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西角一座兩層的涼亭上,鳳銘一襲黑衣,懶懶地躺在亭子上頭。雙手枕在腦後,臉上覆蓋一卷展開的書。
蘭青言幾個縱躍落在他身邊,靠在角上,老神在在地說道:“朝中亂作一團,公主回宮僅僅七日,便令一切恢複平靜。那個女人,能走到今日,不簡單呐。”
身旁的黑衣男子似睡得沉,動也不曾動。
“從前我聽著傳言,也有幾分不信,雖是老爺子一力推崇的人,可到底是個女子,能有多大的能耐?如今親眼所見,我蘭青言也不得不說一句,佩服。”
書卷下的一雙眸子睜開,裡頭的情緒隱在一片黑暗中。伸手,將書卷拍在蘭青言腦袋上,“還有一月半便是選賢大試,你似乎閒得很。”
蘭青言苦著臉,“老爺子是不是吃錯了藥,竟然讓我也參加大試。”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更加無奈,“你說,我們這握劍的手,握毫筆,合適嗎?”
“老爺子讓你去的時候,不是挺高興的。”沈清鳴笑著斜了他一眼,蘭青言此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執筆平宣,那簡直比殺了他還痛苦。
蘭青言不語,玩世不恭的俊臉稍稍暈染了一絲傷感。他不似鳳塵,一直在自己父親的嗬護下長大。對於鳳銘的關心,他深深烙印在心中,自然無法拒絕他的話。
談笑的功夫,見府中奴才都趕去前廳,知道是鳳銘早朝歸來,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往前廳去。
遠遠,聽得鳳銘笑聲傳來,看來是今兒早朝,有好事發生。
“今日可真是大快人心,隻可惜李權那老匹夫稱病不朝,沒能看到他氣的半死,實在憾事。”
“老爺子,什麼事這樣高興?”蘭青言先鳳塵一步踏入大廳,堆著滿臉的笑,順手端起桌上的茶遞給鳳銘。
鳳銘大笑著飲了一口,捧著茶杯,“公主利用千牛鎮的事,順藤摸瓜,牽出一溜兒的親王派,一舉拿下。”
蘭青言附和著笑,鳳塵卻在門邊皺起了眉頭。李汐這樣做,看似削減了李權的勢力,卻動搖了炎夏的根本。
朝中而是分之一的人是李權的門生,那些人雖死不足惜,可官員調遣上任,波折極大,隻怕會出大亂子。
鳳銘與蘭青言興奮一陣,臉色一沉,轉了正色,看著鳳塵道:“此次朝中變動極大,公主的意思,是趁此機會,要將親王一黨儘數清除出朝堂,還炎夏一個真正的盛世清明。這次選賢大試,也比往年要嚴格許多,公主不僅親自考核,對於應考生員的品德最是看重。
鳳銘說到這裡便頓下,蘭青言也看著鳳塵。
鳳塵挑挑眉,這二人什麼意思?
蘭青言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老爺子的意思,你人前對公主,尊敬些。”
鳳塵眉眼稍動,“她又不是鳳家的祖宗。”
蘭青言一愣,鳳銘大罵道:“你這孽子。”
鳳塵卻毫不在意,“她若心胸狹隘,炎夏統治必定難以長久。她若心懷坦蕩,我道儘奉承恭維話,在她眼中,也不過無趨炎附勢的小人罷了。”
才行至門邊的福伯聞言,冷汗滑落臉頰,偷偷瞄了眼一旁的藍衣女子,暗道完了。
李汐身著一襲淺藍色的長裙,長發挽在一側,垂在胸前。右手捏著一柄折扇,有意無意敲打自己的肩膀,左手扣在身後把玩著一枚玉墜子。
她一臉平靜,雙眼直視前方,仿佛什麼也沒聽見。
新衣立在她身後,卻聽得十分清楚,對鳳塵的好感,直線下降。雙眉稍稍一挑,便朗聲喝道:“也不知是誰在公主失蹤時,沒日沒夜尋找,若非借此機會討好公主,便是迫於公主身份強低頭。說到底,鳳公子還是趨炎附勢了。”
新衣平素是嘻哈打笑的一幅嘴臉,可她畢竟是跟在李汐身邊的人,若計較起來,旁人未必說的過她。
蘭青言聽著這個聲音,身子瑟瑟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往鳳塵身邊靠了靠。
鳳銘早已箭步出門,躬身請了李汐的安,又將她請入屋子裡。
李汐嘴角帶著一抹淺淺的笑,看著仍舊站在門邊的鳳塵,行至他身邊,突然笑著問道:“鳳公子,剛才新衣的話,你如何作答?”
“離開這個身份,你還擁有什麼?”鳳塵沒有回答李汐的話,隻是淡淡地問道。
他看不懂那張臉上的笑,太過真誠,太過精致,一切太過的東西,都是假象。
就如他的冷漠一般,不過是為了隱藏自己的情緒。那麼李汐又隱藏了些什麼?
“一無所有。”沒有這個身份,連皇兄都不會存在。李汐深深知道這一點,因此她必須不擇手段地鞏固自己的地位,隻有自己的地位牢固了,才能守護好皇兄,守護好皇兄的江山。
她並不在意旁人如何議論她,心狠手辣也好,重利重權也好,隻要堅守自己本心,她便得到了一切。
“既然如此,你有什麼值得驕傲的?”鳳塵眸子清淡,嘴角甚至勾著一絲不屑。
“我驕傲,因為我是炎夏的護國公主。”李汐仍舊帶著淺笑,企盼一個外人來理解自己,最終隻會是個笑話。
鳳塵沒有再說話,進了屋,在鳳銘恨不得殺了他的視線中,泰然而坐。
“公主上座。”鳳銘心中深深的無奈,幸好李汐並非斤斤計較之人,否則若有一朝他們鳳家被滿門抄斬,一定是因為這倔驢。
李汐落座,飲茶,視線卻有意無意落在鳳塵身上,看他一臉淡漠,正襟危坐。忽而開口說道:“聽聞,鳳公子也要參加選賢大試?”
鳳塵微微偏頭看她,“是又如何?”
“此次大試,由本宮親自監考。”李汐說完,飲了口茶,將杯子放下。見鳳塵將視線轉回門外,她繼續說道:“驕傲之人,必定有其驕傲的資本。我的資本,是護國公主這個身份,鳳公子所仗勢的,又是什麼?”
話雖輕,卻戰意十足。
眾人這才明白,李汐這是在向鳳塵下挑戰書。
眾人都將視線落在鳳塵身上,這個驕傲的男子,會應下他從未放在眼裡的女子的挑戰嗎?
鳳塵盯著李汐看了許久,忽然輕笑起來,並未搭話,起身離去。
他這一笑,眾人都不解,卻見李汐也是一聲輕笑,引得眾人都將疑惑的視線轉移到他身上。
見鳳銘臉上又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笑,李汐斂袖,以折扇敲了敲杯口,“鳳老既然有空,此次選賢大試,便由你操持。”
鳳銘雙眼一瞪,笑來不及收住,已經扯出一抹欲哭無淚的表情,看著十分滑稽,“公主今兒早朝上,不是欽點了安國候負責此事嗎?”
“安國候身子抱恙。”李汐含笑說道,細長的丹鳳眼眯成一條縫,更像一直狡猾的狐狸。
“老臣身子也……”
不等鳳銘把話說完,李汐截斷他,“正好神醫就在宮中,老爺子身子若有不適,可請他來瞧瞧。”
鳳銘認命地垂首,他這是老狐狸,沒一次在李汐這隻小狐狸跟前討了便宜。
誰說李汐不是斤斤計較的人?隻是她的計較,不在朝夕,隻問結果。
蘭青言瞧著這兩位弄權者你一言我一語,皮笑肉不笑,話裡藏棉針。堪堪打個冷戰,趁著二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鳳銘微微揚手,將廳中伺候的人都打發了下去,隻留了他和李汐二人。
“今日早朝上,鳳老幾次欲言,卻未曾開口,可是心中有何顧慮?”李汐擱下扇子,端然而坐。
“公主此次離宮,到底有驚無險,總算是找到了神醫清蓮,皇上的病情也有了希望。”鳳銘濃眉一皺,頓了一下,轉了話鋒,“可老臣聽說,為首的刺客,曾經是沈清鳴身邊的婢子。”
鳳銘沒有明說,李汐也明白他所擔憂的事。想了片刻,才道:“沈清鳴的身份絕無問題,這一點,本宮可以擔保。至於小月一事,她畢竟也隻是被人利用。”
李汐不想把事情鬨大,何況出宮是秘密行事,她一個女兒家身在這個位置,已經是風暴中心,稍有行差踏錯,必定萬劫不複。
“公主既然如此說,老臣也無甚顧慮。隻是公主有心息事寧人,廉親王未必甘心失敗,此番沒能得逞,必定還有後招,終究是後患。”鳳銘說這話的時候,小心翼翼地觀察的李汐的表情。
畢竟,那人是她的親叔叔。
“隻怕,廉親王未必將公主的警告放在心上。此次動搖了他在朝中的勢力,必定會尋機報複。”鳳銘聲音一冷,陰陰地說道:“公主為何不趁此機會,減除後患?”
李汐良久不語,她已經背負了個六親不認的罪名,再多一個李權,本是無可厚非的事。可到底那人曾經也嗬護過自己,難道真的要兵戎相見嗎?
“待選賢大試後,再說吧。”李汐悠悠歎口氣,整整衣襟,拿起折扇起身,“鳳老,此次選賢大試十分關鍵,一切拜托你了。”
鳳銘起身,恭敬行了一禮。“老臣定不負公主囑托。”
示意鳳銘不必相送,李汐帶著新衣出了鳳府。瞧著天色尚早,李汐讓馬車先行回宮,二人轉道去了廉親王府。
半道上,李汐挑揀著,買了一個糖葫蘆,以及一個小孩子玩耍的撥浪鼓。
新衣打趣兒道:“公主也是童心未泯。”
李汐看著手裡的小玩意兒,笑笑不語。隨即到了廉親王府,卻被告知李權因為生病,不能見客。
“將這些東西,帶給六叔。”李汐將手裡的東西遞給管家,不容拒絕道:“本宮就在門外與六叔說會子話。”
管家自是不敢怠慢,忙去請示了李權的意思,得了同意,在李權房間門外擺開一應的桌椅茶點。
李汐卻靜靜地倚在門邊,默默出神,房間裡也沒有動靜。
許久後,聽得一聲聲撥浪鼓搖動的聲音,李汐嘴角泛起一絲笑意,柔聲說道:“每當我哭著鬨著時,皇兄就會搖響撥浪鼓,然後說六叔很快就會進宮,給我帶好玩的。”
裡面的聲音頓了片刻,又傳來,李汐繼續說道:“而六叔每次入宮,總是能帶給我們兄妹不一樣地天地。”
“汐兒……”房間裡,李權半躺在床上,有一下無一下地搖動著撥浪鼓,怔怔出神。
“若父皇還在,六叔,你每次入宮,又會給汐兒帶去什麼?”垂首,唇邊的笑意凝了溫,李汐站直了身子,看了緊閉的房門兩眼,轉身離去。
“公主,就這樣嗎?”見李汐離開,新衣連忙追了上去,擔憂地問道:“廉親王他……”
話還未說完,管家已經追了上來,從小廝手中接過一個箱子交給她,“這是王爺命奴才交給公主的。”
李汐眼中一亮,咬咬牙,伸手接過,一路抱著,不鬆手。
新衣好奇裡頭是什麼東西,李汐隻是笑了笑,“是他給我的新天地。”
若我沒做這個公主,他仍舊是那個六叔吧。
李錚的毒是自小埋下,如今已有十個年頭,又是毒害的大腦,即便是神醫清蓮,也隻能儘力一試。
沈清鳴大膽,要以針灸之法,在李錚頭上施針,以此請示李汐。
李汐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沈清鳴固然醫術高明,可大腦是人體最重要的地方,少有差池,皇兄他……
可沈清鳴說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這日午時,李汐來到乾清宮,李錚才飲了藥睡下,榻上的人眉目含笑,似夢見了什麼好事。
沈清鳴坐在一旁,輕聲說道:“皇上的病情,沈某生平未見,唯有針灸一法方可一試。隻是此事風險極大。”
“你有幾層把握?”李汐伸手替李錚掖好被角。
“兩層。”沈清鳴如實說道。
“用針吧。”殿外一眾老太醫阻止的話還未出口,李汐又道:“每次施針,本宮都要在一旁看著,皇兄若有不測,本宮定當以死謝罪。”
沈清鳴淡薄的眸光再次有了變化,他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她的一言一行,為何總是這樣出乎人意料?深深作揖,鄭重道:“沈某必定全力以赴。”
選賢大試曆來是炎夏重中之重的大事,朝中官員大抵經由考試後產生,因此也成了不少官員貪汙受賄的機會。
在國試前須得參加鄉試,會試,通過這兩屆考試後,才有機會參加國試。國試後是君王殿試,隨後等待分配。
李汐上政一來,慢慢改革,不僅設立專門的國子監,以監測大試的公平公正。又增設各科目主考官各三名,閱卷官各三名,更命幻櫻抽調人手,全程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