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諭安靜地看著蘭諾,蘭諾也看著他,伸手,撫平他頭頂翹起來的頭發卷兒。
“是啊,科裡沙陛下這次帶兵巡遊荒星係,經過這裡,體察軍情。”
言諭的手搭在蘭諾肩上,隔著一層西裝布料,他感受到一陣細微的心跳聲,來自於蘭諾的胸口,言諭從這陣不規律的律動中察覺到了一絲不安。
“蘭諾先生,我想去看哥哥,可以嗎?”
蘭諾托著他,又把他抱緊了一點,回到飛行器裡,他打開路線設定裝置,在確定按鈕上停頓下來。
“小諭。”
就在言諭以為他會拒絕自己的時候,蘭諾卻歎了口氣,無奈的笑了一下,“你想去當然可以。”
言諭愣了下,蘭諾已經重新調試了去邊境軍部的航路,他坐在駕駛位上,俯過身給言諭的身體前落下防撞裝置。
言諭看著他的側臉,先生的眉尖輕擰著,似乎做出這個決定無比艱難。
言諭伸手,雪白指尖撫平他眉心的川型,“蘭諾叔叔,不會有事的。”
蘭諾聽到這個稱呼,便眨眨眼,很溫和地彎起嘴角,“好,聽你的。”
邊境軍部守衛森嚴,大門外二十級台階之上,佩帶電棍的軍官排成兩列,雙手貼緊褲線,對飛艇上下來的S級雌蟲肅聲喊道:“執行長先生。”
蘭諾一身黑色正裝,牽著言諭,拾級而上,站定在電閘門前。
森嚴肅穆的軍部大樓有序地排列,四周是通電高牆,每一角都矗立一座監控衛星塔,它們是蟲族科技的產物——“啟明星”。
它造型有千手,每一條機械臂都裝了上萬顆攝像頭,全天候24小時不停轉動監控,絕不可能遺漏任何一幀畫面。
一隊身穿中央星係軍部製服的士官迎上來,為首的雄蟲對蘭諾躬身敬禮,視線轉移到言諭臉上,很驚訝,“這就是慕斯上將的弟弟?我在您的公眾賬號裡見過照片,他簡直漂亮地像隻亞雌。”
他煽動鼻翼,納悶,“費洛蒙的味道確實是雄蟲,可我不可能看錯啊?上個月還救了一隻亞雌呢,並沒有弟弟好看。”
軍官仔細端詳言諭,小蟲崽的小手被執行長修長粗糙的大手牽著,完全包裹在掌心裡,他站在台階上,樣子很安靜,黑軟的頭發,烏黑明亮的眼睛,皮膚白到近乎透明。
但確實有一點不一樣,言諭身體散發的費洛蒙味道除了雄蟲味,還有一點說不出的甜,像蜂類產出的蜜,這種味道很陌生,哪怕是在亞雌聚集的白塔,他也沒有聞到過。
好像初生的亞雌腺體味道。
……一隻雄蟲怎麼可能有腺體!
亞雌有蟲紋,蟲母的蟲紋尤其瑰麗壯觀,隨機長在身體上,而小言諭,露出來的皮膚是沒有蟲紋的。
……雄蟲小時候由於性.能力的低下,確實沒有蟲紋。
軍官收起懷疑的心,笑了笑,“他可不像荒星係土生土長的蟲,一看就知道上將把崽養的很好。”
蘭諾不置可否地點頭,望向不遠處的某隻雌蟲。
那是已經完全丟失聲帶的伊撒公爵。
伊撒看見蘭諾的一刹那,滿眼的憤恨無以複加,但面對一隻S級雌蟲,身份地位又高高在上的執行長蘭諾,他一個貴族也很難在科裡沙陛下的心裡占到優勢。
直到他的目光看向言諭,猩紅色的眼眸變得更深。
蘭諾垂了垂眸,把言諭護在羽翼裡。
“伊撒,離他遠點,除非你還想丟一件什麼器官。”
伊撒公爵的臉色很難看。
這是言諭第一次看見成年S級雌蟲的羽翼,很寬大,但是更為夢幻,清薄透明的豆娘翅膀有彆於閃蝶的華麗,輕柔的把自己包裹起來,隨著風吹來,羽翼的脈絡隱約看得見血液在流動,星星點點,燦若雲霞。
這半邊羽翼托起言諭,把他擱在翼膜上坐著,但是翼膜太軟了,言諭坐不穩,一條豆娘尾巴鑽了出來,繞著言諭的腰,把他扶正了。
雄蟲軍官們看著執行長,完全不敢出聲:一隻S級的雌蟲,到底是腦子裡哪根筋抽了,居然容忍一隻不起眼的雄蟲坐在翅膀上?這簡直是侮辱!
但如果那隻蟲是言諭……倒也沒那麼生氣了。
伊撒一眨眼功夫就瞬移到了言諭眼前,因為他無法說話,但他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已經表明了態度。
“低賤的雄蟲,真該劃花你的臉,你怎麼不去死。”
他用手語罵了一句話。
他認為沒人能看懂這句手語,比劃的時候,臉上甚至是笑著的。
可是言諭看得懂。
言諭慢吞吞的、但是清晰明了地比劃道。
“如果你敢的話,就不會在這裡威脅我了。”
言諭的表情也很認真。
“隻有懦夫才會用言語恐嚇彆人,我並不害怕你。”
伊撒萬萬沒想到言諭居然能看懂手語,他直勾勾地盯緊了言諭,那表情就像一條毒蛇,盯緊了雪嫩的毛絨小白兔。
蘭諾感覺到了不對勁,因為他確信伊撒不會和言諭說什麼好話,低沉的嗓音不悅道:“他對你說什麼了?”
“什麼也沒有。”言諭安靜地說,“他隻是問我一個很普通的問題。”
言諭靜靜看回去。
伊撒公爵頓時覺得臉在沸騰,難以想象,他居然敗在一個小雄蟲的手下,還是根本沒有動用精神力互相攻擊的情況下。
蘭諾其實不太相信言諭的話,小蟲崽的過分懂事讓他心有疑慮,可是按照言諭的性格,他不想說,誰也逼不了他。
言諭其實是很倔強的一隻小蟲崽。
蘭諾把視線投給伊撒公爵,語氣冷淡嚴肅,矜貴的眉眼說不出的倨傲,衝淡了他刻意壓製住的暴戾本性。
“公爵,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明明不想笑,但是逼迫自己非得笑出來的樣子,很難看?”
伊撒公爵受不了蘭諾用這種語氣說話,總執行長能坐到這個位置上,手上有多少蟲的鮮血堆積?
他很清楚像蘭諾那樣的權貴,不差伊撒這一條命,他的眼神無比冰冷,好像伊撒已經死了,而他就是親自動手的劊子手。
蘭諾的手段,伊撒絕不想再體驗一次。
伊撒公爵臉色很差,但不得不鞠躬行禮,轉身匆匆離去。
蘭諾眨眼的功夫就把情緒收放自如,回頭對著言諭溫柔地微微笑,“走,叔叔帶你去找哥哥。”
言諭也看出了一點不對勁,伊撒似乎有些過於害怕蘭諾了。
但言諭被柔軟的羽翼擁抱著,感覺實在是太舒服了,沒有辦法想很多,於是抱著蘭諾的尾巴貼在臉頰上,點了點頭,“嗯。”
軍官們一路低頭,避路讓行,不敢抬頭去看尊貴的S級雌蟲,但是目光頻頻流連在小蟲崽臉上,滿臉寫著“我也想生一個但我娶不到雌蟲老婆”這句話。
會議廳裡,通過“啟明星”,所有軍官都看見了這一幕。
慕斯本來很擔心,他知道言諭能看懂那句話,因為他也能看懂。
但言諭的表情看起來很平靜,慕斯心裡說不出的酸軟,隻想把他抱在懷裡安慰一下。
王蟲科裡沙陛下隻是來巡查邊境線,順便慰問一下慕斯上將和他的弟弟們,可惜,慕修和慕瀾因為精神力太高不被允許接近他,言諭又還小。
事實證明,慕斯這個上將做得很稱職,科裡沙很放心,但還有一件事,他需要委托慕斯上將來做。
“我有一個私生子,很不幸,是隻雄蟲,就在西塞庭軍校。”
科裡沙望著一眾軍官,“他有一雙像他雄父的藍眼睛,可他的精神力太高,很難被控製,所以我一直沒有把他接回身邊。”
“但他畢竟是我的雄子。”
科裡沙有一雙鷹一樣的眼睛,看得出他是一位強硬冷酷的帝王,說話的語調不疾不徐,卻充滿威壓:“五年之後,我希望他能拿到西塞庭軍校畢業考試的第一名,順利考入四大軍校。”
第一名。
這不是什麼罕見的要求,蟲族貴族們通常都有私生子,在並不禁欲的蟲族來說,不被承認的雄侍和雄子多的是,他們大多數沒有名分,法律也並不保護被雌蟲遺棄的雄蟲。
像慕斯、蘭諾這樣潔身自好的蟲少之又少。
況且,殿下身份再尊貴也是荒星係的一員,想要實現階級跨越就得和普通蟲一樣,就算雌父是王蟲都不行,甚至於到了破碎星環,殿下要自己打工養活自己,支付安家費,還有一係列費用,才能安身立命。
所以科裡沙真的很想見見言諭,這位A級的雄蟲,卻能在英烈如過江之鯽的西塞庭軍校屢屢留下好成績。
一個殘疾的雄蟲,他會是第一名的有力競爭者嗎?
科裡沙摩挲著權杖,順著走廊出軍部,兩旁是曆代軍部上將的畫像,多年以後,慕斯上將的也會掛上去,如果他有幸精神力平穩一直活下去的話。
言諭在走廊對面出現,他看見了科裡沙陛下,所有蟲都對他低下頭,言諭也學著他們的樣子,低頭。
科裡沙從他身邊路過,走到拐角的時候,他的頭進行了360度旋轉,後腦的絨蟻眼看見了慕斯抱起了小蟲崽,溫聲細語地說話,那樣寵愛有加的語氣,上了戰場會驚嚇到所有士兵。
科裡沙難得對一隻蟲、一件事產生納罕,思慮之時,卻正對上一雙烏潤的眸,安靜地望過來。
那一刻,王不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