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店主看了尤榮伊一眼, 遲疑片刻，最終沒有避開這個看起來虛弱無比的年輕運輸工, 接起了電話。
“hi。”女店主的聲音壓低了，“……等下有人要過來休息，帶了大貨？”
女店主的態度瞬間變得恭敬了不少：“好的好的，我會把一切準備好的，你們儘管過來休息。”
察覺到對方的警惕，尤榮伊稍微走遠了一點，他隱藏在貨架後, 看起來仿佛在挑選貨物，全身貫注地聆聽對方的話。
等女店主掛了電話，尤榮伊從貨架上拿了一盒煙走了過去，他將煙放在櫃台上，抬眸嗓音嘶啞地詢問：“姐姐，這盒煙和這個打火機多少錢？”
女店主看他一眼：“你抽的？”
“不，我還未成年, 不能抽煙。”尤榮伊垂著眼皮, “我想買給副駕駛的大叔的，讓他手下留情, 彆電我電那麼凶。”
女店主的神色一頓。
“這煙不用你錢。”女店主單手夾著煙, 把煙往尤榮伊臉上一丟，她歎氣, “送你了，小子。”
尤榮伊接了煙，道謝：“謝謝，但我不能白要。”
“這煙挺貴的，我看你是第一天跑, 估計拿不出這個錢。”女店主長吐一口煙氣，屈肘倚著櫃台，斜眼掃尤榮伊一眼，“以後等你多乾一段時間，再來結這煙的錢吧。”
“這煙我就先記你賬上了。”
女店主和尤榮伊閒聊了這麼兩句，態度放鬆了一些，她點了點尤榮伊的臉，口吻一派自然：“你這長相怎麼被賣到這裡來了？該去更高級輕鬆點的地方啊，比如去什麼高級會所當陪侍之類的。”
“我隻有F。”尤榮伊說，“乾不了那個。”
女店主尷尬地沉默了片刻。
F級，那確實隻能乾這種運輸工的活了，這麼差的基因等級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尤榮伊適時提問：“剛剛姐姐說的大貨是什麼？是什麼重要的貨物嗎？”
女店主帶著憐憫和歎息看他一眼：“帶你的人沒教你嗎？這是一些行內術語。”
她一邊說，一邊懶懶地吸一口煙：“我們這裡的大貨指的不是貨物，而是人。”
尤榮伊一頓：“人？”
“嗯，大貨指的是這輛車上運的不是貨，是活人。”女店主說，“我們公司一般不接活人運輸，因為被查的風險很高，但如果對方開的價很高，也是會運的。”
尤榮伊對這個公司做這種行當時沒有絲毫驚訝的，但他還是佯裝出一副驚恐的樣子，問：“活人為什麼要運輸？自己坐飛機或者車就可以了啊。”
“正常的活人當然是不用運輸的，的確自己坐飛機汽車就能到家了。”女店主意味不明地回答，“但如果這個活人走不了明道呢？”
什麼樣活人會走不了明道……尤榮伊腦子轉得飛快，然後很快得出了答案。
女店主從咽喉吐出一口綿長的白煙，用那雙渾濁灰藍色的眼睛望著他，輕聲回答：
“——比如殺了人或者是傷了人的在逃通緝犯，就走不了明道。”
“有些人類，是沒辦法和正常人類共處一室的，因為他們的攻擊性太強，容易出事。”
三分鐘後，尤榮伊被從廁所出來的馬爾茲提溜上了貨車，尤榮伊一上貨車，雙手就被機械臂卡主，準備開始開車。
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異常，餘光隔著車窗和便利店門口那位女店主遙遙相望，對方正倚在櫃台上低頭打瞌睡，並沒有在意正在離去這輛貨車。
尤榮伊收回了目光，他臉上一絲情緒起伏也無，內心冷靜地回想剛剛在對話中得到的所有信息。
今天這條道上有活人運輸，這個活人似乎是個在逃的殺人犯，是這個公司這個地下運輸廠的大單。
根據女店主的說法，大概十五分鐘以後會來這個便利店休息一下，吃了東西再走。
運輸一個危險的在逃殺人犯，對方的運輸人員手裡應該是攜帶有武器，說不定是槍，如果他能和對方的貨車碰到，能不能想辦法從對方手裡搞到一把槍……
尤榮伊目光一冷，餘光掃過貨車主屏幕上的時間。
現在是淩晨三點五十，他報名時間是後天下午六點，還有將近四十個小時。
他手裡有貨車，如果能搞到一把槍，接下來還需要地圖，說不定就能有機會從這裡逃走。
當然這一切都是妄想，但至少現在，這個妄想有了一點指望。
馬爾茲打著哈欠摁下遙控，機械臂攥緊尤榮伊的雙臂，將他向前推進，貨車繼續向前開進，空曠破敗的公路前端，天邊泛起魚肚白。
第二日，晚九點，聖子之家福利院。
一天又過去，薇薇安焦灼地在門口等待，不遠處有老師喚她：“薇薇安，準備熄燈了，回校舍來看孩子。”
“我知道了！”
薇薇安再怎麼還想等，也不得不轉頭回去，她兩手攥在胸前，臉上的擔憂比昨日又重了許多，心裡沉甸甸的，那種如鯁在喉的不安揮之不去。
……怎麼還沒回來。
不應該啊，尤榮伊做事一向周全，安卡學院報名這種大事，他不會等到最後一天才回來的。
她魂不守舍地往回走，回到了校舍，見一個老師正在收拾彌賽亞的床鋪，稍微回了點神，疑惑道：“彌賽亞已經走了，這張床空置，不用再鋪了。”
“哦，是這樣的。”正在鋪床的老師直起腰，轉頭回答，“薇薇安老師，福利院要來新孩子了，這張床是給新孩子的。”
薇薇安微微睜大了眼睛：“新孩子？我從社會遺棄報表上沒有看到分配給我們院的新孩子啊，最近也沒有什麼遺棄在院前的新孩子。”
“不是遺棄的孩子。”這個老師說，“是被安卡學院一院錄取的孩子，是其他聖子之家福利院的孩子，轉接到我們這裡住兩天，等待報名。”
這老師的語氣帶著驚奇和歆羨：“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綜合評分都高於97，是非常非常優秀的孩子，我看到的時候都不敢相信這是福利院的孩子。”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父母會遺棄這樣優秀的孩子，完全沒有劣等品的樣子，和常來白門醫院那群優等品孩子比，都是絲毫不遜的……”
這老師一邊說一邊抖白色的床單，唏噓道：“和我們院被錄取的兩個沒得比啊。”
薇薇安被這老師的碎碎念刺了一下。
她又擔心沒回來的尤榮伊，又傷感彌賽亞的離去，這兩個是她親手帶大的孩子，一下聽到有人這樣用彆人踩他們，一向軟和薇薇安也忍不住生起了氣：“這兩個孩子你還沒見過吧，為什麼能下這樣的判斷。”
“有資料。”這老師說，“就在會堂，你可以過去看。”
這老師沒有亂說，資料就放在會堂的講台上，似乎是倫巴卡放過來的，還沒正式宣布，已經被各個老師翻看了一遍了。
薇薇安拿起資料，點開全息設備打光，借著全息設備微弱的光線看清這兩張資料卡。
在她看到資料卡上的人一瞬間，她的瞳孔輕微驟縮，呼吸一窒。
【安卡一院錄取學生名單（福利院生源）】
【姓名：露露】
【性彆：女】
【年齡：12】
【基因等級：S】
【腦域等級：A】
——
【姓名：尤不荃】
【性彆：男】
【年齡：14】
【基因等級：SS】
【腦域等級：A】
——
女孩穿著白衣白褲，站在身高量尺前面，長有一張無比冷淡又精致的像洋娃娃的面孔，黑瞳棕發，散著淩亂的頭發，身上的衣服也沒有整理過，抓著一個已經被玩得稀爛的小熊玩偶——玩偶的頭已經掉了，隻能從彈出彈簧的四肢判定這曾經是一個小熊玩偶。
男孩子那張照片似乎是強壓著拍的，他雙手雙腳被機械臂綁著，衣服和褲子在掙紮中破了打扮，似乎是為了防止對方咬人，臉上帶著巨大止咬器，罩住了他大半張臉。
他的看起來比普通十四歲男孩要高出大半個頭，從破碎的衣衫中透出來的肌肉線條流暢緊實，發育良好，被機械臂製住拍照的時候戴著巨大止咬器的頭部在照片上晃出狂猛的虛影，看不清面部。
整個人像是一頭亞成年的猛獸。
似乎院方也知道交上這麼一張隻有虛影的照片不太好，但好像實在沒辦法拍下這孩子的正臉，旁邊附了一張正臉的複原像。
那張畫像上的男孩赤瞳黑發，黑發卷曲，一頭的小卷毛，那張充滿野性和戾氣的臉上在咧嘴大笑，露出兩邊尖尖的虎牙。
而薇薇安在看到這張畫像的一瞬間感到一種強烈的違和和驚悚感。
因為這個男孩和尤榮伊的面相有七八分相似，但尤榮伊這個一向冷靜理智的孩子臉上絕對不會出現這麼囂張凶悍的表情！
薇薇安顫抖地翻動資料卡，企圖再找到點什麼。
露露的資料卡下面附有她的收養過程和基因鑒定結果，以及在福利院的活動列表，大部分的社會活動評級都是F，薇薇安在福利院乾了多年，一眼就能看出這女孩是個讓老師相當頭疼的刺頭，估計不會比尤榮伊好多少。
薇薇安看向尤不荃的資料卡背面，下面也附有相應的資料，她一目十行地掃過，然後呼吸發顫地念出了其中兩句話。
【……基因選育結果顯示是雙胞胎，院方未見其雙胞胎兄弟。】
【有多次惡性傷人記錄（福利院方認為），但經法庭甄彆後判定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