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蒙蒙的天空下,紅衣鮮豔如血,恍若這無邊寂靜、黯淡、危險世界裡的最後一抹光,擁有能打破一切桎梏的力量。
然而她是帶刺荊棘,是暗夜玫瑰,輕輕觸碰便能讓人遍體鱗傷。
莫清薇怕她,卻在第一時間發覺了姬問意的異常。
她居高臨下,眼睫微垂,用如同鎖定獵物般的眼,牢牢將莫清薇鎖住。在她下顎脖頸處,一道不易察覺的微小劃痕沒有愈合,反而在不斷地滲出淡淡血跡,與衣裳的顏色融為一體。
莫清薇甚至有點難以分辨,姬問意的這一身衣裳,是被鮮血澆灌後形成的顏色,還是就是它本來的色彩。
誰有這個本事,能傷了她?
她怎麼也來幽靈鏡了?
是為了找自己要那三日之期的答案嗎?
還是說幽靈鏡本身的現世,就有她想得到的,亦或是想毀滅的東西?
來找自己要承諾,隻是順便。
莫清薇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她挑起眉,短促一笑:“姬大人,您怕是忘了,離完整的三日,還有最後的三個時辰。我現在還沒想好怎麼答複你,所以請您再耐心等待一下好嗎?”
一個“您”字,將曾經親密無間,抵足纏綿的兩個人劃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還有,您彆忘了,兩天半前,當我渡雷劫時,就跟您說清楚了,如果我通過元嬰雷劫,咱們從此一拍兩散,婚約也就此不作數。”
莫清薇抿了抿唇。
“難道你要破壞我對你的全部信任嗎?!”
呼嘯的風吹得姬問意發絲淩亂飛舞,她感到胸口一陣劇痛,那並非是心疾所帶來,早已熟悉千萬遍的絞痛、窒息。而是一種陌生的,從未體驗過的疼痛,仿佛被一道烈火烹飪,在莫清薇一字一句的劃清界限裡,瞬間沸騰成難以言喻的酸澀。
姬問意摸了摸胸口,唇角露出一絲奇詭的弧度。
“我並沒有同意,不是麼。”
“要我幫你複述一遍,當時的情況嗎?”
她的冷笑輕而易舉地指出了當時莫清薇沒有顧及上的細節。那就是莫清薇單方面的告知,且並未得到姬問意本人的答複,甚至沒有等她反應,就獨身一人,前去應對雷劫了。
莫清薇沉默。
不是說魔尊暴躁易怒,從不與人打嘴炮,直截了當要麼殺要沒留麼,怎麼姬問意頭腦如此清晰,有條不紊的爭辯。
不過她說的,確實是當時莫清薇遺漏,甚至說是沒來得及等待也行。在有前例三日之期,都是她討價還價了一通才定下的,所以這雷劫生死一拍兩散,是不被另一方承認的。不承認不遵守,那等於零。
失策了。
莫清薇冷靜下來:“行,不過不重要了。”
三日之期,才是最關鍵的答案。
“這裡是幽靈鏡,我勸你最好彆胡來。”
莫清薇瞄了眼她的脖頸,淡淡道:“就是化神期,在這裡也容易
吃虧。”
“你這是在關心我?”姬問意問。
莫清薇沒答話。
姬問意往靈舟上望了一眼:“有人?”
“一個朋友。”
“朋友?容……”
莫清薇補充:“是閒雲。”
姬問意神色暗了又暗。
幽靈鏡門大開,白骨架子被吸入其中,第二個從容走進門的便是容晚了。沒想到陰差陽錯下,這兩人又在一塊。
半空中冷風悠悠,莫清薇吸了口氣,才沉沉道:“我進幽靈鏡以來,是她一直幫我護法,不然……”
不然可能早就被哪個覬覦的大妖吞噬。
她咽下了後面一句話,反而著重強調。
“兩次救我,是我的恩人,我非常感謝她,如果有她的仇家找上門,我想,我可能會為她拚命。”
莫清薇有個死去多年的暗戀對象,耿耿於懷了多年,從一開始就跟姬問意提過,還曾經一起以外人的角度,觀看她的記憶碎片。但莫清薇不能把自己的懷疑告訴姬問意,她深知藏在姬問意這張豔絕惑人的臉下,手段究竟有多麼可怕。
一旦告訴,那等待她的極有可能是,將來的某一天,莫名其妙的傳來容閒雲的死訊。
所以莫清薇要強調容閒雲對她的重要性。
姬問意眉眼彎了彎,無聲的微笑起來,語氣十分慶幸:“即是如此,那我可真的要當面好好感謝一下她,感謝她對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慶幸到看起來是那麼的真摯,以至於莫清薇根本分不清,真情多一些,還是假意更多。
保險起見,莫清薇呼出一口氣,道:“在三日之期真正到前,你不能再跟我見面,不然我很難專注的去思考,我們倆未來的路,要不要走下去,改怎麼走下去。”
姬問意聽著前面的話蹙起了眉,卻在聽到莫清薇拋出的煙霧彈“要不要走下去”後,焦躁、不安的情緒被短暫的壓了下去,她深深地凝視著手心發汗的莫清薇,莞爾道:“當然可以,不過外面的世界這麼危險,你想看我遇到危險嗎?”
她怎麼可能會遇到危險。
莫清薇心中腹誹,眼底閃過姬問意略帶血色的傷口,便點了點頭。
這座靈舟不是莫清薇此前買的那一座,而是在猛獸潮過去後,她檢漏的那具屍體原有儲物袋裡的靈舟,原主人已死,他靈舟上的印記,莫清薇沒費什麼力就輕鬆的抹去後,重新為靈舟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靈舟上的空房間很多,也有屍體主人身前為靈舟所打造的各種陣法,防禦、攻擊技能等等。
她給姬問意排了一個房間,離容閒雲所在的房間一前一後,中間相隔很遠,出行時不會相互碰到。
莫清薇領著姬問意住了左邊靠窗的那個,打開門,正轉身要退出前,她腳步停住,回頭淡淡道:“這招現在對我沒用,強行令傷口不能愈合,隻會讓我覺得很煩,現在危險得很,不想引來那些東西,最好是快點恢複。”
姬問意沒有
被拆穿後的惱怒,亦沒有反駁。
她莫名笑了笑:“你現在可真狠心。”
“我發現,你進入幽靈鏡後,膽子好像變大了。”
莫清薇拱手:“彼此彼此。”
打完嘴炮後,她去看望睡在床上的容晚。
她很奇怪,為什麼進入幽靈鏡後,容晚的身體會變得這麼虛弱,明明沒看見受什麼傷。
“離歲泉沼還有兩日,晚點看能不能找個地方好好休息。”莫清薇盤算,“幽靈鏡雖然三千年才現身一次,一般正常來講,三千年,科技也不會變化特彆大,像那種古老的村莊,城池應該是有的。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想去歲泉沼,怕到時候你想做什麼,沒辦法做到。”
容晚靠在床邊,神色無悲無喜。
“都聽你的。”
“誰來了?”
莫清薇停頓了下:“是眠眠。”
她看出容晚似乎對路星眠的到來並不意外,猶豫片刻,輕聲說:“你一開始,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不簡單?”
這裡,莫清薇耍了個心眼。
沒有直接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路星眠是姬問意,同時也是魔尊。
容晚輕輕笑了起來,聲音有點啞。
“是。”
“隻是那時候我不確定,不過她既然能跟著來,倒印證了我對她的猜測。”
普通人怎麼可能進入幽靈鏡呢?
可能在還沒進入幽靈鏡前,就不那股罡風吸得四肢分離。
她說話的時候,莫清薇就一直注視她。
容晚問:“為何如此看我。”
莫清薇搖搖頭,吐出一口熱氣後,才道:“沒事。”
不像是沒事,不過容晚並不是追根究底的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無非是坦誠與隱瞞。
她看向窗外。
窗外灰暗的夜空,漸漸地黑了,白日裡某些生物中沉睡中蘇醒過來,以至夜晚的幽靈鏡愈發令人心下駭然,心神不定。莫清薇在天黑前,臨時找了一處破敗的荒廟休息,並在四周布下結界,以防有危險的生物與人靠近。
她找了些蠍子需要吃的東西,試圖在地裡挖一些蚯蚓出來。
曾經不少野外生存的經驗現在派上了用場,就是不大。
毒蠍被關在玉瓶裡,身形小了無數倍,因為沒有進食,又失去了自由,而顯得格外焉了吧唧的,莫清薇好不容易抓來的蚯蚓,它看也不看。
莫清薇隻好臨時簽了個契約,讓它自己出去弄吃的。
又怕它走遠,被其他修士覬覦,便一直不遠不近的跟著。
毒蠍子被放出來後,兩眼發光,飛天遁地,無所不來,好不快活。吃飽喝足後,它用尖尖的尾針戳了戳不遠處的一種黑色草葉。
莫清薇有些迷惑:這是乾什麼?
毒蠍天地靈氣蘊養,仿佛有了些許靈智,見莫清薇沒有理解,急忙用尾尖狠狠戳了下尖銳的石子,弄出了傷,
又躡手躡腳的移向那棵奇形怪狀的草,拔下後,按在傷口處,不消片刻,原地恢複治愈。
莫清薇:“?”
她恍然大悟。
原來是在給自己找靈草治傷。
沒想到這蠍子還挺可愛的。
天知道,她怎麼會覺得一個巨型,猙獰的,張牙舞爪的蠍子可愛,簡直太聳人聽聞了。
不過,我也沒受傷啊。
莫清薇納悶。
為了不辜負蠍子的好意,她選擇拔下那棵草,那帕子收起來放好。
夜幕降臨,黑色瘴氣自林中邊緣滾來,一步步四散,足以令人迷失方向,還可能有劇毒。莫清薇不再逗留,立刻往回走,蠍子也跟著她往回走。
破廟內。
姬問意坐在生了火的草垛邊,慢慢的添上柴火。
容晚裹著袍子,面容被紅色焰火照得格外端莊、柔和。
此情此景,姬問意覺得眼熟。
好像很久以前,她心疾發作,痛不欲生時,也曾這樣柔弱無依的裹進袍子。
沒想到時事易變,有人竟然比她還能裝。
“你的目的是幽靈鏡?”
“為此不惜提前燃燒自己的命。”
寂靜的夜晚,隻有姬問意似笑非笑的輕嗬,伴隨著砰砰炸裂的火石。
“原本以為不用親自動手,但你竟然出來了。你這副模樣,不會還以為自己是當年的道尊吧?”
容晚神色十分平靜。
姬問意深感無趣。
“本尊雖然恨你,但向來從不喜歡假借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