被推開。
祂接住了許知言。
短暫的失而複得讓鬼神不願意搭理切片。
對話漸漸安撫了祂緊張得情緒，冷靜下來後，祂的理智與觀察力也恢複了。
那件和魚尾十分不搭的襯衣鬆鬆垮垮掛在許知言身上，明明隻解開了一顆扣子，從上望下去卻能看到大片鎖骨，環抱起青年時的手感和重量似乎也與之前有差彆……
鬼神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
可之前隻是在看直播，祂並沒有發現問題所在，還以為隻是異變後帶來的改變。
直至他對上青年的臉龐。
原本已經徹底長開的精致眉眼忽然增添了幾分稚氣，少了些精明，看上去竟然有些天真的美麗，鬼神意識到對方的年齡出了問題。
精神的動搖讓剛剛被捆在半空無人搭理的無形海神切片找到了破綻，然而這裡是安全屋，隻餘下海水形態的海神除了跟隨慣性落地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鬼神不得不開始被動融合切片，倒是從對方的記憶中，查獲了許知言年齡變小的原因。
過了許久，許知言才愣愣地重複鬼神剛剛的話。
“年齡不對？”
他思索著剛剛開啟絕對安全時間的時機，整個人陷入沉思，皺著眉頭喃喃自語：“媽的那時候又沒有鏡子，混亂時間的更改不按照順序來，我隻能通過手來判斷，所以現在是多少歲？”
“我不會變成四十歲了吧？”說著，許知言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表情驚恐。
鬼神沉默片刻，單手將生著魚尾的繼承人按在懷裡，另外一隻手隔著不合身的襯衣，順著後頸將許知言的脊椎從上摸到下，溫聲開口：“十八歲。”
原本被摸的魚鱗都快炸起來的許知言，聽到這個年齡，整個人大驚失色，顧不得吐槽對方不打招呼就摸他的脊骨。
“什麼？十八？草。”
他總算知道為什麼從進了安全屋之後，整個人就累到不行，病懨懨的仿佛全身力氣被抽走，原來不是人魚異變的問題，是年齡的鍋。
見鬼神疑惑，他一臉生無可戀開口：“十八歲對我來說不是個好時間……”
拜從小體弱多病的福，十八歲的許知言爹不疼媽不愛，身體不好也沒什麼人關心，加之上大學搬出去住，索性試著和其他同齡人一樣熬大夜，結果熬了一晚上就把自己送進了醫院。
“不是很想回憶純真又愚蠢的十八歲。”
找明虛弱的原因，許知言放棄掙紮，把臉埋在鬼神的頸窩，聲音悶悶地，裡面透著一股子絕望。
他剛植入的血管，他調理了好幾年才調理出來的身體……雖然和普通人比有點弱雞，但比起他之前要好很多了，這到底是什麼狗屎運氣！
鬼神有些想笑，又擔心笑了許知言會生氣，隻能小聲安撫著。
“沒關係，會變回原來
樣子的。”
雖然祂覺得魚尾模樣的許知言也很好，但一想到對方並不滿意這個限製行動的造型，也覺得魚尾有些……算了，瞥了眼金光閃閃每一枚鱗片都在散發著瑩瑩寶光的魚尾，鬼神想了想，實在無法覺得魚尾礙眼。
經曆了大喜大悲，許知言身心俱疲。
見他似乎困了，鬼神將懷中的人魚調整了一下姿勢，橫抱起來，打算送對方上樓休息。
“你先休息，副本已經關閉，隻要安全屋內的生物不進入副本，門就會永遠存在。”
祂雖然能夠將力量注入繼承者的身體，但現在的異變情況不明，不確定如果注入力量會不會增長魚尾存在時間，要是導致下個副本時，對方再拖著這麼一條大尾巴進副本那可就麻煩了。
不知道是不是私心作祟，鬼神打算慢慢解決這個問題。
“如果進去呢？”許知言打了個哈欠問。
鬼神回答道：“與其他的副本一樣，遊戲係統還在，雙向通過的門一旦被檢測到，隻能停留三十分鐘。”
不過三十分鐘也已經足夠了。
不管是派出怪物搜尋副本，還是將水面上的玩家接到安全屋內。
聽到甲方細心地解答，許知言點點頭，十分滿意。
精神一放鬆，他隻覺得上眼皮打下眼皮，整個人差點就要睡著，眼見著甲方要抱他上樓，還沒看見安全屋其他怪物的影子，許知言終於有點著急了。
呆對方走到樓梯前時，他勾住鬼神的脖子鉚足了勁支棱起身子，衝著空蕩的大廳喊道：“其他人呢？”
下一秒，方才因為直播丟失視野時，鬼神氣場全開壓迫力拉滿，被迫藏起來的安全屋怪物們紛紛從角落中鑽了出來。
看著肢體俱全的大家，許知言放下心來。
媽的，從剛才到現在都隻有甲方一個人在和他對話，他還以為安全屋出什麼事了呢。
來不及搭理欲言又止的安全屋係統，許知言招來曲季，安排接下來的任務。
“我們與殼對接的門隻有一扇，但通往的地點是商鋪，太容易暴露，你去再開一扇新錨點的門，花錢沒關係，但是要隱蔽安全，不要讓人把這兩個地點聯係到一起。”
雖然很困，也打算補覺，但一想到水面上還有那麼多積分……咳，玩家，他就很難安穩休息。
“這次結束後我們就要開啟新業務——副本完全關閉的話，完結還可以通過安全屋離開。”
“不過一定要記住是副本完全關閉才行，如果是正常進行的副本有人通關有人失敗，也讓失敗者從安全屋離開的話……嘶，應該能賺很多錢吧，不行不行，這樣玩太大，萬一被主係統盯上就沒得玩了，這樣你先擬定副本完全關閉的收費計劃……”
“六六把門挪到院子裡，不要讓這扇門立在大廳裡，這裡東西太多，得向玩家們保密……”
“老楊去把院子裡的大白蛇撈回來，雖然沒有直播，但江槐鷓和金盛都認識你……”
鬼神抱著祂的人魚站在樓梯前，安靜聽著對方趴在肩膀上有條不紊地安排事情。
大概是金錢的刺激讓許知言支棱起來，剛剛還有氣無力的尾巴現在飛快搖擺，有一下沒一下拍打在鬼神的手臂上，讓人心癢難耐。
足足十幾分鐘後，許知言總算交代完。
放鬆下來後，虛弱的身體讓他卸掉力氣趴在甲方的肩上，一動也不想動。
他覺得自己好像出差回家的大家長，這家裡看起來好像什麼都沒問題，但仔細一看哪哪都得注意。
“哎，這家沒我得散。”
歎了口氣，許知言拍了拍花瓶甲方的背：“我就睡半小時，一定記得叫我起來，時間久了我怕江槐鷓搞不定。”人魚形態不能總是維
持，不從正規渠道離開解除異變，現在他也不敢冒然動用恢複體力的藥劑。
“好。”
見對方一臉疲倦，鬼神最終還是沒忍住，伸手捏了捏許知言的後頸。
如果有問題再解決，祂不忍對方強撐著虛弱的身體。
一小股溫和力量從帶著薄繭的指尖傳遞過來，許知言隻覺得自己的靈魂要融化了，下一秒便沉沉睡去。
有節奏的呼吸聲瞬間響了起來。
雲山老宅的大廳裡，陰沉的空氣中罕見地透露出一絲靜謐溫馨。
就在鬼神想要移動時，一直被忽略的海水纏住了祂。
擔心打擾到許知言休息，祂瞥了眼海水，眼神裡帶著一絲嫌棄。
……這切片真是有夠倒黴的，除了最後一段時間，前期一直被不明誘餌壓製。
“啪——”
細微的聲音響起，整個大廳陷入絕對安靜。
確定說話也不會被聽到後，鬼神乾脆站在樓梯前，融合起快要消失的切片。
“真是廢物。”
祂淡淡開口，鄙夷語氣隨即又切換到了憤慨的反駁。
“你能不能要點臉？這是我的問題嗎？血管？為什麼他身上會有血管，可惡，為什麼記憶不能早點共享……”
海水纏繞著祂的身體，緩緩減少，急促的語氣也因融合而變得平靜。
最後，鬼神忽然笑了起來，說出了切片融合前的最後一句話。
“他記得你，就記得我。”
“啪——”
靜音屏障解除。
低頭看了眼懷中的人魚，鬼神被迫站在原地吸收著剩餘能量。
忐忑圍觀的怪物們感受到了主人心情變好，發現鬼神融合切片無法動彈後，甚至有怪物主動申請要幫忙將許知言送回房間。
可怪物還未開口，便被鬼神陡然增加的威壓嚇了一跳，瑟縮著逃離。
海神領域水面之上。
原本的兩艘漁船隻剩最後一艘停在原地。
方才江槐鷓將玩家聚集後，趁著沒事，索性和金盛一起將沉船周遭沒有異變的普通人打撈起來，給了他們一條船，讓他們自行考慮要去什麼地方，這些人裡不乏有抱著賺錢願望的船員，在發現漁船上有不少捕撈網後，有人提議離開黑霧後撈些魚再離開。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執，哪怕是死裡逃生後。
金盛撈完最後一個落水者時，見漁船上已經吵起來了，索性不再管，帶著小一逃回了玩家們的船。
載著玩家的船上氣氛凝重，和另外一條駛入黑霧的船形成了強烈對比。
抱著狗找到蹲在船頭擦鐮刀的江槐鷓，金盛感慨道：“我之前還覺得許哥小題大做，讓珊珊和那兩個孩子自己坐那麼大一條船離開，其實留到最後和普通船員一起走也行……現在看，還好這幾個人提前走了。”
江槐鷓嗤笑道：“許扒皮把最後在賭場贏的錢都給了那個小姑娘，這要是讓他們和這群船員一起，她非但一分錢保不住，最後還得搭上命。”
他雖然自己保持著基本的善良，但也不會把人類的劣根性忘記。
兩人小聲說完這個話題後便閉上了嘴。
倒不是他們不想聊更多，是船上的玩家已經有人坐不住了。
從新廣播出現後，已經過了半小時，海面一片平靜，沒有半點許知言的影子。
玩家們從無法離開的絕望，變成了期盼離開的忐忑。
關於安全屋的討論一刻未停。
船上的氛圍逐漸緊張起來，見有人走向船頭，江槐鷓推開金盛站了起來。
他心裡也沒底。
但他相信許知言。
就在江槐鷓腦海中不斷
構想著一會兒如果有人提出質疑，他要怎麼回答時，眼前走過來的人忽然表情變得驚恐。
“我有這麼可怕嗎？”
他握著鐮刀的手鬆了鬆有些好笑。
誰知那個走過來的玩家隻是指著江槐鷓的背後，滿臉驚悚，結結巴巴開口。
“你……你身後……”
一道黑色的影子從頭頂落下，江槐鷓一愣，看著望向他的所有人都露出驚恐的表情，意識到這個玩家不是在怕他，而是在怕他身後的東西。
還未轉身，他就感覺到了一陣濕潤的水汽。
“我草！！！”
“這怎麼跑…媽的，這怎麼跑！”
“啊啊啊啊——防禦，開啟防禦！”
玩家們有些慌張，紛紛開啟防禦道具，恩利和沈珍也不例外。
然而這黑色巨浪好像有什麼屏蔽能力，將玩家們所在的漁船瞬間卷入拍碎，所有的道具都用不出來，隻能順著水波飄蕩。
玩家們意識模糊前的最後一個畫面，是迎面而來的黑色滔天巨浪。
……
“噗通——噗通噗通——”
水花四濺。
玩家們是被凍醒的。
這裡不像人魚遊輪的副本內是溫和的夏天，此時的安全屋裡正在經曆秋末冬初，院子的池水冷得很。
等大家搖搖晃晃站起來時，入眼就是坐在躺椅上的金尾人魚。
六六擔心玩家們被慣性撞骨折，好心將門搬到了水池邊，導致所有人下餃子一樣被丟進水池，許知言看到大家瑟瑟發抖，才意識到水裡挺冷的。
他趕緊招呼怪物們下水池子撈人，彆再凍壞了他的積分……不是，是玩家。
還在懵逼中的玩家迷迷糊糊看著眼前詭異的場景，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沒過多久，就有人忍不住提問。
“許知言……你怎麼…你怎麼能指使得動這群怪物？”
手裡握著零食的許知言一頓，放下薯片支起身子，表情嚴肅。
“這個問題問得好。”
“因為我在找到安全屋之後充值了一百五十萬積分，現在Svip客戶，來來來，給大家每人發一條毛巾慶祝我們死裡逃生，毛巾走我的賬。”
說完，他瞥了眼送毛巾的六六，笑著轉頭對玩家們說。
“大家打算充多少？我建議十萬起步吧，反正一會還得花錢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