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好的壞的春天 顧徠一 6684 字 6個月前

第20章

不過這念頭就在辛喬腦內晃了那麼一瞬。

她現在沒有餘力去分析周琨鈺的溫柔背後到底藏著什麼。況且她也很清楚,這時無論是誰來同她說這樣一句話,她都會感激。

她的胸口好似嗆了一口薯片的調味粉,這會兒被周琨鈺的那句話揉開了,她直挺挺的坐著,咳了兩聲。周琨鈺的掌心帶著微熱,在她脊背後輕輕地拍,爾後放開了她。

她垂著眸子,不去看周琨鈺那雙燈光下宛如琥珀的眸子。

壓著下頜說:“我走了。”

下車的動作其實有一些慌亂,不知周琨鈺瞧出來沒有,但她也顧不得了。

她像一個過分貧瘠的人,好不容易得來一把銀幣,在月光下亮閃閃的。她忙不迭就塞進自己陳舊的存錢罐裡,幾乎能聽到銀幣墜進去的叮當作響。她抱著存錢罐便跑,生怕又有人把它奪走打碎。

方才周琨鈺的那兩句話,就是這樣的銀幣。

在周琨鈺用溫柔語調說出那兩句話的時候,辛喬發現自己信了。

她生怕周琨鈺再多說什麼,甚至挑起眼尾笑一笑,讓她對周琨鈺這個人產生什麼質疑的話,她又不信了。

她攥著一手指的調味粉,越走越快。

忽地腳步一滯。

身後一束暖黃的光線照過來,是周琨鈺打亮了車的遠光燈。

辛喬倏然想起,她和周琨鈺剛認識的時候,周琨鈺從派出所送她和白雯雯回家,白雯雯家所在的舊胡同漆黑一片,那時周琨鈺也是這樣,打開遠光燈,替她照著前路。

這會兒停車場沒其他人,但有路燈,並不幽暗,周琨鈺卻做了同樣的事。

辛喬一點不願意承認周琨鈺看透了她。

她怕黑。

此刻她怕黑,怕冷,怕死。

周琨鈺在給了她一個擁抱後,又打開了遠光燈。那光束熾烈而直接,比停車場路燈的存在感要強得多。

在周琨鈺看來,辛喬腳步也就微滯了那麼一滯,沒回眸,頭也不回的走了。

周琨鈺一隻手腕搭在方向盤上,脈搏輕輕一跳,好似能溢出辛喬身上那清新的檸檬香。

其實她想得跟辛喬不一樣。

要是她把自己的想法實打實說出來,辛喬肯定又要吐槽她文藝。但她確然覺得,辛喬像一列轟隆作響的火車。

她的沉默是一種很喧囂的沉默。又或者說,她的喧囂是種很沉默的喧囂。

她所有的鳴笛都沉沉的壓著勁,隻給站台上的有心人聽到。除此之外,你隻能看到她沉默的碾過,碾過鐵軌,碾過生活。

那會讓周琨鈺想起一首詩,一首寫火車的詩:

“願你一路平安,

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

願你一夜安寧。願辛木的未來,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

******

辛木的手術被安排在第一台,俞懷遠教授主刀,周琨鈺任一助。

等候手術的場景,跟辛喬想象得很不一樣。

她並沒有高估自己,她覺得自己一定坐不下來,一定沿著牆根來回來去的踱步。

但她想錯了。

事實上她就是坐在等候椅上,肩背打得直挺挺的。等候區還有其他患者家屬,路過她時都會多看一眼,好似在看這姑娘怎麼不緊張。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站不起來。

無論她扛起過多少次重達七十斤的排爆服,事實就是她現在兩腳發軟,站不起來。所有的氣力全都集中在手指上,她用指甲掐著自己的指腹,反反複複不停地摳。

怎麼不知道疼呢?

她低頭瞥一眼,指腹早已是通紅一片。可的確,她沒感覺到疼。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對時間的感知完全失效,甚至生出一種還沒過多久的錯覺,手術區對話窗口打開了,有護士在喚:“辛木家屬。”

“辛木家屬?”

辛喬還坐在等候椅上,才想明白自己為什麼覺得沒過多久。因為她想無限地拖延下去,哪怕讓她餘生都坐在這等候區都好,也彆讓她去面對那不想面對的結果。

但俞懷遠的一張臉出現在對話窗口,她又變得迫不及待了,雙腿不知哪生出的氣力,跌跌撞撞跑過去。

俞教授的聲音聽起來很近,也很遠,她的一切感知都紊亂了。俞教授說了句話,她的大腦甚至不能處理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腦子裡又過了遍俞教授的嘴型,結合起來,才理順了那句話的意思——

“手術很成功。”

辛喬也沒說句“謝謝”,掉頭就走。

不是她不禮貌,是她沒有餘力了。

她一路跌跌撞撞,沒乘電梯,從安全樓梯跑下樓。

今天是個好天氣,她卷起自己的襯衫袖子,讓陽光順著自己的每一個毛孔往裡淌。

她太需要某一種感知,讓她對“手術很成功”這句話生出實感。

這句話大抵是在說,辛木從此往後,都可以沐浴在這樣的陽光下了。

天天月月,歲歲年年。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有點渾噩,辛喬其實不太記得清自己是怎麼過的,因為她睡得很少,一直熬著守著。

辛木被送出手術室,又在ICU裡住了五天,她恢複得不錯,轉進普通病房後,眼見著體能越來越好。

體能好了,就能貧了。

比如這會兒辛喬坐在病床前削著蘋果,其實這段時間已經吃太多蘋果了,不想吃,又不知不削蘋果能乾嘛,手裡空落落的沒個抓拿。

辛木在走廊透進的陽光裡望著她:“你變醜了。”

辛喬連削果皮的水果刀都沒滯一下:“哦。”

“是真的。”

“哦。”

辛木不高興了:“太悶了辛喬你真的太悶了,你以後的女朋友保準被你逼瘋。”

“你叫我什麼?”

周琨鈺是在這時出現

於病房門口的。

“周醫生!”

辛木身體逐漸恢複後,能同她多聊兩句了,每天都很期待她來查房,畢竟守著辛喬這麼個聊天終結者,她是真的很為難。

同時在心裡犯愁:就她姐這麼個性格,以後真能找到女朋友嗎?

方才的話題沒引起她姐共鳴,她就跟周琨鈺又說一遍:“周醫生,你覺不覺得我姐變醜了?”

其實她是覺得有點心疼,辛喬這段時間在醫院守著,肉眼可見的有點憔悴,但她又不知該怎麼說。

周琨鈺進來後,辛喬還低著頭削蘋果,也不知那蘋果怎麼那麼好削。

“是嗎?”周琨鈺這樣柔柔地應了辛木一句。

“老姐,你倒是把頭抬起來讓周醫生看看呀。”

辛木都做好心理準備她姐會拒絕了,能逗她姐多說兩句話她覺得也挺好,正在心裡忖著說服她姐的詞句,沒想到她姐的水果刀在蘋果皮上擦過一個不那麼和諧的呲音,爾後停了下來。

再然後,就把臉抬起來了。

一張臉清素素的,襯得一雙眸子愈發的亮。

倒是周琨鈺在病床邊多站了兩秒,才扭頭,往辛喬那邊望去。

辛木心裡“咦”了聲,她覺得有哪兒沒對,但她又說不出到底是哪兒沒對。

辛喬一手捏著蘋果,一手握著水果刀,周琨鈺視線垂落下來的時候,她一瞬想挪開眼神,睫毛翕了下,卻又定住了,迎著周琨鈺的目光,耳尖有小小的一塊變得半透明。

陽光落在那裡,變作最好的理由和偽裝。就算耳尖微微的紅,也是為著天賜的那抹溫度。

周琨鈺收回了視線,話不是對著辛喬說的,是對著辛木說的:“我覺得,沒有。”

沒有變醜。

辛喬這時低下頭去,繼續削手裡的蘋果。她也不知自己那麼專注乾嘛,刀刃貼著蘋果皮一點點地前進、前進,其實皮斷了又怎樣呢?

大約她心裡莫名其妙的想,要是這蘋果皮一直沒斷的話,削完以後就拿給周琨鈺吃好了。

這皮還真就沒斷。

她緩緩地勻了一口氣,手抬起來,蘋果舉向周琨鈺的方向,但眼神望著辛木:“吃麼?”

辛木:?

周琨鈺也是望著辛木,嘴裡輕聲答了句:“我在上班。”

辛木:?

辛喬也沒再說什麼,手縮回來腕子一轉,蘋果遞到自己嘴邊,嘎嘣咬了口。

周琨鈺說完該說的就轉身出去了,辛木有點愣,望著辛喬啃蘋果。

辛喬一臉平靜的問:“怎麼了?”

她這麼平靜,讓辛木又怔了下:“沒……怎麼吧?”

“嗯。”辛喬淡淡的點一下頭:“沒怎麼。”

辛木快抓狂了。

到底是不是沒怎麼啊?

還是哪裡怎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