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諾的消息在一個月後傳來。
言諭坐在屋簷下觀察自己那盆乾枯的白玫瑰花,他看向花園裡栽培的新鮮花卉,突然很想嘗嘗花的味道。
他選擇了一朵枯萎的黃白色小花,凝視著自己的指尖,蔫掉的黃白花瓣悄然展開蜷曲的葉片,而後重新開放。
言諭把花瓣放到牙齒之間,輕輕咬住——他聞到了花蜜的清香。
甜的,潤的,有種說不出的好喝。
儘管隻有一點點,言諭還是覺得頭暈。
這花有毒……
慕修在屋裡就看見言諭在傻乎乎地亂轉,對著乾玫瑰花自言自語。
怕他擰到腳踝,慕修推開門,大步走到他身邊,“弟弟?”
言諭“啊”了一聲,扭過頭,露出一個晃花人眼的笑容,慕修看著一怔。
“……二哥哥,你找我有事麼?”
慕修回過神,他還真有事,少年跪到地上,從口袋裡取出一支治療劑,抓著小蟲崽的腳腕,緩慢從腳腕的骨縫注射進去。
“疼嗎?”慕修每天都會問他。
言諭的手指纏繞著慕修銀白色長發,淡淡的笑著,“不疼哦。”
自從上次醫生下了診斷書後,慕修每天都會給言諭的腳腕打針,小蟲崽皮膚白皙,骨骼也細,完全弱不禁風,一身的病讓醫生很頭疼,開了很多的藥粒。
儘管很苦,言諭依舊每天按時服用,慕修很心疼,碰他腳的時候,言諭是想躲的,但終究還是理智壓住了本能。
慕修用溫柔的力氣揉著言諭細瘦的腳腕,他的腳很瘦小,可以握在掌心裡揉,“今天也很乖。”
陽光灑在少年的後背上,小言諭完全被他籠罩在陰涼裡,傻乎乎地衝他笑,“是哦。”
也許是陽光太熾烈,他的眼睛突然就看不見了。
總是這麼突然。言諭的心停跳了一拍,隨後他輕輕笑了下,原來又是神明的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用耳朵聽風的聲音,花的盛開,聽露水滴進土壤裡的歡騰,他好像和風花雪月融合在一起,心臟隨著風而跳躍,就算沒有光照進眼睛裡,他也可以“看見”更廣闊的世界。
“二少爺,小少爺。”
慕修回頭看了一眼,是慕斯上將身邊的副官。
“副官先生好,有什麼事嗎?”
副官氣息硬朗,有種想象中軍人的樣子,看起來是急匆匆過來的,軍裝也染上了一點黃土。
“有個好消息,蘭諾先生今早來電,小少爺的入學申請通過了,但是還需要額外通過一個抗壓測試,以證明他有能力接受軍校的教育。測試時間是在報名那天,上將會帶你們去的。”
“最近黑市有蟲在賣二等星際居住證,賣蟲體植入物,賣器官,貌似有什麼大型娛樂活動要在亡海星舉辦了,這也不是稀奇事,每到聯賽開始前一年,整個星係都這樣癲狂。”
“不過,”副官從包裡取出一張紙,“這是蘭諾先生特彆吩咐,要交給小少爺的。”
短暫的失明再次恢複正常,言諭不明白病發的周期規律,他好像在覺得開心的時候就會看不見。
“謝謝。”
言諭接過來,原來是一張手寫的明信片,墨黑色的鋼筆字蒼勁渾厚,漂亮而有風度。
字體是蟲族的語言,但言諭看得懂。
蘭諾先生寫道:親愛的小言諭,你應該已經接到了入學通知書,不要擔心抗壓測試,那是校長強加給你的考驗,我並沒有拒絕他,因為我對你有信心,你可以通過的對嗎?
希望開學那一天,我可以在學前班新生中看見你的身影。
——蘭諾親筆。
言諭腦子還是有點暈,他將明信片收好,一想到蘭諾先生,他第一個想起他的尾巴。
不像慕斯總是沉默寡言,慕瀾肆意張揚,慕修冷靜自持,蘭諾先生有一條很熱情的尾巴,卻是隻嫻靜的雌蟲。
言諭覺得尾巴和蘭諾先生一樣很可愛。
001今天沒有著急做家務,而是在他身邊轉來轉去,聽見副官說他可以上學,001很開心。
它圍著言諭轉了幾圈之後,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小寶寶要去學校了,”001無精打采地說。
智能管家應該是沒有情感的,可是言諭卻感覺到了一點不一樣的情緒。
是不舍嗎?
言諭小聲說,“001,你和我一起去上學吧。”
001愣了愣,連忙擺手:“001不能離開家的,但是……”
001的屏幕上顯示出撲通撲通的心電圖,它好像很高興,偷偷把自己的小拇指關節塞進言諭的口袋裡,“這是我的備用信號源,和智腦一樣,可以當作緊急聯絡器,我隻給你,不要被彆人發現哦~”
矮墩墩的001緊緊擁抱了言諭,言諭把頭靠在它硬邦邦的鋼鐵外殼上,“我會好好保存的。”
“每天晚上我都會回家,但是白天我也會想你的。”言諭很認真地說。
001更開心了。
報名那一天,天上下起了小雨,霧蒙蒙的天氣。
慕斯上將早早就來接他,也把慕瀾和慕修接走了,他們倆今天開學,嫻熟地拎著自己的行李箱,登上了飛行器。
001站在門口揮手道彆,所有人轉身的時候,它衝言諭眨了下眼睛。
言諭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到了報名點,言諭被接引到了抗壓測試場,慕斯上將陪著他。
上將穿著深藍色的軍裝製服,脊背挺拔有型,肩上五星熠熠生輝,他深邃的藍眼眸裡映出潔白衣衫的小蟲崽,說不出的暖意在他眼中融化。
“彆緊張,”上將生疏但是細致地給言諭整理衣領,低沉的聲音有些急促:“要放鬆一點,聽老師的話,但也不要完全聽,如果哪裡不舒服,立刻叫停測試,出來找我,我隨時都在這裡,知道了嗎?”
冷言寡語的上將難得嘮叨了幾句,直到引導老師來接言諭的時候,他還在給言諭係領口最後一顆扣子。
“哥哥,”言諭摸摸他的耳朵,輕聲說:“不要擔心我。”
慕斯垂了垂眸,“嗯”了一聲。
“去吧。”慕斯朝老師點點頭,目送他們離去。
進了屋,好幾名老師圍著坐成一圈,他們大多數是雌蟲,儘管等級不高,但他們對一隻雄蟲幼崽也不至於太照顧。
“把手放在精神力測試儀上,”雌蟲老師沒有抬頭,“在進行抗壓測試之前,我們需要確認你是否為F級精神力。”
言諭照辦,測試儀滴滴響了幾聲,在導線連接的大屏幕上出現了“……”的死機字樣。
“怎麼可能呢?”
幾名監考老師圍著精神力檢測儀,一個接著一個測驗自己的精神力,得出一個結果:檢測儀如果沒壞,那就是他們瘋了。
他們調整了一下參數,又重啟,“再測一下。”
言諭再次把手放上去,這次隻滴滴了幾聲。
“A”級。
言諭坐在高腳椅上,兩隻小腿懸在半空,烏黑的眼珠靜靜地看著老師們。
他就坐著。
老師們明顯被檢測儀噎住了,面面相覷。
他們完全無法在言諭身上發現任何異常,言諭通過了精神力測試,還是學前班第一個A級,這太不可思議了!
“招生辦在搞什麼?”老師有些生氣,“這孩子明明可以正常入學,為什麼要申請抗壓測試?”
有人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老師恍然大悟:“原來是蘭諾先生的意思。”
聽見這個名字,最中間的主任終於抬起頭,放下筆,“那就快點開始抗壓測試吧。”
抗壓測試是很簡單的精神力壓迫,負責的是一名C級雌蟲老師,面對一名A級雄蟲幼崽,老師反倒覺得壓力很大。
許久之後,老師鬆了口氣,“言諭同學,你通過了。”
主任生氣的說:“快把言諭的檔案放到正常學生那裡去,招生辦就會添亂,這孩子本該有很好的前途。”
主任擰著眉頭,但是他看著言諭的時候,表情還是很溫和的,“好了,小同學,很抱歉給你造成了困擾,希望你不要生氣,蘭諾先生和慕斯上將那裡,你可以美言幾句嗎?”
言諭點頭,輕聲說:“謝謝老師,我會如實說的,那麼,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可以。”主任擦了把汗,快步走過去幫他擰開了門,“下一位同學!”
言諭推開門出去,一抬眼就看見了一隻小雄蟲,他的頭發都被淋濕了,淺茶色的頭發一縷一縷的,但是擋不住那雙深赫色的眼睛,像一面流光的溫潤水鏡。
他看了眼言諭,低下頭,給言諭讓路。
言諭走出了幾步,想了想,退返回來,將自己背包裡的雨傘遞給了他,“外面下雨了。”
小雄蟲一愣,低聲說:“……謝謝。”
言諭笑了笑,“彆緊張,很簡單的。”
小雄蟲沒有說話,看著小蟲崽慢吞吞地朝著一個穿軍裝高等雄蟲走過去了。
那位是荒星每隻蟲都知道的慕斯上將。
上將彎腰抱起了漂亮的小蟲崽,很寵溺地跟他說話。
小蟲崽被抱的很緊,溫順地把頭靠在上將的鎖骨上,上將摸了摸他的頭,那張和新聞上一樣俊美的臉難得出現一絲笑意。
小雄蟲盯著言諭看了會兒,無聲地抱緊了潔白的傘,傘上有小蟲崽身上花蜜一樣甜的味道。
很快,他整理了一下濕漉漉的衣裳,抱著傘進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