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賽亞和尤榮伊一邊嘰嘰喳喳地聊天, 一邊往福利院正對的一棟四層歐式建築物走。
這是福利院內的聖子會堂，內部是一個階梯狀的巨大會堂，可以同時容納兩百多人, 一般是用來講神學, 做禮拜，以及他們這些福利院小孩聽院長長篇大論, 宣布一些事情的場所。
簡單來說, 就是用來開會的場所。
今天他們一大早就收到了薇薇安老師的通知，讓他們這些年齡稍大一些的孩子十一點過來開會, 院長剛從白門醫院總部回來, 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和大家說。
尤榮伊對這樣的會議一般看似不感興趣, 但聽下來的內容，他比誰都記得清楚。
但彌賽亞就不太一樣了, 他是看起來不感興趣, 實際也不感興趣，臨到會堂就長長地打了個哈欠, 滿臉不想開會的犯困表情。
兩人找了個後排的位置，剛一落座, 彌賽亞轉頭又和尤榮伊搭話去了。
“尤榮伊，你說, 這次院長去白門醫院總部開的這個會。”彌賽亞托著腮, 做出一些大膽的猜測, “會不會就是要和我們說這個安卡學院的事情啊？畢竟我們也有入選資格。”
尤榮伊眼皮都沒抬，他懶得嘲笑彌賽亞的異想天開，直接給出了答案：“不太可能。”
彌賽亞不依不饒擠了過去，追問：“為什麼？”
尤榮伊被擠得額角跳了一下。
他十分了解彌賽亞這傻子的性格，他好奇的東西不和他說清楚, 能把人纏得發瘋。
但真和他講，這傻子又很難理解，這種明面上的慈善學院，和他們這些劣等品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隻是打了一個慈善的旗號，根本輪不到他們入選。
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裡，他們這些被拋棄的劣等品除了福利院給的一些傻瓜基礎教育，是沒有接受高等教育的資格的。
尤榮伊頓了頓，他選了一個簡單直白的例子來解釋：“我們福利院裡的白門醫院分部是為我們而建的慈善醫院吧？”
彌賽亞點頭：“是。”
“那按理來說我們也是有資格去這個醫院接受治療的。”尤榮伊抬眸，他年少的臉上神情冷淡，口吻尋常，“那我們有資格嗎？”
彌賽亞一愣。
尤榮伊收回目光：“所以是一樣的道理。”
這個慈善學院也會和福利院的醫院一樣，這種頂尖的教育資源在輪到他們之前，會被更有權有勢有錢的人瓜分乾淨。
但是……
“但這次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尤榮伊靜了一下，又開口，“安卡學院既然打了慈善的名義，第一年招收的學生裡應該還是有福利院的孩子的，隻是數量應該很少。”
彌賽亞黯淡下去的眼神一亮：“但你和我是一二名誒，我基因S，你腦域S，要是他們真的招，哪怕再少，你和我都有可能上的！”
尤榮伊沒有回答，他垂下眼，看著自己單薄纖細的手掌，指尖很輕地蜷縮了一下。
“咚咚咚——！”
精心訂製的厚底手工皮鞋敲擊在地板上，發出昂貴沉重的腳步響，這聲響瞬間喚醒大會堂裡昏昏沉沉的孩子們，一瞬間，所有人抬起頭，看向門口。
那是一個身材有些發福走形，膚色因為常年在海濱度假而曬得發棕的白種男人，因為年齡偏大而五官鬆弛，緊身的襯衣外套褲子將他整個人渾圓地裝在裡面，一開口說話，便能見到右邊第一個尖牙是假牙，閃閃發亮，據說是純金的。
“各位F，E，D基因等級的孩子們。”他拍了拍手，“看向這裡。”
他就是聖子之家福利院的院長，名叫倫巴卡·塔塔，是某個小國的富商移民到E國的後裔，在A國的斯塔哈神學院進修過，畢業之後先是成為了一名神父，後來便成為了他們的院長。
尤榮伊這群小孩一般不叫他的正名，也不叫院長，私下裡一般喊——
彌賽亞小聲附在尤榮伊旁耳語：“金牙豬又要放屁了。”
尤榮伊繃緊表情，忍住想要上揚的唇角。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聽到金牙豬就想笑，但這綽號確實很戳他笑點。
倫巴卡輕咳一下，開始發言：“各位可愛的F，E，D等級的孩子們，很高興一回來就能看到你們可愛的臉，如果不是因為你們，政府不會給我們頒布救濟金，整個福利院也會因此無法運轉，某種程度上，你們是福利院的救星。”
他帶頭鼓掌：“請讓我給你們送上掌聲！”
全場的孩子懵懵懂懂地跟著鼓起了掌。
“但有些孩子，”倫巴卡語風一轉，“他明明基因等級低於D級，可以給整個福利院做貢獻，但非要為了一己私欲去做腦域檢測，還讓所有孩子都去做了。”
倫巴卡臉色驟然陰沉下去，他猛地一拍桌，開始發難：“尤榮伊，站起來！”
他目光陰毒地盯著坐在後排的尤榮伊：“你知道你任性的所作所為給整個福利院帶來的多大的損失嗎！”
尤榮伊緩緩站起來，他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尤榮伊。”倫巴卡深惡痛絕地看著這張漂亮到極致又冷淡到極致的臉。
如果不是他被這劣等品小孩搞得死去活來好多次，他真的難以想象擁有這麼一張天使臉蛋的家夥居然會是個惡魔。
“這已經是你第多少次搗亂了！”倫巴卡怒吼的聲音幾乎都有些尖利了，“你居然敢讓倫威爾家的少爺打斷那些人的腦域檢測，給你們做！”
“你知道這會給福利院帶來什麼後果嗎！啊！”
薇薇安站在教室最後，神色擔憂又緊張地望著尤榮伊。
院長一回來，知道白門醫院發生的事情後，就氣得把辦公室裡的設備給全砸了，他私下將腦域試劑外包出去掙的錢不僅要全部退還給那些上流階級，他還要一個一個地賠禮道歉！
“你上一次。”倫巴卡抬手，怒意十足地指著後台的尤榮伊，樁樁件件地數他的罪行，“從福利院偷溜出去，向泰晤士日報曝光福利院雇傭老師數量不夠，教育時長不夠，要求補足教育時長，害得我被罰了三千萬。”
“上上一次，溜出去煽動失業遊行組織，要求政府給弱勢群體增加飲食餐補，要求給福利院每個小孩每天一瓶新鮮牛奶，一個350g重量以上的蘋果，三盎司以上的肉類製品，禁止使用保質期三年以上的營養液製品，害得福利院每個月支出多了幾十萬……”
“上上上一次……”
倫巴卡越數落越氣，最後已經氣得滿臉漲紅，氣都要喘不上來了。
尤榮伊面色淡淡地聽。
旁邊的彌賽亞強忍笑出生的欲望，他側過頭看向被罰站的尤榮伊，目光亮閃閃的，充滿崇拜。
明明在同樣的地方上課，在同樣的地方睡覺，尤榮伊知道的東西就是要比他多，考的分數就是要比他高，能做到好多他完全無法想象，難以做到的事情。
薇薇安聽得也想笑，但笑意剛浮到面上，她望著尤榮伊纖薄的背影，一種難以言喻的憂慮緊接著就湧上了心頭。
尤榮伊是個很聰明又很早慧的孩子，他太敏感，太細致，對很多事物的細小運作規則可以靠著微末的情緒感知察覺出來，推斷運行。
十二三的時候，尤榮伊就知道倫巴卡這個院長害怕媒體和政府，想方設法利用這些信息和情緒為自己和福利院的孩子們爭取資源。
福利院的孩子都崇拜和喜歡他，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尤榮伊是最優秀的，哪怕尤榮伊的基因等級隻有F，在福利院孩子的心中，他就是最優秀的。
但……這樣的聰明和早慧，配上一副單薄的身體，無疑是會惹惱被他玩弄的成年人。
倫巴卡說到最後氣急，本來撐著身體就要階梯上走，他渾濁的眼珠一轉，看到了尤榮伊旁邊的彌賽亞。
“彌賽亞，你也起立。”倫巴卡眯著眼，“我記得是你S級的基因天賦吧？”
彌賽亞後背緊繃地回答：“是，怎麼了大金，院長？”
倫巴卡氣在頭上，沒管彌賽亞後面的話，隻聽了一個是便抬手：“我就不上去了，你剛巧站在尤榮伊旁邊。”
他狠毒地下令：“他做錯這麼多事情，給福利院添這麼多麻煩，你S級，手勁大，替院長給狠狠給他一巴掌，給他添點教訓！”
彌賽亞面上一呆，但沒有動作，他毫不猶豫就拒絕了：“我不要。“
倫巴卡聽了這拒絕，也沒有惱，反而是哼笑了兩聲，緩緩地從自己的西裝外套內裝中掏出了一個信封，舉起來晃了晃：“先不要著急拒絕，我的孩子。”
信封上一個帶柄的金邊黑底環形十字符，下面是一個字符【Anka】。
最下面是一行字——【錄取信件】。
“我知道你和尤榮伊是很好的朋友。”倫巴卡哼哼著說，“不過，和朋友比起來，還是自己的前程更重要吧。”
彌賽亞嘟囔著反駁了第一句：“誰跟這個冷面怪是好朋友啊，隻是坐一起而已……”
尤榮伊定定地望著那封信，他那單薄無比的手緩緩握緊了，手指嵌入掌心。
“安卡學院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吧？”倫巴卡打斷了彌賽亞的話，不疾不徐地說了下去，“那可是全世界最好的學校，教授的事最先進的腦域潛力開發，一旦入選，你們就能脫離劣等品的身份，出人頭地。”
“能將聖子之家福利院這段被父母拋棄的過往完全擺脫，以後會成為這個社會上最優秀的人，再也不會有人用劣等品的身份定義你們。”
“安卡學院在全世界隻招收一千個人，我們學院有一個幸運兒被選中了，因為他的綜合評價超過了90分。”
彌賽亞怔怔地望著不停說話的倫巴卡，倫巴卡笑著恭喜他：“這個幸運兒就是你，彌賽亞。”
尤榮伊很輕地閉上了眼睛。
“而現在，這個改變你未來的鑰匙就握在我的手上。”倫巴卡嗤笑著搖晃手上的錄取信件，他揚了揚下巴，“隻要你打旁邊的人一巴掌，我就給你。”
尤榮伊靜了不到一秒，他呼出一口氣，又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看起來神色已經毫無異常，像是已經完全接受了這個事實，平靜轉過身看向彌賽亞。
彌賽亞面色是完全空茫的，他像是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呆呆地望著尤榮伊。
“尤榮伊，我，我拿到了錄取通知書……”
尤榮伊垂下眼簾：“嗯，我知道，我們也不是什麼好朋友，隻是碰巧坐在一起的關係，所以你要打就打吧，不過打的時候留點力，不要把我臉打變形，我有時候還要靠這張臉吃飯，其他我無所謂。”
“拿了錄取通知書要努力念啊，拚命地往上爬知道嗎，不要回來了。”
他很輕地說，那聲音裡有解脫，向往，和一絲很誠懇的笑意和祝福：
“蠢貨，以後就，好好地享受你的人生吧。”
尤榮伊閉上了眼：“動手吧。”
倫巴卡催促：“動手啊！”
薇薇安的兩手絞緊在一塊，她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彌賽亞呆呆地望著尤榮伊，他突然抬起了巴掌，高高揚起，尤榮伊長睫一顫，肩膀微不可查地緊縮了一下，緊接著又被他強製放鬆了下來。
“啪！”
巴掌聲清脆響起，尤榮伊臉上沒有任何感覺，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睜開了眼睛。
彌賽亞右臉上一個火紅的巴掌印，他下手很狠，扇得嘴邊都流了血，他翠綠的眼眶裡盈滿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尤榮伊也呆住了。
“我不要一個人去安卡學院上學。”彌賽亞被自己打哭了，抽泣著，“為什麼錄取通知書隻有一封啊！”
他看向校長，一邊哭一邊狂扇自己耳光，把倫巴卡都看傻了，他哭著怒吼道。
“好吧，我承認了，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我替他挨打行不行！”