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諭第一反應卻是看慕斯,那雙烏黑的眼睛裡滿是驚懼,這份情緒完全的落在慕斯眼睛裡,像是彷徨失措的鳥兒撞進未知的漩渦裡,隻能捉住唯一的浮木。
慕斯很溫柔,氣質也很沉穩,鋒利的眼眸低垂著,幽沉的藍和深海一樣靜謐,悍利的身材從側面看就像永遠矗立的挺拔山巒。
言諭看著他,心裡變得很平靜,他告訴自己,不要怕,蟲族不會傷害他的。
家是一個陌生的詞彙,言諭的‘家’曾是冷冰冰的培養皿,實驗受的傷越多,他回‘家’待著的時間越長,長久以來的印象裡,‘家’一直與疼痛有關。
可是慕斯卻告訴他,這裡就是他的家,一個沒有疼痛的家。
慕斯摸摸他的頭,用手語告訴他,"可以的"。
言諭抿著唇,這才稍微沒那麼緊張了,他回過頭,乖乖的用手語說了,“哥哥”。
慕瀾怔住了,下意識看了眼慕斯,慕斯輕輕搖頭,慕瀾這才意識到小家夥是聽不見的,輕輕吐了口氣,揉了揉他的頭發安慰他說:“沒關係的,小家夥,歡迎你來到這個家,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慕修也被小蟲崽吸引了注意力,在言諭面前半蹲下來,白發隨著他的動作像流水一樣滑落肩頭,輕柔地垂落在地板上,“可以讓我看看你嗎?”
言諭:“……”
慕修見他不說話,緩緩朝他伸出手,言諭卻怯生生的後退,瘦小的後背抵在門板上,低頭把臉埋在黑暗裡,埋在背後的手指尖有點顫抖。
幼崽很害怕,那種表情叫蟲感到心疼,明明蟲什麼都沒做,可是幼崽發自內心的恐懼很難叫蟲不去懷疑,一個本該歡快玩鬨的小崽崽,怎麼會這麼怕生。
慕修不能逼迫他與自己親近,隻好收回手,“可能是幼崽孤獨太久了,不管性格多麼懂事,也是很怕生的,驟然來到新環境有60%以上的死亡率,對陌生蟲的防備也會讓蟲崽精神力崩潰,不如我帶他去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
慕瀾瞥他一眼,“你會哄小孩子睡覺?你那張冰塊臉會嚇到他的,還是我來吧。”
慕修無情指出:“難道你脖子上的電擊項圈就不會嚇到他?一個S級雄蟲,連精神力都控製不了,軍校已經在三天內檢測到你六次暴走了,本學年期末成績你又是全科F,再這樣下去,你不死也會被開除的。”
慕瀾眯了眯眼,暴戾的氣息悄然彌漫,脖子上漆黑的頸環有如千斤重,隱約有金紅色的電流閃爍,恐怖而驚悚。
慕瀾卻不以為意地按了按頸環,低聲說,“生而為雄蟲並不是錯,我隻是天生S級,憑什麼給我戴束縛器?我討厭這東西。”
慕斯看著一對雙生子,說:“好了,慕瀾,你冷靜點,慕修也是S級,但他精神力控製的非常好,脖子上隻有水滴蝴蝶形的墨綠色蟲紋,軍校沒有給他戴24小時束縛環是有原因的,你應該學著收斂你的脾氣。”
聽見大哥說話,慕瀾猩紅如血的眼珠瞬間變為烏沉的黑色,他深深呼出一口氣,這才讓俊美面孔勉強保持著平靜,妥協道:“好吧,是我的錯。”
慕瀾望著言諭,想了想,輕輕把言諭拉到身前,“小家夥,你餓了嗎?我去給你泡崽崽奶?”
言諭抬眸望著他,許久之後,才謹慎的點點頭,"謝謝哥哥。"
慕瀾看著他的手語,愛憐地摸了摸他的頭發,“等著我。”
年輕的S級雄蟲暴躁易怒,像是驕陽烈火,恐怕就算一隻尊貴的S級雌蟲站在他面前,慕瀾都敢不放在眼裡。
但是慕瀾卻對一隻素未謀面的小蟲崽表達出了強烈的善意,這在慕斯看來都相當神奇。
反觀慕修,他則是四季的另一極端,像寒冬一樣乾淨冷淡,哪怕是被帝國遺忘的荒星軍校,慕修也擁有超高的追隨率,學生們私下裡形容他是銀河裡的孤月,皎潔明亮,不可侵犯的美麗。
慕斯對他的耐心要多一些,“慕修,彆生慕瀾的氣,他還不是很成熟,而且最近總是被軍校通報批評,脾氣很差,我會教育他的。”
慕修輕聲說:“哥哥,放心吧,我知道慕瀾的脾氣,不會生氣的。”
慕斯知道他很懂事,拍拍他的肩膀,“那言諭就交給你了,他還小,很怕生,你對他說話的時候,語氣要溫和一點,他雖然聽不見,但是能看懂唇語,對他有些耐心好嗎?”
“嗯。”慕修點點頭,輕柔的把言諭抱起來。
這一抱才知道,幼崽很輕,非常輕,有種營養不良的感覺,慕修心有不忍,抱起言諭上了二樓,進了第一個房間,裡面乾乾淨淨的沒有住過的痕跡,言諭被擱在柔軟的大床上,不知所措。
慕修在浴室裡放了一缸溫熱的水,輕聲問:“要我幫你洗嗎?”
言諭還是有點怕他,比劃說,“不用了,哥哥,我自己可以。”
被稱做“哥哥”的慕修愣怔一瞬,很快垂下眼簾,耳尖有一點紅,轉身離開,“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言諭望著他的背影,心裡的蟲族日記又添了新的一頁。
星空下的蟲族不僅有好鬥的一種,也有慕修那樣的,他就像冰封的池水,雖然刺骨,但很柔和。
言諭的思緒開始天馬行空起來,不知道閃蝶族裡,有沒有一種叫做夜明珠的閃蝶?就像慕修一樣,散發著柔和的光暈。
言諭洗了一年以來的第一個澡,之後,他抓著慕修給他準備好的毛巾,慢吞吞地走出浴室。
仿生機器管家把一摞散發淡淡香味的幼崽衣服抱給他,“小少爺,換上吧。”
言諭聞著衣物的鳶尾花香味,覺得這一切好像一場太過美好的夢。
慕修垂眸向下看了他兩眼,床上的小蟲崽皮膚白的像雪一樣,跪坐的姿勢很端正,不偏不倚,連肩膀都是直的。
這和他見過的所有幼崽都不同,太柔軟了,容易受傷,破碎,像個玻璃做的雪玩偶。
唯獨那雙黑潤的眼睛看過來時,有種沉靜溫柔的意味。
這居然就是閃蝶族的新成員,簡直無辜的像個天使,和一群精神力隨時暴走的惡魔格格不入。
慕修不由得彎腰,手指卷起言諭額前一縷長長的黑發,軟軟的,他摩挲了許久,放開了。
慕修抱起言諭,他沒有抗拒,就這樣被抱到電腦前,屏幕映襯出這個白生生的小蟲崽,他脆弱的脖頸漂亮的像是白天鵝,濃密的睫毛很乖的垂著。
言諭看見慕修正在瀏覽星際購物網站,搜索二手書籍,而每一本的價格標示都在1000歐加以上。
慕修不知道怎麼能與小幼崽拉近距離,剛好眼前就有個機會,他很有耐心的說:“1000歐加能乾很多事,能在荒星養活貧困家庭十口蟲的月度開銷,甚至能在地下城買一隻雄奴。可是這也說明,1000的價格高到離譜,是因為荒星係地處偏僻,星網郵寄費很貴。”
慕修緩慢地把光標放到“購買”圖標上,價格便變成1200歐加,說:“不過我一直覺得是另有原因,文化局的蟲們並不想讓荒星的雄蟲買到書。”
言諭認真想了想,拍拍他手背,"哥哥,可以讓我試試嗎?"
慕修看著他,“好。”
他很有耐心地等言諭想做什麼。
言諭不了解蟲族的貨幣製度,但看慕修的反應,1000歐加完全是溢價,有更省錢的方式的,那就是利用精神力偽造一個登錄的IP地址。
這個辦法源於《網絡與安全》,言諭曾經在實驗室裡偷偷讀過,他覺得還算容易,就嘗試著用精神力更改實驗室區域網裡的醫師計劃,沒想到一次成功,他逃避了一次非常規的抽血,驗證了這種辦法的可行性,說明隻要有足夠高的精神力就可以做到。
當時研究員們有過討論,蟲族的社會結構很鮮明,富人區與窮人區一城之隔,很多過季物品會甩賣,一是彰顯權貴有經濟實力追逐新品,二是權貴不要的破爛,窮蟲才配搶購。
言諭閉上眼睛,他能看見腦海中逐漸出現一張星際地圖,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星星,連成璀璨奪目的星之海洋。
星星上有字,他個子很矮,還看不全,但是最亮的那顆,[中央星係·王宮·科裡沙陛下]應該不會出錯。
言諭悄悄地用精神力把IP地址改到那裡,然後睜開眼睛,"哥哥,再試試。"
慕修這才點擊購買,價格一下子從1000歐加降低到了25歐加,付款界面上顯示了這是內部折扣價。
這簡直是大跳水!
慕修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言諭,小蟲崽剛洗完澡,頭發還濕漉漉的,皮膚像奶白的玫瑰,居住在荒星的高等蟲族具有智慧,對於一切知識壟斷的行為非常敏銳,但言諭不可能知道這些。
“寶貝,你好聰明。”
慕修張開手臂擁抱了言諭,言諭的身體有點僵,許久之後才輕輕回抱住慕修,把頭埋進他的脖頸上,慢慢呼吸。
慕修拍拍他的背,從書架裡取出一支五級營養液,喂給言諭喝。
一支一級營養液要200歐加,五級的隻要2歐加。
五級雖然難喝又低級,但是能填飽肚子,儘管是酸澀的荒漠沙棘味,他也很珍惜,畢竟營養液是維護精神力閾值的重要工具。
慕修忍住饑餓的欲望,在星網上購買了三支一級營養液,幼崽也可以安全食用的那種,是甜甜的草莓味。
給……弟弟喝。
慕修反複回味著“弟弟”兩個字,這久違的稱呼,讓他的心尖有種奇妙的酥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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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軍部的醫生來了,看見言諭的那一刻,醫生仿佛看見易碎的琉璃花,乾脆利落地拿出儀器,驅趕了閃蝶們,給言諭做了一個多小時的檢測。
檢測結束後,醫生關上房門出來了,摘掉聽診器,很嚴肅地看著慕斯。
“幼崽對我有些抗拒,但沒有生氣,他脾氣很好,社會危險性為零,精神力暴走的幾率無限趨近於零,”醫生頓了頓,“但是我檢測不到他的精神力。”
“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高出S級,另一種是隻有F級,我暫且認為是後者,因為他沒表現出S級的攻擊性。”
“F級的話,沒有雄蟲比他還低了,我敢保證,任何一隻雄蟲都能要了他的命,如果他去荒星那所西塞庭軍校讀書的話,可能連入學考試都過不了。”
這是絕對的噩耗,荒星隻有一所六年級全日製軍校,名叫西塞庭軍校,荒星的軍校生如果想去其他星係,必須通過結業考試,但是考試難度極高,去年的通過率隻有區區6%,也就是說一屆考生5000隻蟲裡隻有300隻蟲能離開荒星係。
醫生歎了口氣說:“上將,這很無奈,任何一個星係都不歡迎荒星係來的蟲,恨不得他們老死在這裡,哪怕您幾乎是整個蟲族優秀的S級雄蟲之一,您的親屬們也都沒有離開的特權,這點您早該想到。”
慕斯沉聲說:“沒關係,我隻要他健康就好,上學的事可以慢慢來。”
醫生說:“恐怕您要做好心理準備,幼崽的聽力有障礙,所以發音不標準,不愛說話,習慣用手語。另外,他跛腳,害怕異樣的眼光,導致了蟲群恐懼症,你們最好帶他做社會化訓練,否則他以後生活都是個問題。”
慕瀾聽不下去了,推門進屋去看小蟲崽的情況。
醫生推了把眼鏡,歎氣說:“不過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雄蟲,雖然F級雄蟲是絕對的弱者,但如果王蟲見到他,一定很喜歡他,你懂我的意思,他如果能在王宮裡說的上話,那閃蝶一族的日子也能好過一點,至少比現在要強。”
“我們閃蝶就算再落魄也是四大家族之一,還沒淪落到賣蟲崽求榮的地步,”慕修冷冷道:“醫生,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